语言最初就是祭司的饭碗,故弄玄虚之下不搞得诘屈聱牙,随便一个二傻子就在舞台上行云流水地抬杠玩儿外带挣钱,那咋行呢?
但语言的群众性,随着生产生活方式的丰富多彩,越来越快地摧枯拉朽了语言的祭司性。
再纠缠什么残体字正体字、什么床笫与床第的,都跟打回原形要了饭的孔乙己大祭司一样,迟早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首先我们要考虑一个问题:原始印欧语是怎么来的?
是我们根据现有的文献和语料构拟的。也就是说,我们要从已知的语言反推原始语。
几乎所有现存的印欧语都多多少少是屈折语。有的屈折程度厉害,比如梵语、古希腊语,有的屈折程度没那么厉害,就像英语、波斯语。那么我们用若干个屈折语构拟原始语的结果,最可能的就是一个原始的屈折语。
原始印欧语是一个假设中的语言,它的所有屈折形态不一定是出现在同一时期的,我们只是把原始印欧语各个时期该有的东西构拟到一起了。也就是说,语言学家本身就是奔着一个尽可能复杂的形态去构拟的,因为构拟的主要目的就是解释我们现在亲眼看到的语言现象。而不是真的想知道那个时代的人是怎么说话的。
如果幸运的话,我们也许可以进一步构拟出屈折形态的来源,比如人称标记是否来自人称代词?某些时态标记是否有实词的来源?但是目前我觉得可能性不大。语言学家尽了最大的努力,只能把原始印欧语构拟为屈折语。
另:古汉语其实已经可以算作分析语。上古汉语的黏着形态能产性应该已经很低,尽管仍有某些清晰的形态痕迹。
感觉所有回答都没有达到点上。首先,我要部分同意题主的观察:构拟的原始语言确实少见分析语。但是少见分析语并不代表原始语言就是屈折语,首先我们要注意:构拟的原始語言并不代表這是原始時空存在的語言,而是一種解釋音變的精巧的模型。所以由於构拟的局限性,原始語言的類型學特徵不一定和現代語言相同。
先抄書:
那麽這些語言類型如何轉化呢?分析語到黏著語涉及實詞的語法化和詞素邊界的喪失:一方面,原有的實義詞增生語法義變成虛詞(比如了 liao214->le0);另一方面,原有的虛詞越來越附著與之前或之後的實詞成爲其附著成分,即邊界(bound morphology)的喪失(比如兒化)。
下面我們以現代漢語爲例,説明如果不藉助歷史文字,想要搆擬出分析的原始語言的困難之處。爲了簡化討論,我們研究現代漢語有几個正在詞綴化的虛詞:‘的’、‘了’、‘兒’、‘著’、‘老’。
這裏以結構助詞‘的’爲例。假設漢語是一種缺少文字的語言,語言學家在研究過程中發現了結構助詞' de ',用於定語、狀語和補語標志。如果只有現代漢語的證據,在搆擬原始語言時,這個de更有可能搆擬為affix,clitic還是結構助詞?如果當代漢語表現爲結構助詞,我們更傾向于搆擬為後者,但儅其進一步語法化成爲affix或者clitic時(實際上現代漢語的輕聲詞已經可以看成clitic,只是漢字的習慣讓我們還是傾向於其是一個獨立的詞),我們將‘de’搆擬為原始漢語的虛詞就有很大的困難:我們找不到‘de’的實詞義,所以我們不能肯定其在歷史時期曾經是一個完整的詞而不是affix 或clitic,所以我們沒法搆擬一個分析化的中古漢語。
有些時候,即使我們能找到内部的同源詞,由於虛詞的音變通常不規則,我們很難確定其是否真正同源。
‘了’‘著’就是這樣。也許語言學家會發現‘le0’‘zhe0’和 ‘liao214’‘zhao35’的關係,但是這兩個詞綴發生了例外音變,導致即使有人認爲這兩個詞可能有關也沒有過硬的證據在沒有歷史文本或親屬語言比較的情況下語言學家沒有辦法判斷出這兩個音變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也就是說:**rew->rə->lə 是可行的,**rew->lew->lə也是可行的。這是我們無法肯定這些詞綴是否可以搆擬到‘原始漢語’中,從保守的角度來説,我們只能認爲原始漢語就是包含這些詞綴的。
只有黨在某種語言中同時出現音同或音近的一對詞綴或者實詞時,我們才能明確的認爲原始語言也許是沒有詞綴的。像現代漢語的兒化就是這樣。現代漢語的兒綴比上面幾個虛詞語法化程度高的多,但是由於有同音的‘兒’,我們大概率是可以確定這個詞綴的產生是可解釋的,所以我們可以放心的在原始語言中去除小稱派生詞綴‘兒’。其他音變規則的詞綴,比如‘老’等,同理。
注意到雖然以上三種情況只討論對某種語言進行内部搆擬,即搆擬pre-language,但是對於proto-language和pre-proto-language也是成立的;即如果子孫語言有較多屈折的話,祖語言不太可能會被搆擬為孤立語,但是子語言較多孤立語的話祖語言也有可能是屈折語(比如眾英語方言)
内部搆擬可以看成同一語言内部的比較,其步驟分爲以下部分:
我們發現,如果我們通過内部搆擬方式來搆擬原始語言的話,原始語言的詞幹應該是透明的。比如英語foot<>feet,首先語言學家注意到這一對屈折,同時如果注意到日耳曼語發生了ablaut,他很有可能假設存在一個隱含的詞尾I,其導致前面元音出現ablaut然後失去韻尾。於是原始語言被搆擬為foot<>foot-i。
這裏還涉及到一個語言學的理念:即 Principle of Isomorphism. 他們認爲语言的变化会最大限度地保持形式和意义之间的一对一关系,即每一种形式(一个语素)只有一种意义,而每一种意义又有一种形式。这假定一个单一的形式不应该有多种含义或功能,一个单一的意义(或功能)不应该由一个以上的形式来表示。所有脫離這種理念的特殊規則都將通過類推的形式還原:比如現代英語越來越多的弱動詞就體現了這點,將詞根和過去時態-ed/完成躰-en分離。原始語言是搆擬的結果,所反映的是精巧的模型,理想的原始語言應該是之前所有的不規則都已經通過類推變得規則和透明;一個詞綴只表達一個意思,反之亦然。所以恰恰相反,理想狀態下原始語言的屈折程度不會很高,反而更像日語或蒙古語這樣的黏著語。
总结:为什么原始语言少见孤立语?
1.因为从孤立语到曲折语言涉及到实词到词缀的变化,很可能伴随不规则音变,而现代历史语言学只能处理规则音变或半规则音变(借词或类推)
2.孤立语的黏着化属于句法层面上词汇边界的丧失,而历史语言学在句法方面相对薄弱
要回答楼主的问题,我们先要看屈折语怎么产生,怎么变的,即屈折语何去何从。这里面有语言类型的演化圈。
按照古典类型学的分类,语言大致分为以下几种类型:
像汉语这种语言,英语其实已经接近孤立语,除了人称代词、少量不规则动词的时态外,基本都用分析型的短语表达;
2. 黏着语:有形态,但一个成分只承载一种语法功能,多个语法成分连缀表达多个功能
例如:日语,食べ/られ/ない。 三个部分分别是“吃”的词根,被动标记,否定。后两个,一个成分对应一种语法意义
3. 屈折语:有形态,一个成分可对应多个语法意义
例如:德语,定冠词der一个形式就表示阳性主格,既标志了性,又同时标注了格。
4. 多式复综语:一句话就是一个词,通过在词干前后不断叠加成分表示一句话的完整意思,十分罕见
前三种类型之间其实存在一个演化循环圈;
孤立语>黏着语>屈折语>孤立语
汉语其实正走在这条路上,汉语已经演化出了黏着成分,如“了、着、过”,一个词一个语法意义,且无法单用,必须粘附于动词
该过程的演变机制是语法化,简单讲就是部分实词的概念义漂白,增生语法义,同时伴随语音形式的磨损(这也是“了、着”都是轻声的原因,而他们本来的读音是Liao,zhuo) 。它们从实词虚化为功能词。随着该过程不断发展出大量黏着成分,孤立语会演变为黏着语。
注:关于语法化可参看Hopper, Traugott 语法化一书
2. 黏着语>屈折语
黏着成分进一步语法化“吸收”进入词干内部,从而发展为屈折。
注意这里的吸收加了引号,只是现象上看起来像是吸收,本质的机制可不是。以英语的部分名词的屈折型复数形成为例:foot—feet, tooth—teeth, goose—geese
最早foot的复数是加一个粘附成分-i,所以复数形式为footi。由于主元音是o,在复数标记i前高元音的影响下协同发音,o的发音变为对应的前半高圆唇元音ø(叫做Umlaut音变),因此ø是o在后接复数标记i的条件下的变体。后来复数标记i丢失了,单复数的对立就变为fo:t—fø:t,原本的音位变体ø现在由于其条件的失落而与o对立。然后发生了英语史上著名的元音链移现象,单复数的主元音都高化上去,因此变为fu:t—fi:t,英语的正字法滞后于音变,反映早期读音,所以拼写还是foot—feet。
这个过程说明了粘附成分如何“吸收”进入词干变为屈折的过程:粘附成分其实不是被吸收,而是脱落,只不过它的脱落带来了一种代偿:主元音变体变为与单数主元音对立的音位。
3. 屈折语>孤立语
英语已经从屈折语几乎变为孤立语。主要是屈折成分逐步被分析型的成分替代。如上述例子,book的复数本来是beek,但是如今已经变为加附加成分s。分析型的新形式具有更强的生命力,容易被习得,迅速攻城略地替换原本的屈折表达。不过这个过程有一个重要的规律:分析型替换屈折手段时,总是优先替换低频词。所以你会发现英语至今的不规则动词全部是高频常用词。因为常用所以不规则的形式才能得以幸存,不常用的词的屈折形式很难被记住,很容易被分析型手段替代。
以上讲清楚了基本的机制。
接下来引出一个问题:为什么古代语言很多都是屈折的,现在屈折性都降低了?如果是按照上述类型学分类,岂不是不同的语言处在演变圈的不同位置,为什么感觉不少语言在有史时代至今走的都是屈折语变为孤立语这半圈呢?
这里面要注意,这受到了我们熟悉语言的selection bias的干扰。我们熟悉哪些语言?汉语、日语、印欧等主流古典文明世界的语言,我们的感觉是基于这些语言。可是你知道巴布亚新几内亚的几百种语言从8000年前至今类型怎么变得嘛。不知道,一方面我们关注的少,一方面这些语言至今都还是部落文明,他们怎么会有8000年前的带有楔形文字的泥板呢?所以我们的感觉有样本偏差。这也许不是全部的事实。全部的事实就是世界上任何时候,不同的语言都照这个演化圈的不同位置演化着。所以题主的问题也许根本不存在。
假设确实这些语言真的从有史以来至今大趋势是屈折语变为孤立语,这就引出一个理论:Dixon的“裂变-聚合”假说。
该假说说的是世界语言的发展会有一个大趋势,一段时间是裂变,即各种语言都在加剧分化,接着一段时间是聚合期,分歧后的语言开始接触融合。前者较为短暂剧烈,后者较为漫长。也许我们的有史时期至今正好处于漫长的聚合期,这一段时间的主流演变趋势就是语言接触融合,屈折形式消失,被分析型手段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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