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要是好好回答,能写一篇论文出来,要是再细致一些,足可以撑起一篇硕士研究生学位论文。“很+名(NP)”的格式,其实就是一个“程度副词+NP”的格式,什么“十分”“非常”“太”等一大批程度副词都有着类似的用例,或者说,属于“副名结构”的研究。所以一看到这个问题我只能直呼“好家伙”,顺便再问一下:朋友,这又是哪位大神老师留的作业?
“程度副词+NP”这种结构,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时候,在一些作家作品中就零星出现了,但是数量不多,加之当时汉语语法处于草创期,所以没有引起大规模的重视。
邢福义(1962)较早注意到了这个结构,但他认为“很情绪、非常兴趣、很模范”之类的说法站不住脚,直到90年代,不少研究者都对这一现象持否定态度,试图用“修饰句子成分”(赵元任)、“动词省略”(朱德熙)、“词性转化”(方华)、“词类活用”(吕叔湘)等观点来解释。
在90年代以后,“程度副词+NP”这种用法逐渐流行起来。学界也越来越重视这方面的研究,很多学者都从语义功能方面对其进行解释,特别是对于名词的语义特征;利用认知语言学中的隐喻、转喻、非范畴化、原型理论和构式语法等理论和方法来研究这个格式也成为一个趋势。
1.关于使用情况
使用情况的问题其实往往很难回答,凭着经验和感觉,我们可以说“程度副词+NP”的结构在现在很常见,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但要说具体数据,在这个结构中,程度副词有多少,搭配的名词是个怎么分布,要是没有语料库的研究,那统计起来就是个大工程。即便有语料库,也不可能覆盖完全的用例,加之新语料的不断涌现,只能得到一个大概的情况。
不过,还真有这么一篇论文替我们完成了这个工作,那就是马燕(2015)的《基于语料库的现代汉语“程度副词+名词”结构研究》。在这篇学位论文中,搜集了约1.21亿字的语料,年代跨度从1920年至2014年,题材主要涉及一些现代、当代作家中采用白话文写作,并且具有明确写作日期或出版日期的小说、杂文、散文和部分诗歌,还包括一些报刊和微博语料。
马在这些语料中查找了94个程度副词,“程度副词+名词”结构共出现了3379次,其中有38个程度副词(绝对程度副词20个,相对程度副词18个)出现在了该结构中,统计得到的名词587个。根据马的统计,其中出现频次最多的10个程度副词是:最(61.97%),很(10.89%),太(5.59%),更(5.27%),极(2.26%),非常(1.95%),十分(1.89%),相当(1.42%),更加(1.15%),多么(0.95)。
马认为,副名结构的出现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增幅明显增大。除去与方位词、处所词和时间词搭配的副名组合,其明显的增幅也出现在八九十年代。从各自组成的副名结构所占的比例上来看,相对程度副词(71.38%)在比例上远大于绝对程度副词(28.62%),多出的比例主要是相对程度副词与方位词、处所词和时间词的组合;表现程度深的程度副词比表示程度浅的程度副词更常见。
2.关于研究情况
如果要是从语法、语义、语用三个平面的的角度来分析“很+NP”的结构形成机制,那么学界大体有如下看法。
语法方面
词性变化说:邢福义(1997)认为名词之所以可以受程度副词“很”修饰,是“很”后面的名词活用为了形容词(词类活用),并由此提出了词性裂变:进入这类结构的名词,在高频率使用后,就裂变出了形容词性。此外,还有方华(1986),吕叔湘(1989)等。
动词省略说:于根元(1991)认为“很+名词”这类结构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人们在语言运用中省去了其中的动词,例如“很气派”实际上是“很有气派”,只不过动词有被省略了。此外,还有朱德熙(1980),张国安(1995)等。
压制整合说:王德亮(2009)运用构式语法理论对该结构进行探讨。构式语法认为,构式的意义由词汇义和构式义相互作用而成,当二者之间发生冲突时,构式会通过压制,在语义上限制该词,给该词增加一定的可能特征,使其获得进入构式的条件。比如“很巴黎”,巴黎本身只是一个城市的名字,但进入了“很+NP”的构式,就受到这一构式的语义压制,凸显巴黎代表的“浪漫,流行,新潮”的语义特征。此外,还有陈颖彦(2009),陈亚萍、于善志(2014),孙娟(2016)等。
语用方面
转喻隐喻说:李少敬(2014)认为现代汉语中“很+NP”结构已挣脱旧的语法框架而大众化,可通过转喻等认知手段表达某种主观性,不仅涉及转喻,还可通过隐喻构建。比如“很狐狸”,是通过将狐狸这一动物的狡猾、妖媚和外貌特征与他人进行比较,用以形容某人与狐狸具有相似性特征。此外,还有段晓燕(2014)等。
修辞说:于根元(1991)在提出动词省略说后,在同文中表示这类结构形成还有一种因素,即“临时修辞”。这类结构中的名词实际上已经丧失了本义,该词的意义需要从上下文获取。此外,还有桂诗春(1995),原新梅(1997)等。
表达需要说:钟玖英、冷瑾(2003)认为这一现象的产生与语言运用有很大关系。“很+名”之所以能够成立并成为一种语言时尚,原因之一是人们普遍的猎奇心理,在使用语言时有意寻找一种特殊表达。此外,还有李然(2017)等。
模因论:葛文峰、季淑凤(2014)认为,“很+名词”这一语言变异现象,从开始遭到批判,到人们使用的增多,再到人们普遍接受、复制和传播,成为强势模因,说明语言的变异时不可避免的。语言正式语言模因经过不断变异而丰富起来的。在这个过程中,“很+名词”结构经过大量的模仿和使用,逐渐被人们认可。
语义方面
施春宏(2001)从名词的语义特征角度进行研究,把语义成分分为关涉性语义成分和描述性语义成分两类。当名词进入“很+NP”这类结构时,此时名词表达的时描述性语义,而非名词的关涉性意义;还有楚泽祥、刘街生(1997)的“细节显现”说,关春芳(2007)的直接性状义和间接形状义等观点等。此外,还有胡明扬(1992),张谊生(1996),邵敬敏、吴立红(2005)等。
总之,“很+名”或者说“程度副词+NP”的结构到底是怎么形成的,目前还有还没有定论。但无可否认的是,它确实是已经成为现在我们常用的一种格式。所谓语言现象在先,语法总结在后。就算像《语法修辞讲话》里面说副词“不能限制或修饰名词”——我们也不能用类似的语法总结来否认这个格式的使用发展,人民群众喜闻乐见,你说不行……
主要参考资料
[1]马燕.基于语料库的现代汉语“程度副词+名词”结构研究[D].南京:南京师范大学,2015
[2]方艳.“很+NP”结构研究综述[J].文教资料,2020,(17):4-6
[3]王媛,罗琼鹏.等级性、量级结构与“很+名词”结构的语义分析[J].汉语学习,2021,(5):53-63
[4]张沐萍.现代汉语“程度副词+名词”结构研究综述[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