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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非的语言有没有留下拉丁语的痕迹? 第1页

  

user avatar   h-zhang-37 网友的相关建议: 
      

简言之,有。但,追踪起来不容易。

曾经分布北非的闪语之一迦太基语/晚期腓尼基语(一般以“布匿语”或更加注重时代性的“新布匿语”称之),有不少以拉丁字母拼写的铭文,我在答文里引过图,有兴趣可以查看:

然而,题主想的大概率不是腓尼基语这种到今天已然断子绝孙的死语言中的拉丁语痕迹。而且本来迦太基人算起来也还是外来人口,完全没能传承到今天,所以能考察的也只有铭文了。

今天的北非语言中的拉丁语痕迹,就要看柏柏尔语(族)了。

题主说明中提到“只剩北岸还说拉丁语”,而事实上今天北岸的也都是民间拉丁语的本地化版本。形成这个现状的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是,在南岸接替罗马帝国的是阿拉伯人,而北岸的阿拉伯控制远不如南岸,唯一影响力够大的伊比利亚半岛还经历了Reconquista。看看今天北非的法语状况,如果没有亚非拉的民族解放运动——要知道阿拉伯民族主义曾经是反抗帝国主义的利器——如果帝国主义统治繁荣兴盛持续至今,怕是北非也要回归题主的“说拉丁语”的状态了。

关于柏柏尔语(族)中的拉丁语元素,如果题主曾尝试、发现在中英网络环境中鲜见相关内容的话,不要惊诧,因为研究传统不在那儿:近些年,由于一些国际合作项目,才出现了比如柏柏尔语大佬Kossmann的很多英语发表(于是才有了涉及里夫柏柏尔语的借词相关成果),由于北美的科研经历,才有了尝试结合伊比利亚罗曼语讨论“非洲罗曼语”的Marcos Marín的英语发表[1]

关于柏柏尔语中的拉丁元素的奠基性研究是Schuchardt于1918年发表的德语专著[2],而柏柏尔语族研究的主力学者(法国本土学者及近年来北非本土学者西欧的北非移民)是以法语发表成果的,第二梯队大体是意大利语发表,而荷兰学者嘛,基本上是德法意通吃,参加哪儿的会就用哪儿的语言发表的情况屡见不鲜。所以啊……有心从事柏柏尔研究的中国学者做好心理准备吼。

意大利的柏柏尔语研究大佬Brugnatelli在1998年意大利的亚非语会议上发表了一篇非常经典的文章,收录于1999年出版的会议论文集中[3],短小精悍,相当棒,以至于Marcos Marín的英语文章基本上算是重复了Brugnatelli的核心观点,顺带引用了一些例子(他的两篇西语文章[4][5]更是重复Brugnatelli的例子到了略有点儿不厚道的程度)。我就用Brugnatelli大佬的东西来回答题主这个问题好了。

Brugnatelli(1999)讨论的核心问题是:尽管有人否认,但基于各方面的考量,我们可以确定柏柏尔诸语和拉丁语在北非一定曾经有过长期的语言接触史,那么,为何从柏柏尔诸语中发现、剥离拉丁语借词的过程如此困难,确认的借词数量并不大。对此,Brugnatelli给出了三点解释:(1)借词迅速融入(柏柏尔语的语音词法体系);(2)拉丁语(自身)在北非长时间的演化;(3)(拉丁语借词)与阿拉伯语借词的重合。

第一点,Brugnatelli用了几个新近进入柏柏尔语的罗曼语借词来佐证——总而言之,新近(即近代殖民扩张时期)进入柏柏尔语的借词都变得亲妈都不认识了,更何况倒退千年回去在罗马时期进入柏柏尔语的拉丁语借词。

抄个大佬引用的例子:kin,作为一种博彩游戏术语(据说是玩儿的时候同一条线上的格子都满了之后说它),是借用自意大利语的cinquina的,同时,刚好这个词在法国大佬Picard的田调记录里记录了柏柏尔人玩这个游戏的时喊的话:

而柏柏尔人口中的ambu、tirnu、kin,刚好对应意大利游戏tombola中使用的ambo、terno、cinquina。而如果kin不这么刚刚好出现在这个语境中的话,cinquina变成kin就真的亲妈都不认识了。

除了上面这种磨蚀之外,借词纳入柏柏尔语词法之后,可能变得非常本地化,大佬举例wayfes/waifs——某种黄或白芥菜,说它是拉丁语sinapis借词,就可能感觉牵强,但刚好卡拜勒柏柏尔语里有表示芥菜的(w)acnaf,申瓦柏柏尔语里有表示黄芥菜的hacenafiṯ/hacenafṯ,这才能确定来自拉丁语sinapis。

第二点,从公元前146迦太基被毁之后,罗马在北非的影响至少持续到公元12世纪,一千多年的时间,说实话不形成个北非的拉丁语变体真心说不过去。而问题是尝试剥离柏柏尔语中的拉丁语借词的时候,很可能无法还原到真正意义上的拉丁语。再加上北非广袤的土地上,及可能形成不同的变体,而尝试通过严格的对应溯源的结果不理想,也并不奇怪。抄大佬一个用来说明借用层次的例子:中阿特拉斯柏柏尔语ayugu“耕牛”、卡拜勒柏柏尔语tayuga“一对牛”,可以追溯到拉丁语iugum,但卡拜勒柏柏尔语的azaglu“轭”就要追到拉丁语的iugulum了。

第三点,随着阿拉伯人带着阿拉伯语在北非逐渐扩大影响,阿拉伯语词汇不断进入柏柏尔语,而很重要的一点,极可能这两波借词大面积重合,而实际结果是后续的阿拉伯语借词取代了早期的拉丁语借词。这一点实际上和Al-Jallad对古代北阿拉比亚铭文语言的猜想是十分契合的:阿拉伯半岛南部古代也门之外(北部为主但实际分布在半岛各地)的铭文语言众多,各地颇有地方特色,在阿拉姆语、希腊语等等影响之下都没有被“击败”,却在阿拉伯语兴起之后戛然而止,实际上并不是说阿拉伯语就有多么强势,而是阿拉伯语同时成为了宗教语言,原本半岛各地的铭文文字有非常重要的宗教功能,而当这个功能被取代的时候,那些文字甚至包括文字背后的语言,也就失去了其赖以生存的生态。同样的历史,可以类比古埃及宗教被基督教取代后,同时退出历史舞台的就是祭司阶层和古埃及象形文字。

阿拉伯人带去北非的,除了宗教之外,还有相应的一套围绕阿拉伯语建立的社会管理模式,而原本无论是宗教还是社会生活中渗透到柏柏尔语中的拉丁语元素,在整个儿“罗马生态”成为了“阿拉伯生态”之后,也就被随之取代。大佬举了很多非常有趣的例子,我选一个我觉着最有趣的:timezgida是源自阿拉伯语masǧid的借词“清真寺”,非常古老的借词,对应也合适,但阿拉伯语阳性词借入之后成为了阴性就非常诡异,然而,阴性的拉丁语ecclesia同样曾经被借入过柏柏尔语——佐证为存留在地名中的形式taɣlīsiya——如果我们考虑后续的阿拉伯语借词取代了原本的拉丁语借词,那么很可能原本仿照拉丁语搞出来的阴性词性也就被移植到了新的阿拉伯语借词上。

参考

  1. ^ Marcos Marín, Francisco. 2016. Historical Linguistics: Afro-Romanic, Basque and the origins of Ibero-Romance languages. Eurasian Journal of Humanities 1(2): 1-22.
  2. ^ Schuchardt, Hugo. 1918. Die romanischen Lehnwörter im Berberischen. Wien: In Kommission bei A. Hölder.
  3. ^ Brugnatelli, Vermondo. 1999. "I prestiti latini in berbero: un bilancio." In Afroasiatica Tergestina: Papers from the 9th Italian Meeting of Afro-Asiatic (Hamito-Semitic) Linguistics, edited by M. Lamberti and L. Tonelli, 325-332. Padova : Unipress.
  4. ^ Marcos Marín, Francisco. 2016. "Latín africano, bereber, vándalos y visigodos." Revista Iberoamericana de Lingüística 11: 173-208.
  5. ^ Marcos Marín, Francisco. 2019. El léxico latino en bereber en el marco del estudio de los romances africanos y el continuo lingüístico andalusí. Léxico español actual VI: 143-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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