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年前,泰晤士报找了上千名翻译,让他们选出一个最难翻译的单词。排第一的单词是希鲁巴语(Tshiluba )的ilunga。希鲁巴语是一种班图语,主要使用于刚果金。Ilunga的意思是:一个人会原谅别人的第一次冒犯、侮辱,会容忍第二次,但是绝不会有第三次。
从英语的角度来看,确实不好翻译。不过从汉语的角度来说,似乎翻译没这么困难,汉语恰好有个词可以一定程度匹配,所谓“事不过三”。
明·吴承恩《西游记》第二十七回:“常言道:‘事不过三。’我若不去,真是个下流无耻之徒。”
事不过三最早指同样的事情不能做三次,但是现在似乎广泛使用的含义是“容忍别人两次,第三次将不再忍让”。“事不过三”不仅仅是一个短语,它背后蕴含有复杂的人际交往规则。事不过三中的三,三不是虚指,而是确指。它标明了忍耐的底线,甚至规范了人们交往的方式。如果翻译成“not to tolerate a third offense”,直接出现一个third还是略显突兀,汉语中暗含的“底线”这层含义完全表现不出来。
换了一个角度来看,既然ilunga难以翻译,那么英语要简洁而准确翻译“事不过三”亦非常困难。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些民族,也许是因为他们和外界缺少交流,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与我们完全不一样,这些语言中有很多概念,难于用我们的语言表述。
就比如“世界”和world。汉语的“世界”一词,是佛教用语,由“世所指的时间概念+界所指的地理概念”,是时间和空间的集合体。而英语的world,源起原始印欧语*wer“男人”,后知指由凡人构成的尘世间,最后引申出世界的含义。两个单词词义蕴含的范围本不一样,但是所处双方文化的人们经过多年的交流,世界和world在这些文化中大多数的日常生活中,基本能相互对应。
而在亚马逊森林深处的皮拉罕人,缺乏和外面世界的交流与磨合,他们的“世界”则难于用我们的语言定义。
皮拉罕人说着一种极简的语言,没有时态,没有递归,没有计数。这门语言就像是上帝悄悄设计出来否定普遍语法的。如果世界上所有的语言按照乔姆斯基的普遍语法来划分的话,可以划分为两种,皮拉罕语属于“非乔姆斯基语言”,全世界其他所有6000多种语言属于”乔姆斯基语言”。
全世界会说皮拉罕语的人,除了皮拉罕人,另外还有三人,一个传教士,语言学家丹尼尔和他老婆。在丹尼尔的《别睡,这里有蛇》中,他给我们展示了皮拉罕人与众不同的语言和文化。
日常生活中的很多事物,皮拉罕人的命名方式和我们完全不同。比如他们不区分天空和大地,可见的天空和大地都叫“米基”bigí。宇宙由一层一层的米基所构成,所有的米基构成的宇宙叫“欧伊”hoí,这个“欧伊”泛指一切空间,小到所处的小房间,大到一片森林,整个生物圈,甚至整个宇宙,他们都叫作“欧伊”。也就是说, 皮拉罕人几乎每时每刻都要把“宇宙”挂在嘴边。
皮拉罕人也许没有天空高远的概念,所以同一层米基中,区分不出天空和大地。如果仅仅是这样一层一层的宇宙,米基的宇宙观尚好理解,但是他们从这层级宇宙中拓展出独特理论来解释世间万物的因果关系,这就是外人难以理解的东西了。
皮拉罕人的观念中,梦境是真实的,是现实在大脑中的延伸,异层米基的生物可以穿越他们自身的米基,通过梦境来到我们的米基中。而在真正的现实世界中,当一片枯黄的树叶空中落下,他们会认为树叶从上一层的米基掉到了我们这一层米基中。这一片小小的树叶,来到本不属于自己的米基,当人们踩到树叶就会生病。这就是米基难以翻译之处,当我们用世界去替代这个词,米基背后所蕴含万物的因果关系,将会被通通抹消掉。
皮拉罕人还有一个词叫卡基kagi。卡基可以泛指很多人和物。比如一个人和他的伴侣,就是这个人和他的卡基;父母和他们的儿女,是父母和他们的卡基;桌上的米饭和豆子,就是米饭和卡基;一个人和他的狗,是他和他的卡基。
卡基确切含义还没有能够搞清楚,它泛指任何和说话对象有关系的事物,但是伴侣之间的关系,和米饭与土豆之间的关系,这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外人难以理解。也许是有独特的文化解释,也可能这种关系是可以预料的。如果用我们的语言来表达卡基,也许只能在具体翻译中把这些事物还原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