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的介词语类一直很有争议,争议点主要是在于它们不如其他语言中的介词典型,难以通过形态来简单直观地判断,也更因为大多数汉语介词都是多义词(polysemy)。汉语介词的多义词性质归因于汉语中广泛存在的语法化现象,这个话题本身可以写出不可计量的论文来,在这里就不展开了。这篇文章主要回答如何判断一个词在某一特定的结构中应该被归类为介词还是动词。
先说一下我选择的方法,我参考了几位作者,尤其是Guo(2018)的统计结果,挑选了系列「典型动词的句法特征」和「典型介词的句法特征」,用这些指标去比较我们要讨论的对象即可。
典型动词的特征有:
典型介词的特征有
为了验证这两点,我选用两个典型的、语类上没有争议的词(打、从)来进行这些测试:
具体的原理没有特别清楚,不过现象本身是可靠的。比较:张三打不打李四?张三打李四不打李四?张三打李四不打?这些都是可以的结构。然而,张三从不从北京来?似乎是唯一可行的介词A-不-A结构,而其他可能都不可靠:?张三从北京来不从北京来?*张三从北京不从来?*张三从北京来不从?
一种可能的解释是「张三打不打李四」这种A-不-A结构的生成方式和另外两种完全不一样,看似它是v-不-vP,而本质上它是词素拷贝,应该被认为是一种词素操作(morphological processing,请参考Hagstrom,2008),这个情况在「漂不漂亮」中更明显,其中「漂」单独并没有任何意义。因此对于介词短语来说,它仅适用于这一种情况,它不能像动词短语一样,被复制两次,更不可能像动词短语一样省略掉第二个补足语,产生介词悬空(比如:*北京,他从来,这里的「从」后面没了补足语,悬了起来)。
6. 张三昨天打了李四 *张三打了昨天李四| 张三为了你昨天痛打李四
这一条比较边缘,因为似乎不是所有介词都可以越过时间状语,但能够越过的一定不符合动词的特征。
现在让我们直接测试一下「我在北京等你」(省略掉「和他」)
我在北京等你 | 结果 | |
---|---|---|
单独作谓语 | N.A. | N.A. |
被体标记修饰 | *我在了北京等你 | ✖ |
被否定 | *不在北京,我等你 | ✖ |
被副词短语修饰 | *慢慢地在北京,我等你 | ✖ |
A-不-A提问 | 只有「我在不在北京等你」可以 | ✖ |
越过时间短语 | ?我在北京昨天等你(很久) 似乎勉强可以 | ? |
因此可以下结论,在这个特定的结构中「在」不是动词而是介词。需要注意的是,同一个词在不同的语境中可以拥有不同的词性,因为它们会在该环境下获得不同的句法特征,比如:
「我慢慢地跟着他」中,「跟」显然是动词,而「我跟他争论了很久」里面「跟」是一个介词,表伴随的意思。
甚至同一个语境下,不同的语义也会导致词性不同(此为个人观点),比如:
「我唱了首歌给他」,这里「给」应该被理解为受益的介词短语的位移,因为「歌」不应该成为动词「給」的论元,而「我摘了个桃子给他」,则可以理解为一个连动结构,其中「给」是一个动词。Lin(2015)用于第二句类似的例子证明这个结构内的「给」一定是动词,我认为过于绝对,应该接受动词在语法化过程中可能出现的中间状态。
说到语法化的中间状态,我发现很多作者都习惯用一些极端例子去否定全局,比如我前两天在答案里提到过的,黄正德(2009)认为「使」是动词,但不能被体标记修饰(「*使了」、「*使着」),因此不体标记测试不准确,但实际上体标记测试根据能够涵盖约90%的动词,当然可以作为一个评判标准。我更要指出,「使」的致使含义本身也是语法化产物,这个过程中就会伴随去语类化(decategorization,Hopper,1991),失去动词特征是完全符合逻辑的。而用一个不太像动词的动词的特征来衡量别的动词,显然是不合理的。
词类划分不是完美地将某个词放进某个盒子里,而是比较它更像是哪种原型。下面是意大利语此类研究的一个统计图(M. D’Errico,Grandi,Paternesi & Tamburini,2016),可以看出一些处于交界处的词汇是有界定困难的。
暂时不知道有没有类似的基于汉语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