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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语受到了中文什么样、多大的影响? 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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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好问题。题主描述“我的感觉是日语的语法很像文言文”,其实是有一定道理的。先暂且不论日语中众多的汉字音读词汇让人感到亲切,在语法方面,我曾在琉球语、日语、朝鲜语甚至越南语可以完全用汉字书写吗?这个答案里提到过“日语的汉文训读经过长足发展,深深的影响了日语本身”。从汉字文化圈的语言文字交流与演化的角度看,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研究点。这次正好借题主这个问题,来说一说。

众所周知,古代日本受到了中国的巨大影响,彼时的日本为了向中国学习,消化吸收了大量中原汉籍汉典。问题在于,两国的语言是两套系统,日本人想要读懂中文,并不容易。而所谓汉文训读,就是两国在长期的文化交流中,日本摸索出来的一套“阅读汉文(文言文)的规则”,其核心在于使用“レ、一、二、三、上、下”等指示不同层次语序颠倒的符号和一些黏着假名,令汉文能够被日语母语者读懂。毫无疑问,汉文训读的出现和发展,让日语受到了持续上千年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另外要指出,虽然在这里强调的是汉文训读的对日语的影响,但考虑到汉文训读的对象是汉语,是作为外国人的日本人对另外一种语言——汉语的阅读和理解,所以在这一意义上,也可以说是汉语或中文对日语的影响。下面进入正题。

近代日本学者山田孝雄认为,汉文训读对日语的影响可以分为三类。

1.古代日语的表达形式由于汉文训读而留存至今。

2.词语在形式上并无改变,但由于受到它们所训读的汉字的语义性质的影响,在意义和用法等方面出现了变化。

3.汉文训读所带来的日语未曾有过的表达形式。

接下来,我将就这三个方面,举一些例子来说明。

影响之一:使部分古代日语的表达形式流传至今。

在日语的发展过程中,许多古代日语的表达形式,在现代日语中已经不再使用。但另一方面,也有部分古代日语的表达形式,在汉文训读的漫长历史中逐渐被固定下来,沿用至今。

以「あるいは」/「或いは」为例,这是现代日语中常见的表达形式之一。在大多时候,它可以作为接续词和副词使用。见下表,来源于外教社《现代日汉双解词典》。

首先我们知道的是,「あるいは」中的「は」并不念作“ha”音,而是与作为助詞时的念法一样,读作“wa”音。

通常来讲,「は」作係助詞时念“wa”音,用于提示/强调主语。即是说,我们可以推测「あるいは」在形式上是作为「体言+は」存在的,整个应当处于主格位置。但是从表1可以看到,「あるいは」在现代日语中又是作为副词和接续词存在的,不应放在主格位置变成主语。这一现象促使人思考「あるいは」的来源。

事实上,这正是古代日语的表达形式,受汉文训读影响而流传并固定至现代日语的例子之一。1975年小学館出版的『新選古語辞典』的漢文訓語要覧中指出,「あるいは」用于训读汉文中的“或”“有”二字。换句话说,当日本人看到汉文中的“或”和“有”字时,会根据语境有选择地将其读作「あるいは」。

以此为切入点,来看“或”和“有”这两个字。“或”在古汉语中意为邦国,并且通“惑”,而其转义则为“可能,有的,或许”等,具有疑惑不定之意。而“有”字,在其众多的用法当中,相应的也有与“或”同样的含义。《小尔雅·广言》有载:

或,有也

同样的,东汉郑玄注《论语》“或谓孔子曰”时,写到:

“或”之言“有”也

换句话说,“或”“有”二字在古汉语中某些情况下用法一致。无怪乎「あるいは」在一些语境中既可训“或”,也可训“有”。

而单就“有”字而言,当它表示存在等其他意思时,常被训读为「あり」→「有り」。由此,我们可以追溯到熟悉的「あり」一词上。如上所述,“或”“有”在古汉语中有相通的情形出现,因此表示有疑惑不定之意的“或”,在被训读时,自然参考了被训读为「あり」的“有”。事实上,山田孝雄也如此解释:

……从“有”字之义转用而来,因此,应该有与此相对应的训读,但由于原来就与“有”字使用相同的训读,因此,便产生了“あるいは”这样的词,“あり”本来没有疑惑不定之意,但由于“或”字的训读而形成了如今这样的一种语法。

这样说来,可以认为「あるいは」的构成是「ある」+「いは」的形式。问题在于,如果其中的「は」是係助詞,那么「い」这个假名该作何解。实际上在古日语中,「い」是一个副助詞,可以接续体言、連体形和終止形等,其功能在于“特别指出”与“加强/强调”,现代常作「ソレコソハ」。而『新選古語辞典』正是这样解释「あるいは」的:

動詞「あり」の連体形+副助詞「い」+係助詞「は」の複合したもの。「い」は上代語で、古事記・万葉集などに用いられ、指示・強調を表す。

动词「あり」的连体形+副助词「い」+係助词「は」三者的复合词。「い」是古代用语,用于《古事记》和《万叶集》等,表指示、强调。

另一方面,除了「あるいは」/「或いは」,古日语中还有「あるは」/「或は」的表达形式。显然,「あるいは」和「あるは」有很深的关系,前者具有后者所没有的副助词「い」,但在意思上二者却基本一致。因此考察后者有助于厘清前者。

同样的,当「ある」训“或”时,转写为日语就是「或る」。而写为「或る」这一连体形时,辞典中如此说明:

動詞「あり」の連体形から。物事を具体的に示さず、その存在をさしていう。

相应的,「あるは」/「或るは」,则是「あり」の連体形+係助詞「は」的形式。实际上,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指出了“有”的训读「あり」,与“或”的训读之间的联系。

针对这一点,山田孝雄认为,「ある」后面带有表示区别义的助词「は」,说明它是一个处于主格位置的准体言,而「あるは」作为副词使用,是在后来才引申出的。

换句话说,在训读时,「は」使得「ある」准体言化,而副助詞「い」接在准体言「ある」后,再带上係助詞「は」,就形成了如今看到的「あるいは」。开始时,「あるいは」和「あるは」一样处于主格位置作为主语存在,尔后其义发生变化,作为副词使用,并在长期的使用过程中,基本取代了「あるは」,成为主流。

这就是「あるいは」这一看似应处于主格位置的古日语,到了现代日语中,却作为副词与接续词使用的原因。应该说,正是源于对汉语“或”“有”的训读,以及在二者语义区别上所做的努力,导致了「あるいは」在长期的使用过程中被确定下来,让这一看似不符合现代文法规则的词语,成为了现代日语中的古日语活化石。

影响之二:形式不变,但受所训汉字影响,在意义和用法等方面出现变化。

关于这个影响,知乎上另一问题的一个回答,我认为足够精彩:汉语是否对日语的训读词也造成了影响?。这个回答主要讨论了汉语中“调”与日语中“調べ”的两种含义的问题。可说是日语词汇受到它们所训读的汉字的语义性质的影响,在意义方面出现了变化的典型例证。

接下来,我再介绍一个在用法方面出现变化的词语「すでに」。「すでに」是常见的副词,也可以写作「既に」,从这可以很容易地想到,「すでに」在当时被用来训读汉文中的“既”字。

旺文社標準国語辞典在「すでに」的词条中给了两条解释:

①今となってはもはや;②前から。今までに。

简单来讲就是“已经、业已”“以前,早就”的意思。这两个用法基本可以视作现代标准日语中「すでに」的全部用法。

但是在古日语里,「すでに」的用法却不一样。见下表。

从表2中可以发现,虽然两本古语辞典对「すでに」的解释有所差别,但基本可以归纳出以下几种意思:

①差点儿(发生某事)、就已经要;②完全、全部;③(用于强调)。

显然,古日语中的「すでに」与现代日语中的「すでに」用法可以说完全不一样。为了探究原因,现在从「すでに」所训的汉字“既”为切入点来考察。

在古汉语中,“既”可以作为动词,也可以作为副词。当它作为动词时,可以表示“尽”的意思,也可表示“完毕、完了”的意思。《春秋·桓公三年》中有这样的记载:

秋,七月,壬辰,朔,日有食之,既。(杜预注:“既,尽也。”)

王充《论衡》也有

其合相当如袭辟者,日既是也。

另外,在《谷梁传》中:

既者,尽也。

而韩愈《进学解》中也有相关用法:

言未既,有笑于列者曰

而当“既”字作副词时,则主要有“已经”“不久、后来”的意思,其中又以表示过去含义的用法为主。比如《史记·张仪列传》中:

张仪既相秦,为文檄告楚相曰
张仪既出,未去,闻苏秦死

从现代日语中「すでに」/「既に」的用法来看,汉语中“既”字表示“过去”“已经”含义的用法与之一致。而问题在于它们不一致的用法。山田孝雄在考察了古日语中「すでに」的用法后,认为最早的「すでに」并非用于“已经、以前”等情形,而是作为“完全、全部”等意义使用。例如《万叶集》中的「紀朝臣応詔歌」:

天下須泥爾於保比底布流雪乃比加里乎見禮婆多布刀久母安流香

其中的「須泥爾」就是「すでに」。将这句话转写为假名与汉字混写的日语形式,就是

天の下すでにおほひて降る雪の光を見れば尊くもあるか

同样的,由于汉语中“既”与“已”在表示“过去、已经”等含义时用法基本一致,故可根据语境,也训读为「すでに」。比如在用汉文撰写的《古事记·序》中有这么一句:

因訓述者詞不逮心

可将这句话训读为

已に訓に因りて述べたる者は、詞、心におよばず

而关于如上在《万叶集》和《古事记·序》中出现的两个句子,本居宣长在其研究著作《古事记传》里这样解释:

……表示“完全”的意思。《古事记》序中出现的「因訓述者詞不逮心」的讲法以及《万叶集》卷十七中出现的「天下スデニオホヒテフル雪ノ」的讲法都是这个意思。

他同时提到了《古事记》中「此葦原ノ中ツ国ハ命ノママニ既ニタテマツラム」的「既ニ」,以及《日本书纪》里「壊無色」训读为「すでに」的「全」字,均表示“完全”“全部”“遍布”“都”的意思。

综上可以看出,日语中的「すでに」最早并没有“过去、已经”的意思。而最早将“既”字训读为「すでに」,则是因为“既”字具有“尽、完毕、完了”的含义,呼应于日语中「すでに」的“全部、完尽”之意。而后来,「すでに」也开始用于训读表示“已经”的“既”字,并在日语漫长的发展过程中,逐渐成为唯一的用法。山田孝雄在论述这一问题时,作出了如下结论:

……而到了以后,该训读扩展到“既”字的所有用法,表示过去义的“既”字的训读慢慢推广,到了镰仓时代,“すでに”还表示这两个语义,但到了以后,“すでに”的本义不再使用了,而只有作为汉字训读的“すでに”保留在汉籍训读中;因此,现在的人一提起“すでに”,就只是会想起它是表示过去义的副词,而不知道这是由于汉文训读而产生的另一种意思。

这是日语词汇受其所训的汉字的影响,从而在用法方面发生变化的典型例子。

关于「すでに」还有一个小彩蛋。对日语有一定了解的同志们肯定知道现代日语中有这样的表达:

すんでのことで」和「すんでのところで」

事实上,「すんで」正是「すでに」的俗语表达。让我们回过头看看上面表2中,对「すでに」的第④条解释,发现什么了吗?可以说,这也是古日语在现代日语中的残留。

影响之三:出现了日语中不曾有过的表达形式

在汉文训读漫长的历史上,汉文的表达方式深深影响了日语的表达,包括令日语出现了它从未有过的表达方式。学习日语的过程中,早晚都会接触到「及び」这个接续词,而且身为汉语母语者,使用起来觉得相当爽快,因为这同汉语的“及、以及”基本没有差别。这不禁令人思考,日语的「及び」是否就来自于汉语中的“及”呢?答案是yes,这是汉文训读对日语造成的影响。

我手里的小学館『新選古語辞典』中这样解释「及び」:

および[及び]〔接続〕⦅「及ぶ」の連用形から。文と文、句と句、また語と語とをつなぐ⦆…と…。ならびに。また。

可以看到,「及び」是动词「及ぶ」的连用形,转为了表示连接含义的接续词。这样看来很有必要考察「及ぶ」这个动词。

综合了若干古语辞典和现代辞典,可以总结出动词「およぶ」/「及ぶ」的用法基本古今一致,主要有以下:

①届く。達する。至る。
②身体を傾けて届かせようとする。及び腰になる。
③追いつく。匹敵する。
④かなう。できる。
⑤ゆきわたる。普及する。
⑥必要である。

仔细对比就可发现,作为连用形的「および」,其含义与动词「およぶ」完全不同。后者更多表达的是“到达”“波及”“能够”等含义;前者则作为单纯的接续词,用于连接前后的对象,这在外教社的日汉双解词典和旺文社的标准国语辞典中均有提到:

先にあげたものと同じ種類の名詞などを並べるときに使うことば。
主に体言(と同資格のもの)を並べて挙げるのに使う語。

显然,这与汉语中的“及”字分别作动词和连词时的用法对应了起来。下面是汉语中“及”字分别作动词和连词时的例子:

黄泉,无相见也。——《左传·隐公元年》
凡长安豪富人为观游卖果者,皆争迎取养。——《种树郭橐驼传》

事实上,在这里已经可以大胆猜想,「および」是在汉文训读的长期过程中,为日语“增添”的表达方式。

山田孝雄在分析这一问题时,认为「および」是对汉字“及”的直译。按道理,作为连词的“及”在被训读时,应该使用日语中的助词「と」。然而,由于日本人对作为动词的“及”进行训读时,使用了日语动词「およぶ」,于是,在训读写法一致而词性却是连词的“及”字时,采用了「およぶ」的连用形「および」。也就是说,这些可以作为动词的汉字,被用作直译它们充当连词时的用法。同样的情况可见诸「並びに」,这是动词「ならぶ」的连用形,加上助词「に」所形成的接续词。

有趣的是,在古代日本,若人们把作为连词的“及”训读为「と」,则显然比训读为「および」,更容易让彼时的日语母语者接受。那为什么会如此“不计麻烦”地将其训读为后者呢?除开上面提到的由于“及”字不同词性的变化,从而导致的从「およぶ」到「および」的内在变化的连贯性,恐怕也与山田曾提到过的“近世人们想对同一个汉字尽量使用同一个日语词进行训读”有关。

但这样的理由,似乎过于牵强。仔细分析「と」与「及び」的差别,有助于厘清「および」是如何在日语中作为接续词出现的。作为助词的「と」,和作为接续词的「及び」,在某些情况下的确可以互换,但在另外一些情况下则不可以。辞典里对作为助词的「と」是这样解释的:

動作の相手・共同者を表す。…とともに。
比べる基準を表す。
一類のものを並べて立てるのに使う。

当单纯描述成分/体言间的并列关系,或单纯连接体言/名词性的成分时,两者可以互换。如:

北京及び上海=北京と上海

但是,当成分/体言达到三个及以上时,则不可以,也就是说在三个及以上对象的情况下,「及び」只能出现一次。这与汉语中的情况一致,至少我还没找到能明显连续使用“及”或「及び」的例子。如果列位有找到,麻烦请告知我。

北京・上海及び広州(「北京、上海及び広州」と書くのも同然)
北京と上海と広州

上述情况,就是「と」和「及び」相通的地方。作为助词的「と」,在其他情况下是不可以和「及び」互换的。另外,即使「と」作为并列连接的助词,按道理可以与「及び」互换,但在某些情况下也是不可以的。在通常的使用中,「と」只能连接两个简单的体言(一般而言是名词),而正如『新選古語辞典』中的解释”文と文、句と句、また語と語とをつなぐ“,「及び」的连接范围远远超过了「と」。恐怕这就是古代日本人以「およぶ」为根据,生造一个「および」来训读“及”字的原因。山田孝雄也认为,训读作为连词的“及”时,一部分可以用「と」,而另一部分,则因为“及”可以连接两个语句,并非单纯的连词,因此不能使用「と」,于是人们只好进行直译,将它们训读为「および」。

【19.08.31补】大佬知友 @胡妹殿下 在评论区指出:

還有「及」的位置問題:
傳統日語中表達並列時,可以使用「AとBとCと」的結構;表示列舉時,則用「AやBやC」,但是更常用的則是「AやB、C」。但是「及び」的用法則完全是漢語化的「A、B及びC」。

(关于「と」和「および」更多的讨论,可见接续词「及び」与补格助词「と」表并列时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汉文训读对日语的又一影响——带来了日语原先所没有的表达方式。从另一种意义上讲,也算是丰富了日语的表达。

除此之外,我们熟知的“不得已”“不得不”“故……”等,分别为日语带来了「已むを得ず」「やむを得ない」「故に(ゆゑに・ゆえに)」等用法,这些也同样值得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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