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你的价值观出问题了。
首先,“自己人”这个概念是通过利益共享、互惠互利才形成的,不是靠什么血缘关系来的。亲爹亲娘出生就遗弃你,养父养母艰难打工把你养大,这时亲生父母找你要钱,不止要你自己赚的钱,还要你养父养母那一份,谁才是自己人?
1000年前就有人给出了清晰的答案:
青溪寇轨-宋饮酒数行,(方)腊起曰:“天下国家,本同一理。今有子弟耕织,终岁劳苦,少有粟帛,父兄悉取而靡荡之,稍不如意,则鞭笞酷虐,至死弗恤。于汝甘乎?”
皆曰:“不能!”
腊曰:“靡荡之余,又悉举而奉之仇雠,仇雠赖我之资益以富实,反见侵侮,则使子弟应之,子弟力弗能支,则谴责无所不至。然岁奉仇雠之物,初不以侵侮废也。于汝甘乎?”
皆曰:“安有此理!”
腊涕泣曰:“今赋役繁重,官吏侵渔,农桑不足以供应,吾所赖为命者,漆楮竹木耳,又悉科取,无锱铢遗。夫天生烝民,树之司牧,本以养民也。乃暴虐如是,天人之心,能无愠乎?且声色、狗马、土木、祷祠、甲兵、花石靡费之外,岁赂西北二虏银绢以百万计,皆吾东南赤子膏血也。二虏得此益轻中国,岁岁侵扰不已,朝廷奉之不敢废,宰相以为安边之长策也。独吾民终岁勤动,妻子冻馁,求一曰饱食不可得。诸君以为如何?”
皆愤愤曰:“惟命!”
“天下国家,本同一理”,这里的国家是指“国”和“家”。后面话的应该不用翻译了。总之,方腊同志的演讲在陈胜吴广起义的水平上又进了一大步,普适性和动员力都很强。
陈胜吴广的“帝王将相宁有种乎?”只是说:“凭什么你们垄断富贵的资格?”,和现在骂政府的小资产阶级立场差不多,无非是抱怨“为啥不是我(们)”,很难超越小集团利益激发共鸣。方腊则跳出了个人利益,以平民代言人的立场列出了政府(统治集团)的合法性标准——收税(租)是否太高,对平民暴虐不暴虐,生活是否过于奢侈,以及拿了这么多税能不能打败外国侵略者。一条条数下来,政府得分为负数,所以方腊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其实这几条标准已经很接近于现代“主权在民”的概念,以至于一度被收入当代的中学课本,当然用来衡量民国政府也很合适。
那么,民国时期的社会是什么样呢?政府和地主拿占有了绝大多数剩余产品,军阀政权对平民的态度和土匪差不多,少数人把这些剩余物资换了外国商品和毒品,在上海南京营造了貌似繁华的现代生活氛围,你要是没资格挤进这个小圈子,有啥资格说自己和他们是一家人啊?而且这个统治集团还打不过帝国主义,一方面继续向日本付出庚子赔款,一方面隔几年要割一块地求和,实在顶不住了就炸开黄河大堤,淹死上百万农民来回避战斗,这用方腊的标准衡量也是负分啊。你拿他们当自己人,几亿农民知道吗?答应吗?
更何况你用热脸去贴他们,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们是一家人,你知道这些“亲戚”怎么看你吗?今天那些勾结地方官员炒房价的开发商也是中国人,你饿肚子还房贷的时候有没有到他家里去吃宴席的资格?
所以,打这种负分的政府不仅不丢脸,还可以理直气壮地骄傲和自豪,因为就算造反者不能建立一套新的公平制度,起码也给人民提供了选择机会。而共产党不仅带着人民造反,还要共享土地权益,剥夺少数人占有的剩余产品搞工业,拿回海关控制权保护国内产业链发育(最大的革命成果之一!)。这远远超越了方腊和其他农民领袖的思想水平,当然是光荣伟大的事业。长征是这个事业的转折点之一,应该堂堂正正的纪念。
但是,在反对错误立场的同时,我还是要有限赞同你的观点——现在宣传的价值观出了问题。从央媒到地方,从军队到民间团体,对长征的纪念几乎可以总结为三个词:“比惨”、“斗狠”、“猎奇”。
这三条可以概括95-99%的长征纪念内容。但问题在于,这三件事自古以来就不缺。谁都知道成大事的人必然要经过苦战,必然要有超人的悍勇,也必然要靠运气。刘邦如此,朱元璋如此,成吉思汗和皇太极也如此。你靠这几点当了皇帝,一样要和士大夫、军事贵族、皇族外戚共治天下,一样是剥夺平民,奉养少数统治集团,等到锐气过了一样要对侵略者低头。新朝兵强马壮,大军路过荒村野店,路边的百姓除了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之外,难道还能有别的想法?那些把唯一的儿子送去当红军的农民,那些在红军离开后被屠杀的苏区百姓如果看到今天的长征纪念活动,又会如何评价?
归根结底,长征是造反,更是革命,是为走到绝路的中国农业社会争夺翻身的机会。所有对长征的纪念如果不从这一点出发,不谈红军带来的公平正义和发展机会,不谈阶级斗争激发出来的民众力量,最终都会沦落到封建王朝的颂歌水平,最多也就是陈胜吴广式的小资产阶级奋斗史,还不如《红与黑》有教育意义,不如方腊演讲的境界高。从这个角度说,拥有现代民权意识的读者厌恶当前纪念活动的主基调,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表示理解。甚至对于各家媒体故意忽略长征的本质,不提长征是为了搞社会革命,不说长征是为了摧毁代表少数人的政府,我也可以理解,毕竟此一时彼一时么……
最后我还是引用前几天写过的一段话:
长征80周年总结三:农民士兵的毕业旅行这几天是长征会师80周年,读了许多纪念文章,看到最多的关键字是“信仰”、“意志”、“精神”,形容红军战士大多是“单纯”、“激情”、“年轻”。我承认这些描述都不算错,的确红军是一支充满精神动力的年轻军队。但是,严格说来,年轻只是表象,信念只是结果,如果把这两点当做决定性要素,那么,中世纪欧洲的“儿童十字军”、现在中东的IS武装应该是世界上最有战斗力的军队,这是多么荒谬的事情。当年的共产党抛弃了旧统治集团“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唯上智下愚不移”的过时思路,认定新时代的精神生活属于所有人,认定文盲农民也需要利益、尊严和事业成就感,所以能通过阶级利益做动员,用细致的政治工作在底层社会激发最强的信念和创造性,打造一代成熟理性的革命军人和行政干部,从胜利走向胜利。这是夺取政治工作主动性的宝贵经验。
今天的基层政工干部面临的挑战更大。他们刚刚走出军校,就要和年龄不比自己小的一批士兵打交道,就要应付21世纪成年人的复杂生活,不可能再用“热血”、“报国”等简单概念来制造战斗力,不可能唱几首红色歌曲就保证士气和忠诚。对此,解放军必须承认社会环境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承认军队的平均年龄和阅历在增长,承认军人对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提出了新需求。
在认清现实的前提下,政工干部自己得先融入21世纪的现代化生活,对当前的所有社会现象包括网络思潮都有合理的分析和解释,能从细节上讲清党军队的政治目标,再用细致的工作把军人的日常琐碎生活和宏观政治目标连接起来。这样,一支职业化军队才能继续保有革命时代的信念和勇气,才算是继承了长征的政治遗产。
韩国的一所监狱里,三名囚犯在讨论自己被捕的原因。
金明焕:“我因为发动工会被文在寅关了进来。”
李相熙:“我因为破坏工会被文在寅关了进来。”
最后一名囚犯:“我就是文在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