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是李商隐的绝笔，也是文坛上的千古绝唱。

相信 99% 的老师上课的时候都没有讲清楚过这首诗，因为它本身就是一个千古谜团。

有人说是悼亡诗，有人说是自传诗，也有人说是情诗。

要读懂这首诗，先要了解李商隐苦闷至极的一生。

遇见妻子王氏之前，李商隐曾经有一段追悔不已的初恋。

那是他 20 岁出头的时候，他寄居在洛阳亲戚家，邻居家有个姑娘叫柳枝，是商人的女儿，父亲早逝，和母亲相依为命。

柳枝姑娘和一般闺阁中的女孩画风不大一样，她梳妆打扮总是很随意，头发不好好梳，眉毛不好好画，每天就知道吹叶子嚼花蕊，跟红楼梦中的女汉子史湘云倒是有些像。

邻居都说：那个丫头疯疯癫癫的，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但李商隐却注意到她的与众不同，每当她吹奏乐器，那富有感情的乐声犹如天风海涛之音，触动了敏感少年的心。

堂哥让山大概看出了小堂弟的心意，某天故意跑到柳枝家门口摇头晃脑地吟诵李商隐以前写的一组情诗《燕台诗四首》。

风光冉冉东西陌，几日娇魂寻不得。

蜜房羽客类芳心，冶叶倡条遍相识。

……

这组诗不但长，而且写得朦朦胧胧，晦涩难懂。

这在一般女孩子听来大概和唐僧念经差不多。

但柳枝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她认真地听完，随后激动地跑出来问让山：是谁有这样美好的情怀？是谁能写出这么好的诗？

没想到这个大大咧咧女汉子，竟是个鉴赏艺术的高手。

让山自豪地说：姑娘有眼光，这是我堂弟李商隐写的！

柳枝也是个豪爽的女子，二话不说就扯下一段腰带给让山，让他跟李商隐讨一首诗。

第二天，李商隐假装漫不经心地骑着马路过柳枝家门口，只见她早已精心打扮，梳着两个可爱的鬟站在一面屏风边上。

柳枝见到李商隐，深情款款地说：三天后我在河边点上最好的香等你来，我们一起过节吧。

李商隐满口答应。

眼看着一段偶像剧般的爱情故事即将上演，谁曾想半路上杀出一个猪队友。

约定的日子到来那天，李商隐早早起床，准备穿上最帅的那套衣服，他在房间找来找去，竟然找不到自己的行李箱。

他慌了神，身份证和准考证可都在行李箱里呢。

不一会就收到好基友的短信：老师说了读书的时候不要谈恋爱，我把你行李带走了，想要就来追我吧！

「这个死小子，净坏我好事！」

李商隐又气又急，却没有办法，只得放了柳枝姑娘的鸽子，去追自己的行李。

后来，李商隐从让山口中得知，柳枝被东边的诸侯娶走了。

花房与蜜脾，蜂雄蛱蝶雌。

同时不同类，那复更相思。

——《柳枝》

人生无常，缘分难定，李商隐不禁感慨万端，一连写了 5 首《柳枝》，纪念他这段未曾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初恋。

看到这里，你可能会以为李商隐这位写诗写得华丽到极致的诗人，生活必定过得风花雪月，浪漫唯美吧？

事实恰恰相反。

01

死亡的阴影过早地笼罩了李商隐的童年。

他的曾祖父早逝、祖父早逝，不到 10 岁，他又经历了父亲早逝、大姐早逝、二姐早逝……家里好像常常在办丧事。

更悲凉的是，由于生活贫寒，居处不定，一家人的坟冢分散在各地。在古人眼里，死后不能回归故土，是一件很心酸的事。

10 岁那年，母亲带着一家老小历尽千辛，将父亲的灵柩从浙江运到河南老家。

当他们回到郑州的时候，面临的是没有房，没有地，没有亲戚朋友，甚至没有户口的可悲境地。

所谓：四海无可归之地，九族无可倚之亲。

孤儿寡母，该如何生活呢？

作为长子，李商隐不得不过早地担起养家的责任。

别的孩子都在爬树翻墙的时候，他已经在做童工，给别人抄书、舂米补贴家用了。没有钱上补习班，只能跟着族亲处士叔学习。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16 岁左右，李商隐就前往东都洛阳找工作了。

洛阳距离长安不远，退休后的老干部、大诗人们、权贵政要都在这儿买房养老。

来到洛阳不久，李商隐就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贵人——令狐楚。

02

令狐楚对李商隐一见如故，开始把他当亲生儿子培养，不但为他提供工作，还多次资助他进京赶考，带着他出入上流社会，结交大腕名流，真可谓恩重泰山。

众所周知，唐朝的科举考试难度逆天，虽然才华出众，但李商隐还是接连三次落榜。

第四次，李商隐走了令狐家的后门，终于成功上岸。

恩情有时也是一种难以偿还的债。

新科进士向来是婚恋市场的香饽饽，这不，同窗好友韩瞻当年就被泾州原节度使王茂元看上，成了豪门女婿。

未来岳父大手一挥，就送给新女婿一栋豪华大别墅。

韩瞻在别墅内宴请宾客，李商隐酸溜溜地开玩笑说：哥们儿，我排名比你高，长得比你帅，怎么没人看上我呢？这不科学呀！

宴席上，一位才貌双全的姑娘引起了李商隐的注意。

她就是王茂元最小的女儿。

王姑娘虽然出身将门，却不是个虎女，而是个多才多艺的文艺女青年。能吟诗，还弹得一手好琴，再加上高颜值，妥妥的顶级白富美。

穷小子暗恋着白富美，却自卑不敢上去要微信，只能默默地写下一首首深情而又朦胧的情诗。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无题》

——虽然我没有翅膀，不能和你比翼双飞，但我相信你和我有心电感应，我不说，你也懂……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无题》

——对你的思念不敢像春天的花一样肆意绽放，我怕每一寸相思都会化成寸寸残灰。

王茂元也是个爱才之人。

李商隐进士及第后，王茂元就邀请他来自己在泾州的幕府从事文字工作。

经过朝夕相处的了解，王茂元想必对李商隐的才华和人品都比较认可，所以不久后，王茂元便将小女儿许配给了李商隐。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这一年，可谓李商隐人生的巅峰。

看着被红烛照得美艳如玫瑰的娇妻，李商隐不会想到，前方等着他的，不是诗和远方，而是一路的荆棘。

03

「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父亲尸骨未寒，他就投靠李党，枉费我父亲对他那么好！」

得知李商隐娶了王茂元的女儿，曾经的好兄弟令狐绹气得就像女朋友跟人跑了一样，恨不能去婚礼现场大闹一场。

沉浸在新婚甜蜜中的李商隐，丝毫没想到这已是他和令狐家关系的转折点。

众所周知，晚唐的牛李党争愈演愈烈，令狐家属于牛僧孺为首的牛党，而王茂元属于李德裕为首的李党，两党势同水火，互相看不顺眼。他是曾经跟随牛党的人，如今令狐楚一死，就转投李党的怀抱，在他们眼里可不是背恩、无行吗？

只能说令狐绹心胸比较狭隘。

宋朝的党争也很激烈，新旧两党闹得有你没我，几乎赶超牛李党争，可是在那种形势下，来自新党的赵明诚父亲还大方地替儿子向旧党的李清照父亲提亲，婚后两人神仙美眷，羡煞旁人，谁会说赵明诚转投敌营呢？

李商隐有苦难言。

公元 838 年，他再次赴京参加吏部考试。

唐代进士及第后，需要参加吏部的考试才能分配官职。

李商隐下笔如风，自信满满地走出考场。很快他就打听到，他的考卷得到主考官周犀和李回的肯定，已经将他的名字上报中书，就等着皇榜公布了。

「这下稳了，终于可以来帝都上班了！」他满怀期待地望向富丽堂皇的宫殿。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落榜了！

「这怎么可能呢？到底哪个环节出问题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榜单。有人告诉他，名单报到中书省的时候，一位官员看到他的名字就刷一下抹掉了，并且不无鄙夷地说：此人不堪。

不是能力问题，也不是出身问题，而是人品问题。

关于他的流言蜚语，早已经在京城流传开来。

政治的残酷和复杂是李商隐难以预料的，他独自吞咽着这种苦果，满腔忧愤无数排遣。

回到泾州，他独自登上安定楼散心。

高高的城楼之下，汀州城绿树掩映，望着远方，想起贾谊、王粲这些怀才不遇的才子。

他不由得气愤地自语：我的志向是扭转乾坤，改变世界，功成名就以后找个地方隐居。名利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比腐烂的老鼠还恶心，而那些人竟然还认为我要跟他们抢食，可笑，真是可笑……

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

贾生年少虚垂泪，王粲春来更远游。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

——《安定城楼》

04

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第二年，李商隐再次参加吏部考试，这回他已是考神附体，轻松过关，并且分配到了秘书省校书郎的美差。

然而命运似乎特别喜欢作弄他，任职仅仅 3、4 个月，李商隐就被调为弘农尉。

不但职级一下子降了 2 级，而且从未来有望步入翰林的京官落为掌管地方治安、刑狱的县尉，心情从天堂掉到地狱。

种种迹象表明，李商隐在秘书省遭遇了排挤。

杜甫就算找不到工作，也看不上县尉，他曾说：不作河西尉，凄凉为折腰。可见县尉对读书人来说，不是个很体面的工作。

白天巡逻、维护治安，黄昏封印、清点犯人，这种工作令李商隐身心俱疲。

他同情穷苦的犯人，却不得不亲手将他们关进监狱。工作中还得时时看县长、县丞的脸色，李商隐恨不得自己没有双脚，不用这样跪舔领导。

却羡卞和双刖足，一生无复没阶趋。

——《任弘农尉献州刺史乞假还京》

有一次，他想为一位犯人减轻刑罚，却得罪了身居高位的观察使孙简。

和大领导争执一番后，李商隐自觉没趣，主动提出辞职。

842 年，李商隐第三次参加难度堪比登天的吏部考试，并再次进入秘书省。

谁知这次也仅仅呆了半年，就遭遇母亲去世，需回家守丧三年。

命运对李商隐，实在有些残酷。

守丧期间，正是唐武宗登基，大力起用李德裕和李党人物的时期。

李德裕虽然和牛僧孺两党斗得难分伯仲，但能力上两人却是一个青铜，一个王者。

李德裕无疑是王者。

和习惯和稀泥的牛党相比，李德裕显得雷厉风行，上台后就迎着巨大的阻力启动一系列攘内安外的行动。

对外，李德裕主张武力平定回纥入侵，对内则硬气地平定泽路之乱。仅仅用了四年，就解决唐朝内忧和外患的棘手问题，重振国威。

战争的胜利激励着李商隐，他虽然不曾明确表示自己属于哪个党派，却对干实事的李党暗自佩服。

元宵佳节，乡下人热闹地举行赛紫姑的活动，李商隐的思绪却飞到灯火辉煌的帝都，为不能见到京城的盛景遗憾不已。

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

身闲不睹中兴盛，羞逐乡人赛紫姑。

——《正月十五夜闻京有灯》

李商隐虽说是一介书生，却素来有欲回天地的理想，渴望施展自身的抱负。

他不是孟浩然，也不是陶渊明，就算给他一个桃花源，他也没有那份儿心情写田园诗。

此时他闲居乡下，心里却一点儿也不淡定。

——在村里呆了 4 年了，啥时候才能出去工作呢？白头发都长出来了，官服却还是最低等的绿色，宝宝心里苦啊……

世间荣落重逡巡，我独丘园坐四春。

纵使有花兼有月，可堪无酒又无人。

青袍似草年年定，白发如丝日日新。

欲逐风波千万里，未知何路到龙津。

——《春日寄怀》

05

公元 846 年，守丧期满的李商隐回到京城，恢复秘书省正字的官职。

正当他踌躇满志，准备向李德裕申请加入群聊的时候，没成想就在这年 3 月，武宗猝然去世了。

许立志，男，1990年生，出生于广东揭阳。

2011年2月进入深圳富士康，成为流水线上的一名普通工人，与富士康签订了为期三年的劳动合同，却在之后坠楼身亡，警方疑为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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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那样站着入睡」

眼前的纸张微微发黄

我用钢笔在上面凿下深浅不一的黑

里面盛满打工的词汇

车间，流水线，机台，上岗证，加班，薪水……

我被它们治得服服贴贴

我不会呐喊，不会反抗

不会控诉，不会埋怨

只默默地承受着疲惫 驻足时光之初

我只盼望每月十号那张灰色的薪资单

赐我以迟到的安慰

为此我必须磨去棱角，磨去语言

拒绝旷工，拒绝病假，拒绝事假

拒绝迟到，拒绝早退

流水线旁我站立如铁，双手如飞

多少白天，多少黑夜

我就那样，站着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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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生活埋葬的心」

还要不要隐忍下去 眼皮早已沉重如山

他的头试着在黑夜里抬起 沾满泪的星光就瓢泼而下

风一起，他单薄的身躯总要抖几抖

少年时光在懊恼中离去 剩下一场雪，纷纷，纷纷

梦里，他品尝到的火苗都是冰冷的

而磨损的皮肤像一床破绵絮 摊开在岁月的风里

固有的信念再找不到方向

连同他那颗被生活埋葬的 比海洋更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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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

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

他们把它叫做螺丝

我咽下这工业的废水，失业的订单

那些低于机台的青春早早夭亡

我咽下奔波，咽下流离失所

咽下人行天桥，咽下长满水锈的生活

我再咽不下了

所有我曾经咽下的现在都从喉咙汹涌而出

在祖国的领土上铺成一首 耻辱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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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生中的路还远远没有走完」

这是谁都没有料到的

我一生中的路 还远远没有走完 就要倒在半路上了

类似的困境 以前也不是没有 只是都不像这次 来得这么突然 这么凶猛

一再地挣扎 竟全是徒劳

我比谁都渴望站起来 可是我的腿不答应 我的胃不答应 我全身的骨头都不答应

我只能这样平躺着

在黑暗里一次次地发出 无声的求救信号

再一次次地听到 绝望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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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线上的雕塑」

沿着流水线，笔直而下

我看到了自己的青春

汩汩流动，如血般地

主板，弹片，铁盒……一一晃过

手头的活没人会帮我干

幸亏所在的工站赐我以

双手如同机器

不知疲倦地，抢，抢，抢

直到手上盛开着繁华的

茧，渗血的伤

我都不曾发现

自己早站成了

一座古老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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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突」

他们都说

我是个话很少的孩子

对此我并不否认

实际上

我说与不说

都会跟这个社会

发生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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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与价值」

被吃掉

是肉存在的唯一价值

因此当我一片接一片地

吃掉自己身上的肉时

我实现了

自我存在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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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运工」

野花筑成的铁轨深藏疾病

他驮着生活的贫苦拉动叉车

剩下一个绝望的背影，佝偻的灵魂

在牛羊颤栗的城市长久地失眠

螺丝，加班，物料，病历，鲜血……

他看着车间上空飘来飘去的词汇

布满血丝的双眼像溃烂的伤口敞开着

去迎接打工生活里的风雪和盐水

那些与青春有关的梦想与产品一起打包

贩卖到大洋彼岸，等候下一个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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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航」

我想在凌晨五点的流水线上睡去

我想合上双眼，不再担忧熬夜和加班

此行的终点是大海，我是一条船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汉乐府《十五从军征》

十五岁从军，八十岁才能回到家，不说是什么战争，也不论过程如何，因为那些对于因战争而错失了整个人生的人来说已经不重要。

家已经成了废墟，鸡飞狗走。用野谷野葵做的吃食，也已经不知道该送给谁，就像自己的余生，不知道该为谁而活，还有什么意义。

汪曾祺云：诗写得平淡而真实，没有一句迸出呼天抢地的激情，但是惨切沉痛，触目惊心。词句也明白如话，不事雕饰，真不像是两千多年前的人写出的作品，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也完全能读懂。我未从过军，接触这首诗的时候，也还没有经过长久的乱离，但是不止一次为这首诗流了泪。

唐代现实主义诗人白居易有一篇乐府诗，这首诗没什么名气，但这首诗记述了一件事情。用现代的话说，就是一座城、一个人、一件事。

道州民－美臣遇明主也——白居易
道州民，多侏儒，长者不过三尺余。
市作矮奴年进送，号为道州任土贡。
任土贡，宁若斯，不闻使人生别离，老翁哭孙母哭儿。
一自阳城来守郡，不进矮奴频诏问。
城云臣按六典书，任土贡有不贡无。
道州水土所生者，只有矮民无矮奴。
吾君感悟玺书下，岁贡矮奴宜悉罢。
道州民，老者幼者何欣欣。
父兄子弟始相保，从此得作良人身。
道州民，民到于今受其赐，欲说使君先下泪。
仍恐儿孙忘使君，生男多以阳为字。

前言

白居易是唐朝人，他的诗词不出意外，绝大多数都和唐朝有关。那么一说到大唐，很多人会想起繁华的长安，会想起天可汗李世民，会想起女皇帝武则天。

杨贵妃的霓裳羽衣曲，一舞动天下，玄宗开元盛世，万国来朝，这都是我们后世人对大唐的认知。

长安城繁华富庶，俨然一派天朝上国首都欣欣向荣之气象。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如此盛世，自然也是吸引了各国商旅和前来求学的外国学子。

根据记载，长安城内鼎盛时期，外国的商人、使者、留学生、留学僧等外国游子总人数不下3万人。当时来长安与唐通使的国家、地区多达300个。唐的科技文化、政治制度、饮食风尚等由客商、留学生等传播至世界各地。

另外，西方文化通过长安城消化再创造后，又辗转传至周边的日本、朝鲜、缅甸等国家和地区。长安成为世界西方和东方商业、文化交流的汇集地，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国际大都会。

如此文化、商业交汇的国际大都会，自然会催生出许多变种，比如人类贸易，通俗点就是奴隶交易。在当时，有名气的奴隶中，属昆仑奴最为有名。昆仑奴是当时的外来客商带来的仆役，由于其忠诚度高，在当时的长安，一个人要是家里有昆仑奴，这都是身份和体面的象征。

但在那时，其实还有名为矮奴的一群人，只不过他们很少被人知悉。因为他们呆在长安城最奢华的地段——大唐皇宫。他们有一个文雅的别称，叫宫廷侏儒优伶，全称宫廷侏儒优伶宦官。

矮奴两字一矮一奴，字面意思解释起来就是矮小的奴仆，文雅点就是侏儒奴，或者奴之侏儒。根据有关文献的记录，矮奴身高不高，且肤色黝黑，与当时的汉人在身高、肤色上有很明显的区别，一眼就能分辨。

这些矮奴是谁呢？他们是道州境内的大唐子民。因为身高肤色有别于常人，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驯养后，他们就要被当地官府当作贡品，送到皇宫里，去取悦大唐皇族，特别是那位坐在龙椅上的圣人天可汗。

每次送矮奴去长安的时候，道州境内就会哭声遍地。杜甫的石壕吏中，那句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其实放在道州百姓身上，也是很贴切的。看着自己的亲人被送往长安，今生今世可能再也不能相见。即便是到午夜时分，也还能听到寂静的夜空中，偶尔响起几声满怀心酸的哭诉之声。

老翁哭孙母哭儿。

从隋炀帝开始，直到大唐德宗废除矮奴制度，这长达一百多年的时间里，道州按时进贡道州境内的百姓，将他们关进笼子里送进长安。一百多年来，延绵不绝。

直到道州来了一位，名为阳城的新任太守。

何为矮奴

阳城刚上任，很快就接到了来自朝廷的诏书，诏书里让他准备好道州的土特产，以便进贡（道州进贡之物，即道州百姓。）

阳城初来乍到，道州又位于南楚之地，距离阳城的故乡和长安都甚远，故而阳城不懂道州有什么有名的特产，于是去问了官府里的其他人。

回答的人没有直接说话，而是将一个很大的陶罐放在阳城面前。阳城一看这罐子，心想原来道州的土特产是陶罐啊。虽然阳城没听说道州的陶罐质量怎么样，但既然能充当贡品，想必也是质量上乘的好东西了。

“大人，错了，这不是我们道州的贡品，放在里面的东西，才是贡品。”

此话一出，阳城脑子里便有了贡酒这个概念，毕竟陶罐里装酒也不奇怪，只是这陶罐这么高大，装酒倒酒也麻烦。

看到阳城的表情，那人从外面带进来一个很矮的侏儒，令侏儒爬进陶罐里。这侏儒虽矮，但阳城可以分辨出，这人年纪不算大。

当阳城看到这侏儒进入陶罐后，身高只比陶罐高一个人头后，忽然明白了什么。

下属官吏对阳城说道“自前朝隋炀帝始，我道州历年来都需进贡矮奴。大人现在所见的，就是我道州的土特产——道州矮奴。”

阳城听完这话，如同天雷轰顶一般。

原来，道州的贡品是当地百姓啊。

“大人，矮奴已经调教好了，如果您没意见，我就去定制笼子，准备进贡了。”

那人见阳城如此惊异，倒也不感觉奇怪。毕竟道州矮奴的进贡时间，已有百余年。道州历任太守，哪个不是第一次听到见到矮奴时，如阳城这般呆如木鸡。可是百余年来，所有的道州太守最后都成为了允许进贡矮奴的那个人。

“我只有一问，陶罐不过数尺，这矮奴如何来的。”阳城从惊异中恢复过来，询问着下属。

“矮奴自然是驯养而来，世上岂有那么多侏儒。历任道州太守，为了升官发财，便从本地捉来健康的儿童放在这种陶罐里。平日里重物压顶，只让孩童露出脑袋，每日教授孩童优伶之术。时日一场，这些孩童自然只有陶罐这般高。

“此法世代相传，已有百余年。历次进贡这些驯养好的孩童时，道州境内都是哭声遍地。这些人进了长安城，能回来的就只能是几缕思乡之魂了。只是不知道，这些孩子是否还认得回家的路。”

“大人！我们听说过您的贤名，如果您真有决心，还请上奏天子，恳请君王降下天恩。道州百姓，必对大人感恩戴德。”

阳城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拒绝为李唐皇室，继续提供这等非人所为的服务。

“道州水土所生者，只有矮民无矮奴。”

道州土生土养的，都是大唐的子民，他们只是长的矮而而已，而不是什么拿来进贡给君王的物品。

当阳城拒绝送矮奴的消息传到长安后，时任大唐天子的唐德宗，接连下了好几道诏书，让阳城别墨迹，不要违抗天命，矮奴毕竟是祖传了上百年的事情，怎么能随随便便中断进贡呢。

阳城看到皇帝给自己发了数道诏书，内心没有丝毫波动，直接动笔，写了一篇奏折，让御使带了回去。

城云臣按六典书，任土贡有不贡无。道州水土所生者， 只有矮民无矮奴。

阳城的奏折中有句话，叫“州民尽短，若以贡，不知何者可贡。”这句话是标准的反问句，直接反问唐德宗，你到底想要什么。

城出为道州刺史，州产侏儒，岁贡诸朝，城哀其生离；无所进。帝使求之，城奏曰：“州民尽短，若以贡，不知何者可供。”自是罢。——《新唐书·阳城传》

当唐德宗看完阳城写的奏折后，他沉默了一会，宣布中止这种延续了上百年的荒谬之事。自此，道州不再向朝廷进贡矮奴。道州子民再也不用因此而骨肉分离了。

吾君感悟玺书下，岁贡矮奴宜悉罢。

为了让自己享乐，直接拆散别人的家庭，将健康的人折磨成陶罐那么高，这种明显不是为君者该做的事情，竟然延续了上百年。唐德宗虽在史书上评价不高，但此事所为，可称得上是贤明君王。

道州民，老者幼者何欣欣。

父兄子弟始相保，从此得作良人身。

道州民，民到于今受其赐，欲说使君先下泪。

仍恐儿孙忘使君，生男多以阳为字。

直到阳城劝唐德宗放弃这种无意义的事情后，道州的百姓，才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人，而不是取悦别人的玩物。

从此之后，道州百姓将阳城视作再生父母。

他们再也不用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官府抓走，看着孩子被关在瓦罐里，看着孩子登上前往长安的马车。

这首词很短，短到寥寥数笔，就把道州百姓的百余年的苦楚，浓缩成了七个字。

市作矮奴年进送。

但这七个字，也证明的从唐德宗之前的历代皇帝，都默许道州进贡矮奴为自己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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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奴的由来

所谓有始有终，矮奴在唐德宗时期被废除，那么这一习俗又从何而来？

“道州贡矮民王义，眉目浓秀，应对敏捷，帝尤爱之。”——冯梦龙《醒世恒言》

隋炀帝杨广在位时，身为大隋天子的他兴趣广泛，喜欢收罗一些古灵精怪的东西。当时他身边有一位口齿伶俐，能说会道的侏儒，此人名为王义。虽说是侏儒，王义但一开口就能让隋炀帝开心，所以隋炀帝把他放在自己身边，作为逗自己开心的宫廷优伶。

时间一长，隋炀帝和王义之间，难免会产生一些对话。有次隋炀帝问王义，他是哪里人。王义回答说是道州永阳人。同时王义也说自己家乡的父老乡亲，长的不是很高，也和自己一样黑不溜秋的。

王义这句话，或许只是无心之言，毕竟也都是实话。但这句话却带给了他的家乡，长达百余年的痛苦。

上有所好，下必所效。隋炀帝对王义这种嘴皮子溜，能言善辩的侏儒感兴趣，那么下面的官员便想再献几个嘴皮子溜的送上去，以博取君王的欢心，换取自己的官运亨通。

可是实际操作起来，发现了一个问题。

嘴皮子可以后天调教，可道州百姓虽然普遍长的不高，但那是相对来说不高。王义是侏儒没错，但这并不代表道州子民都是侏儒。大部分道州百姓身高都高于王义，甚至一部分道州百姓身高是正常人的身高。这数尺的高度差，着实让一部分官员望而却步。

但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为了追求富贵荣华，这些企图升官发财，加官进爵的官员，便准备铤而走险，人为的创造侏儒。

就像一条狗都能教会它算术一样，折磨一个人，让他身高变矮，还能有多难。

道州的‘父母官’，捉来一些当地的儿童，把他们放入瓦罐里养着。瓦罐上压着重物，平日只让“矮奴”露出脑袋吃喝，并对这些矮奴进行优伶方面的调教，让他们学会怎么博取别人开心。进贡时，才允许这些矮奴离开瓦罐，准备前往长安，去服务至高无上的君王和皇族。

就像现在的超市里，我们可以看见一些形状不同的水果。这些水果就是从小放入特定的模具中，直到要售卖时，才能离开束缚它们的模具。有些水果，可能直到被吃掉的前一刻，才能脱离束缚。

这些进入罐子的孩童，就和超市里水果一样，身高都被人为的限制成了侏儒的身高。

唐灭隋后，继承了隋朝的诸多事物，对于矮奴的进贡，唐代的历代先帝都没有反对。毕竟宫里有几个能说会道的侏儒，逗自己开心也是好事，再说，侏儒充当宫廷优伶，乃是千百年来的惯例。

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侏儒充当贵胄身边的“开心果”，都是很正常的。西方的画家笔下，也描绘了不少西方宫廷中，侏儒艺人的生活举止，如《宫娥》

就连西汉的孝武大帝——汉武帝刘彻，他的皇宫里，也是有几个逗他开心的侏儒。所以李唐皇室也不排斥道州送来的这些小东西，毕竟也是一个传统。自古以来，一脉相承的一个传统。

直到唐朝开国一百多年，直到阳城因为被贬到道州，直到阳城知道了矮奴从何而来后。这惨无人道的事情，才被彻底的废除。

阳城也因此事，在其逝后被人追慕、神化，成为了我国神话传说中，福禄寿三星中的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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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建王朝时期，向宗主国或是本国朝廷进贡奴婢，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把人折磨并训练成娱乐工具去进贡，这是很荒谬的事情。

道州百姓，是大唐的子民，对自己国家的子民做出这样的事情，是很难用历史原因去辩解的。

有人说道州子民不是汉人，是瑶人，被拉到长安当贡品，是没办法的。但送去当奴隶去服侍大唐皇族，与把健康的孩童折磨成侏儒，再送到长安当皇族的玩物，这是两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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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阳城是谁。

阳城，字亢宗，定州北平人。城谦恭简素，遇人长幼如一。远近慕其行，来学者迹接于道。闾里有争讼，不诣官而诣城决之。

阳城因为性格谦虚有礼，对人对物都不分彼此，这使得当地的百姓都很崇敬他。以至于后来乡邻间发生争议，也不报官处理，都去找阳城，让他出面调解。日积月累，阳城的名声逐渐流传开外。

初，城未起，缙绅想见风采。既兴草茅，处谏诤官，士以为且死职，天下益惮之。及受命，它谏官论事苛细纷纷，帝厌苦。而城方与二弟延宾客，日夜剧饮。客欲谏止者，城揣知其情，强饮客，客辞，即自引满，客不得已，与酬酢，或醉仆席上，城或先醉卧客怀中，不能听客语。

阳城因在乡邻间声誉极好，又因自身才华，尚未做官时，都有人愿意结交他。等他被人推荐为谏官时，当时很多人都期待阳城能直言进谏，以死相谏。

可是阳城却让他们失望了。阳城做官后，看到其他谏官为求自身清名，已经有了魔怔的迹象了。其他谏官无论大事小事，只要有一点事情，就立即进谏君王。

唐德宗被谏官搞的心烦，可谏官这职业很特殊，杀不得。一杀就是君王昏庸，大臣以死进谏。

在古代，谏官是一个死亡率极高的职业，毕竟谏言君王，死亡几率比君王采纳建议的几率要高。比如秦始皇在位时，他流放了自己的母亲。当时劝秦始皇迎回自己母亲这件事情，就死亡了二十七位进谏的人。要不是第二十八个一进去就说，我是来凑二十八星宿的，请陛下立即杀了我。这句话把秦始皇镇住了，这才进谏成功。

因此职业特殊性，时间一长，谏官就成了直言不讳，成了超脱生死的清风高节的伟人形象。在一般人的眼里，君王昏庸，肯定要有几个不怕死的谏官死亡，才能算是昏庸。比如纣王，就有比干刨心。

而很多谏官，为了自身清誉，甚至开始追求死亡，只要皇帝把他弄死，皇帝就成了昏君，而谏官就成了伟人。

阳城一看其他同僚这样，自己就天天喝酒，谁劝他他就灌谁酒。这种辜负大家期望的事情，很快就被唐宋八大家里的韩愈，写了一篇《诤臣论》，直接讽刺阳城的这种光拿工资不干事的行为。

后来权臣裴延龄上台，开始他弄虚作假，打压异己，陷害忠良的传奇一生。阳城一看，这种时候才是自己履行职责的时候。随即阳城以死进谏。后来唐德宗打算任命裴延龄当丞相。阳城就直接说，如果唐德宗任命裴延龄为丞相，他就身穿孝服上朝，还会一直哭。

后来裴延龄也没当丞相，但阳城也就当不了谏官了，他被贬官到了道州，当道州刺史去了。

但阳城贬官道州，就跟郑虔贬官台州，韩愈贬官潮州，苏轼贬官儋州一样,是属于上天赐予当地的一道惊天之雷。他们的到来，为当地劈开混沌和愚昧，为当地带来了一股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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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州，现湖南省永州市道县。道县有几个别名——“天下谷源、理学圣地、神州陶本、人类始祖。”

天下谷源——因在道县内发现世界上最早的一株水稻而得名。

理学圣地——理学大家周敦颐，出生于此。

神州陶本——因发现世界上最早的陶器而得名。

人类始祖——因发现东亚最古老的现代人的人类牙齿化石而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