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财经大学的家庭金融调查项目是一个很了不起的项目,他是第一个尝试准确估计家庭金融资产的调查。在此之前,各式各样的调查虽多,但对一些个人敏感问题,则至多涉及到收入、职位、有几套房子。再深入的问题,比如,家里有多少存款?不敢问了。
笃笃笃,敲门声传来,你打开门,礼貌的房产中介站在门外:先生您好您的房子卖多少钱。
如果一项调查要问到存款这种问题,那么一般来说,他的调查员的结局都不会比这个房产中介好多少。西南财大花了很大功夫进行事先宣传,让人们知道这项调查的重要性与个人隐私的安全性,学生调查员的一次次回访,也极大降低了这项调查的拒访率,最终得到了质量很高的问卷,这都是很了不起的成就。
言归正传。我们来回答这个问题:要了解中国家庭的金融资产情况,28000户家庭到底够不够?
答案是——看情况,看方法。你想要从这份数据中了解的信息,以及抽样方法,决定了数据的可靠程度。
如果仅仅想要了解所有城市家庭的资产平均数,那么,28000份问卷已经足够了。
这篇关于CHFS的新闻显示,中国城市家庭资产的中位数为40.5万元,平均数为247.60万元。如果家庭资产服从对数正态分布,那么就有,家庭资产的标准差应当等于,即1493万元。
在计算平均数时,随着样本量增大,样本平均值的方差会依概率收敛到零,收敛速度为样本量的平方根。当我们取28000个样本时,样本家庭资产平均数的标准差变成=8.9万元,也就是说,只要随机性足够,那么通过28000份问卷计算平均得到的家庭资产平均数,有很大可能会(66%)落在一个长度为18万元的区间内,几乎肯定会(96%)落在一个长度为36万元的区间内。上下各18万元的误差,对资产平均值估计来说已经足够准确了。
但是,如果你要精确了解那些最富裕的1%家庭的资产分布情况,28000份问卷则远远不够。很简单,最富有的1%家庭在问卷中只有280份,与28000份的总样本相比,280份问卷会将样本平均数的标准差扩大十倍。对上一个例子的数字来说,就是上下各180万元的误差。这就有些不可接受了。另一方面,仅仅280份问卷,也不利于我们了解富人的资产分布的尾部到底有多长。
怎么办呢?通常情况下,完全随机的抽样调查会得到下一幅图:
为了做图方便,该图假设一个人口的收入服从正态分布。当完全随机抽样实行时,被调查到的样本实际上如同红线一般分布,其特点是中间密集而两段稀疏,即收入处于中间水平的人口被调查到了很多,收入最高和最低的人口没有被足够的调查到。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估计总样本平均数——没问题;估计中段人口收入平均数——更加没问题,中段的样本如此密集;但最高/低收入的人口——问题就来了。从2到4(-4到-2),区区两根红线,跨越了如此大的收入区间,根本无法与中间段的密集红线相比,因此不能很好代表该区间人口的收入情况。
对此,最简单的一个想法是,增加调查总量。当调查总量足够大时,我们必然也能在左右两段获得足够准确估计的密集红线,问题解决了吗?
没有。调查是一项高成本的活动。每十年一次的人口普查,仅仅是每户家庭一张纸的问卷,就需要650万名调查员,80亿元经费投入。当前,对一个比较详细的调查来说,每增加一个被调查样本,成本就增加300到500元不等。哪有那么多个几百万元来保证你的尾端准确率呢?
于是,人们想出了一种折衷的方法。中间段人口本身就比较密集,且收入分布较窄,就少调查一些;两端人口,就多调查一些吧。于是上一幅图变成了这样:
中间变稀疏,两段变密集的调查方法,反而使得在收入分布上调查得更均匀了。虽然上图的红线数量比第一幅图还要少几根,但显然下图对各个收入段的情况都有比较好的把握。这种折衷的方式,能够在不增加成本的情况下,同时获得中间收入段和高低两极的收入估计。如果要用这个样本计算总体平均数,只需要加权调整,让所有人口的被抽中概率乘以权重等于一个恒定值即可。比如可以让中段样本一个抵俩,而两端人口两个抵一,方法不一而足。
西南财大的家庭金融调查就使用了这种调整。他刻意多抽取了那些最穷和最富的人口,来保证尾端分布估计的准确性。具体方法见
swufe.edu.cn 的页面。其中关键的一个步骤是:
第一,按照各市县的非农人口比例的分位数,将各市县分成 5 个组。分组的依据是各市县非农人口比重 20%、40%、60%和 80%的分位数。
第二,在非农人口比例最大的市县组中,居委会和村委会分配的样本比例是 4:0。
第三,在非农人口比例次大的市县组中,居委会和村委会分配的样本比例是 3:1。
第四,以此类推,在非农人口比例最低的市县组中,居委会和村委会分配的样本比例是0:4
也就是说,在城镇人口占比最高的地方(通常是沿海大城市),抽取尽量多的城镇人口;而在农村人口占比最高的地方(通常是内陆小城镇),抽取尽量多的农业人口。换句话说,在高收入地区尽量调查高收入人口,而在低收入地区尽量调查低收入人口,以此增加两端人口的被抽中概率,来接近上文第二幅图的情况。最后再通过加权来得到总样本平均值。
这种看似十分奇怪的抽样方式,其实正是同时权衡了成本与准确性后做出的选择。
最后,西南财大采用的这种抽样方法也有自己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一部分人口的代表缺失。根据
2010年统计用区划代码和城乡划分代码,我们可以算出不同地区的村委会和居委会的分布情况。真实的分布与家庭金融调查的抽样选择相比,可用下图表示:
在城镇人口占比最多的地区,共有30.7%的地区实际上仍然属于村委会。但在抽样中,他们完全被舍弃了,也就是说,被抽中的概率为零。任何加权方式,都不能把被抽到概率为零的样本恢复出来。
如果把中国的近3000个县级单位按照2010年人口普查的非农人口比例排列,那么排名靠前的600个县级单位共有2.7亿人口,当其中占比为30.7%的村委会全部被抽样方法舍弃掉时,约8000万人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反映到数据中。
如果被舍弃的样本可以用其他类似样本替代也就罢了,但我们实在难以否认:大城市的村委会人口其实有着非常丰富的数据特征。比如他们的征地收益可能会更高,从事非农工作的比例更高,自我雇佣的比例也可能更高等等,但我们却无法在数据中找到他们的身影,这是中国金融调查的一个莫大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