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备受推崇的小说,很多都是很难让人读下去的;相较之下,马尔克斯的作品,已经是比较业界良心了。您要是不信,可以去抓本《喧哗与骚动》来看看,也可以去抓本《万有引力之虹》来读读;读完之后,您就会发现,马尔克斯老先生,是多么随和亲民啊。
但我们作为一般的读者,读起《百年孤独》来,还是会觉得比较艰涩难懂。如果要想能顺畅地完成阅读,我们必须先了解清楚,为什么这篇作品会构成阅读障碍。
解决这个问题之前,咱们先来聊一下外国文学史吧。
小说兴起的时候,文本的驱动力,是由情节提供的。我们看《鲁滨逊漂流记》,首先,是鲁滨逊这个人进入到我们的视野;然后我们了解他做的事,知道了他的个人背景;接着,鲁滨逊遭遇灾难,我们跟随他的脚步,看他如何化解危机,解决问题;最后,陪伴他荣归故里,衣锦还乡。
传统的小说与戏剧有着相同的血脉,它通过一个又一个的“起因-冲突-高潮-回落”的结构,驱动文本前进和发展。有时,这种结构是偏于线性的,如卫斯理式的科幻;有时,这种结构则是环状的,如金庸所著的几部长篇。
有时候,这种血脉表现为另一种形式,它通过悬念,持续地提供文本以动力;并通过悬念的解开,制造出作品的高潮。比如各类的侦探小说即是如此。
这种以情节为文本主要驱动力的小说,有效地吸引了读者的阅读兴趣,使读者不自觉地跟随文本的脚步进行阅读。
但以情节为驱动力的文本,面临的是一个自身无法解决的问题:读者为了追逐情节,找出悬念背后的真相,会在阅读中不可止遏地发足狂奔。于是,文本中细节被忽略、被丢弃。作品中着力表现的人物形象、个体特征在读者眼中,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当读者终于面临作品的高潮,迎来作品的结局之后,就再也提不起精神,重新细品这部作品了。
如同把佛跳墙,捧给一个饥肠辘辘的食客。果腹之后,不知真味。
而一个有野心的作者,远远不止满足于此。
比如卡夫卡,选择的是在一个无止境接近的结局前迂回,在
城堡的边缘徘徊;昆德拉,则是通过复调的手法,早早地把结局呈现出来,构建文本的蒙太奇,以探讨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卡尔维诺,这位
寒冬夜行人,则把10本小说都撕得只剩下开头,然后把它们拼在了一起。
他们通过种种的方式,去消解文本的情节驱动力。所以当我们进行阅读的时候,我们的阅读行为就不仅仅是一直苦苦追逐悬念和高潮;而是能动地挖掘一些潜藏得更深层次的东西,在文本中、在文本外,引发出多一点点的思考和回味。小说不再是一条单程的高速公路,它有了回廊,有了屏风,有了层次。
他们致力创造的,不再是一本阅完即弃的一次性产品;而是一本能在真正意义上能反反复复地激起读者阅读兴趣的书籍。
如果这批作家穿越回19世纪,他们的作品一定乏人问津。一部缺乏情节的小说,完全不会引起一个传统的阅读者的兴趣。
但19世纪的作家,却训练了一批阅读能力更强的读者。这批读者,阅读能力更强的同时,口味也更刁钻。他们能够理解作家的意图,懂得在小说失却驱动力的时候,自主探寻更加丰满的世界。
20世纪,也长出了一批对作家更加挑剔,但也更加娇纵的文艺批评家。
于是,作家们,就开始兴致勃勃地写起了那些对初读小说的入门阅读者而言平庸乏味,不知所言;但能使初窥门径的阅读者读得津津有味、阅后绕梁三尺的作品了。
马尔克斯也是其中的一员,他选择的对情节的消解的手法之一,是回环式的时空结构。
以《百年孤独》的开头为例:
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如果换成英译本,有更明显的时态变化,可能会更有说服力。
Many years later as he faced the firing squad, Colonel Aureliano Buendía was to remember that distant afternoon when his father took him to discover ice.
作者的观察视点,是立足于某个不确定的“现在”的。以一种预言式的笃定的语态(多年之后、准会)描述未来的情景,而后通过未来的奥雷连诺上校的视角,对过去进行回顾(遥远的下午)。
这种回环式的视角,在保留了作品的叙事性同时,极大程度消解了作品的戏剧性和悬念。这部小说,从视角到情节,都是非线性的;叙事视角大幅度漂移穿插。所以一个传统的小说阅读者,读到这篇小说的时候,会觉得跟不上作者的视角,进而觉得乏味犯困。
除此之外,与回环式的叙事相互呼应的另一个问题则是不同角色重复出现的人名。
小说中人名高度重复,尤其是男性的姓名高度重复。凡是名字相同的角色,其性格特征都相近。作者通过相同的人名,表征这些人群具有相似的特征;但这些相同人名的不同角色,因为经历的不同,其行为模式也各有不同。
作者通过大量重复使用相同的人名,并且在情节上设置乱伦的情节,消解了人物形象的个体性,刻意让读者对角色身份,形成模糊混乱的认识,使小说呈现的,不仅仅是多个个体的经历,而是一个大家族所共同面临的孤独困境。作品以重复的人名,反复强调家族的整体性。血脉传承百年,孤独也蔓延百年。
所有的阿尔卡蒂奥都是强壮、重视肉欲、有掌控欲、感性的;所有的奥雷里亚诺都瘦削、执着于追求真理、坚韧、理性的。
(奥雷里亚诺第二与阿尔卡蒂奥第二由于是双胞胎,且有疑似被互换身份的经历,因此双方都兼具两个姓名对应的特征,而奥雷里亚诺第二更倾向于属于阿尔卡蒂奥,阿尔卡蒂奥第二更接近于奥雷里亚诺)
最后,还会对阅读构成障碍的,自然还有这篇小说的叙事特色了。文章中,作者随时都可能用笃定的口吻来叙述一些荒唐离奇的事情。比如载着雷麦黛丝飞上天空的床单:
“俏姑娘雷麦黛丝话刚落音,菲兰达突然发现一道闪光,她手里的床单被一阵轻风卷走,在空中全幅展开。悄姑娘雷麦黛丝抓住床单的一头,开始凌空升起的时候,阿玛兰塔感到裙子的花边神秘地拂动。乌苏娜几乎已经失明,只有她一个人十分镇定,能够识别风的性质——她让床单在闪光中随风而去,瞧见俏姑娘雷麦黛丝向她挥手告别;姑娘周围是跟她一起升空的、白得耀眼的、招展的床单,床单跟她一起离开了甲虫飞红、天竺牡丹盛开的环境,下午四点钟就跟她飞过空中,永远消失在上层空间,甚至飞得最高的鸟儿也迫不上她了。”
这种亦真亦幻的叙事,成为了文本的一大特色。当你试图刨根究底地去探索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的时候,这种特色就会阻碍你的正常阅读;但当你如同空杯一样接纳文本呈现的世界的话,那么你就自然而然地觉得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的话,看起来似乎也变得有点可爱了。
简要概述一下常见的阅读障碍:
罗列一下克服这些阅读障碍的举措:
来源:《百年孤独》的笔记
(第五代这行当中有小疏漏。由于图不是自己做的,就不作修改了。)
马尔克斯老先生,RIP!
2014-04-22
相关问答:
为什么《霍乱时期的爱情》中女主角一见思慕了几年的爱人后突然不爱他了呢? 《霍乱时期的爱情》一书中,霍乱本身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书名表示这段爱情与霍乱有什么关系?我高中基本是一口气看完的,还反复看了几遍。当时还真没觉得很难啊……
我当时因为看了一部分之后发现总是得往前翻这个谁是谁(因为家族名字总是起得非常类似,翻译的名字那么长更觉得记不住),于是自己在一张稿纸上做家族谱,出现一个新人物就写上一个。就这么看完了。据说新版的书都是自带家族谱的了,或许可以考虑不看那个,自己顺着做一个。其实蛮有意思的。
当时深深被这种魔幻现实主义吸引,不过当时还不知道这个词就是了。就是很喜欢里面夸张的想像和细致的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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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里面最美的女人飘走了~~~家族的创始人被绑在树上疯着死了~~~~家族创始人的老婆在一个小柜子里干枯着死掉了~~家族的最后一人被白蚁吃掉了~~~倔强的上校一直用灵巧的手艺做着一条又一条小金鱼~~还有五大三粗如野人一般的男人把女人干得嗷嗷叫~~~多么有意 (qi) 思 (pa)的情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