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邀,人在地铁,刚拿出电脑蹲地上码字。为各位知友延展一下补充更详细的信息:
今年春节,在徐州丰县欢口镇董集村一个土坯房里,一位“被栓铁链单住土坯房”、“20年生育八孩”、“疑似被拐卖”、“精神已不正常”的女性,她遭受的非人待遇,引发了网络广泛关注。
而当地官方从最初的的轻描淡写、避重就轻、偏听偏信,到引发网络舆论关注之后的懵懂应对。前三次通告出了三个完全不同的版本,每一次都引发网民巨大质疑。
凤凰新闻客户端主笔唐驳虎观察到,直到2月10日傍晚,第四份通告发布。
最新调查结果是,在云南省福贡县找到了该女子同母异父的妹妹,DNA确认了三人母女关系,认定杨某侠即是小花梅,而不是其他走失人员,这很关键。
而且,另一个重点是,存在非法拘禁和拐卖妇女的行为!
经公安机关侦查,董某民(男,55岁,丰县人)涉嫌非法拘禁罪,桑某妞(女,48岁,云南省福贡县人)、时某忠(男,67岁,东海县人,桑某妞丈夫)涉嫌拐卖妇女罪,上述三人已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不得不说,从最早的电话采访,再到前三份通报,内容口径,尤其是最关键的身份信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从最初的“本地人、不存在拐卖”到“流浪被捡”、“不知来处”、“失踪人口DNA数据库里没有”,再到第三份的通告:
原来早在20多年前婚姻登记时,就已经清清楚楚写明,她来自“云南省福贡县亚谷村”。
可以说,终于等来了大致的真相。然而,已经因前两次通报分外愤怒的网友,已经完全不再信任当地的陈述了。
许多人高喊,离奇!不可信!
但基于一系列复杂的背景知识,我认为还是可以大体相信(也就是还有一部分需要另加核实)这个版本通报的大致脉络。
当时的第三份调查报告只是了解事情的梗概,而最新的这份通告确定了被拘禁女子的身份以及相关当事人涉嫌违法,后续还需要更多细节来还原悲剧中的每个环节。
实际上,听到福贡这个地名,就能明白了更多的信息。
所以,第一点就是得分清福贡在哪。这可不是滇中滇东北的汉族聚居区,而是云南乃至中国的“极边之地”。
其一
怒江峡谷里的“直过民族”
福贡县亚谷村,全称是云南省怒江州福贡县子里甲乡亚谷村。
“亚谷”是傈僳语,也写作“亚贡”“垭谷”,是“橘子”的意思,意为橘子很多的地方。
而怒江州,顾名思义,以流穿这里的怒江而得名。州府位于南端的泸水六库镇(1912-1974年位于今福贡匹河乡知子罗村)。
西南边陲的怒江大峡谷,湍急的怒江在层峦叠嶂间奔涌疾驰,公路镶嵌在江边半山上。即使在云南,这里也是交通最不方便的角落。
即使在2020年底高速通车到六库的情况下,从省会昆明到州府六库,距离530多公里,也需要7个多小时。
从六库到亚谷村,还要沿着怒江开100多公里,两个小时。如果是当年的山路,全程需要40多小时。
怒江州管辖4个县级单位,除了兰坪位于澜沧江谷,泸水、福贡、贡山沿着怒江大峡谷一字排开,公路也沿着江谷穿过。
怒江大峡谷西边是海拔5000多米的高黎贡山,再往外,就是缅甸。东边是海拔4000多米的碧罗雪山,而江谷处海拔只有1100多米。
秋冬雪山夹峙,江水碧绿;夏季怒江奔涌,飞云流转,气势磅礴,非常壮美。
沿着怒江大峡谷一路往前,沿途还有着各色原生态的美景:云雾缭绕的山峰,绿树环抱的村寨,横跨江面的索桥,滔滔奔流的江水。
而与世外桃源般的秘境相伴的,还有惊人的贫困。
在陡峭的江峡里,可耕平地稀少。由于山高坡陡,就连能开垦为梯田的缓坡都不多,村民耕作仅能果腹。
亚谷全村面积25.8平方公里,下辖亚谷、加车、怒岗、普白、文阁、松梗、南安、生比8个自然村13个村民小组。
全村共有农户711户2436人,耕地面积2360亩,人均耕地不到1亩,只能靠种玉米勉强解决口粮,也就是,活着。
这里主要聚居着傈僳族、怒族,还有少量彝族、纳西族,社会发育程度极低。
1949年后,有一批少数民族从原始社会跨越几种社会形态,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被称为“直过民族”。
怒江峡谷的这批少数民族,就是“直过民族”的典型。“其居处结草为庐,或以树皮覆之……衣木叶,茹毛饮血,宛然太古之民。”
由于环境艰难,思想落后,经过近70年变迁,这里依然过着艰难苦涩的生活。“饿是饿不死,吃是吃不饱。”
2015年,亚谷村绝大多数村民仍住着篱笆房、木板房、茅草房。种玉米仍然沿用改进版的刀耕火种的方式,一根木棒戳个小坑,把种子往里一扔,完工。
村民们认为,能“吃着包谷稀饭、喝着包谷酒,过年杀一头年猪,那日子就叫幸福了”。
直到2016年的春节,用东部地区的爱心捐助,给这里发放过冬棉被的时候,这里的民居生活状况还是如此:
篱笆为墙柴扉为门,屋内环境极度简陋昏暗,而且脏乱差。
而短短四年内,这里就发生了“一跃千年”的巨大变化。
亚谷村是怒江州税务局的对口扶贫点。但在第一年,可以用“灰头土脸”来形容驻村队员开展工作的境遇。
对改变生产、生活模式的宣传推广,无论再讲细、讲透、讲得更美好,闭门羹少不了吃。傈僳族村民就认准了一个理:我们种玉米填饱肚子就行了。
扶贫工作队员每天一大早怀着改变世界的决心出门,每天傍晚垂头丧气回到宿舍倒头就睡,睡个半小时,继续起来重整心情,和村民杠上了。
经过驻村工作队挨家挨户拉家常、苦口婆心做工作,才挨个说服傈僳族村民。
他们终于愿意开始利用山地优势,养土鸡、养黄牛,种天麻、种草果,还有花椒、核桃,当然还有发展传统的沃柑产业。
养殖家禽家畜、种植经济作物,解决了收入来源问题。而更根本的居住条件改善,则需要政府直接扶持。
一户补贴6万元,大部分家庭都新修了水泥房子,都是两层到三层。
同时,通过实施易地搬迁,将居住分散、交通条件恶劣的部分傈僳族村民挪出“穷窝”,从山上搬到江边,并落实好产业帮扶、就业培训等措施。
用三年时间解决了吃穿住,但还并不意味着就是过上现代生活了。
工作队员还要像大人教小孩一样,教村民怎么打扫,讲究个人卫生,衣服、被子怎么折叠,厨具等生活用品怎样干净、整洁。
工作队还要买来桌凳,教村民吃饭要在餐桌上吃,不要蹲着吃。
除了教会内务整理,还要管房前屋后。
怎样保持庭院整齐,家禽家畜圈养,做到人畜分离,粪污入坑,及时冲洗自家厕所等等,全都要教。
为了督促从来没有卫生习惯的村民搞好环境卫生整治,从“会清理”到“能自觉维护”,工作队还得像学校老师管学生一样,搞卫生监督检查整治制度,每天、每周、每半个月、每月搞卫生评比。
卫生监督员每天要进到每一户家庭用手机拍下家庭卫生情况,对家内脏乱差,影响村容村貌的家庭,第一次予以警告,并责令当场整改。
第二次依然存在的,责令缴纳卫生整治费50元,作为小组环境卫生整治费用,并罚打扫公共区域卫生1天。
第三次检查依然不改的,悬挂脏乱差户黄旗,并发至村公共微信群晒一晒,待整改检查合格后,才予以摘旗。
而被评为卫生示范户的,通过广播表扬,挂流动红旗,并奖励200~300元超市代金券。
现在,亚谷村的所有村民都加入了微信群,还创办了自己的公众号。村容村貌焕然一新,开始过上现代化生活。
亚谷村和全国深度贫困地区一起实现整族脱贫,而亚谷村的孩子们,也能每年都考出个若干个大学生。
这就是“小花梅”往昔和今日的家乡。
其二
怒江峡谷与东部地区的买卖婚姻
为什么要用近2000字描摹“小花梅”的家乡?因为不了解20年前福贡县的背景,就无法完整理解“小花梅”们的命运。
一些网民质疑,这个地名是不是随便乱编出来的。从一个偏远的边境村子,是怎么给弄到几千公里外的苏北近山东地界去的?
不是说交通艰难吗?怎么跑出去的?还跑了几千公里?是不是欺负云南没有户籍信息,好糊弄?
错了,实际上,从1978年以后,为了改变艰苦、贫穷、落后的生活,就陆续有大量的怒江傈僳族妇女,通过婚姻迁移到像山东、苏北这样的东部沿海地区。
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因为相邻的“滇西门户”保山经济条件比怒江好一点,福贡最初的婚姻外嫁是嫁到保山,后来才开始进行跨省更远的迁移。
《福贡县志(1999)》就已记载:“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至1986年,由于改革开放的扩大,内地省份不少青壮年来到县内求亲,使县内的青年妇女嫁到浙江、江苏、山东等省,且越来越多。”
这其中有外出打工后的自由恋爱,有男方上门“讨亲”,但也有相当部分是被连蒙带骗的买卖。
据一份网络资料显示,福贡县从1988年到2009年的21年间,共有4005名妇女外流外嫁,其中过程涉嫌买卖、拐卖的有1750人,占比近44%。
被买卖的这一部分女性,她们从怒江离开时,很多是被之前“外嫁”的同乡们欺瞒、哄骗。
年轻的怒江傈僳族女孩对外面的世界存在着美好的幻想,以为嫁到东部就会过上幸福的生活。
这些大部分是15岁到20岁之间的女孩,当万里迢迢到了之后,才发现现实与想象的差距很大。
等待她们的“丈夫”,不少都是在本地找不到配偶的农村底层男性,要么是家庭条件差,要么容貌不佳,甚至是智力障碍。
但这时为时已晚,几千公里外完全陌生的地域,想跑也跑不掉,她们就这样被拘禁或者软禁了起来,沦为东部农村底层男性“配种”和传宗接代的工具。
待到她们生儿育女,熟悉了当地环境,也被放松了控制,获得一些自由,她们胆子大起来,就出现了两极分化。
不少人是连孩子都不要了,千难万险跑回了怒江,此后另外嫁人。但也有一小部分觉得生活还过得去的,就变成了所谓的“媒人”。而男方的亲戚或熟人们也有同样的婚配需求。
为了挣介绍费等原因,她们回到怒江,寻找愿意外嫁的女孩,尽力游说撮合,把男方说得很好,隐瞒缺点和真实情况。
就这样,女孩家能收到一笔彩礼钱,“媒人”拿到了介绍费,自己也回了一趟老家。
必须说,在贫困社会复杂的现实中,大量女孩被介绍人带走,懵懵懂懂去了外地。其实都不是她们的自主意愿,而实质都是买卖婚姻、包办婚姻,甚至是拐卖。
比如“小花梅”,就是福贡众多外流女性中命运悲惨的典型案例。
其三
“小花梅”和更悲惨的命运
从第三份通告中,可以采信的事实,据“小花梅”的亲属和同村村民回忆,“小花梅”1994年嫁至保山,1996年自主离婚后回到亚谷村,当时已表现出言语行为异常。
而此后,“小花梅”被同村的桑某某(已嫁至连云港东海县)带至苏北。
之后被找到的桑某某称,当年她是受“小花梅”母亲所托,带小花梅到江苏找个好人家嫁了。两人从昆明乘火车到达东海县后,小花梅走失。
然后,就接上董某一家自称的“1998年6月流浪乞讨被收留”了,
而这一段就可以确定是胡扯了。“路上捡来的”,那么婚姻登记资料,怎么会有清清楚楚地“云南省福贡县亚谷村”?
更关键地是——董某也是知道这个地址的,但是前两次调查时为什么没有说?
第三份通告出来后,媒体人胡锡进称,从接近案情的可靠人士处获得一个信息,桑某某已经承认她在这件事情上收取了“好处费”。
结合大背景知识,基本上这应该就是事实真相了。
更进一步的分析,在1996年的福贡,精神已不正常的“小花梅”离婚回到山村,又有精神疾病,在当地找不到对象。
“小花梅”成了贫困家庭的负担,她的父母已经无力照顾。而这时回福贡的桑某,便把“小花梅”带到苏北。
可以说,这不是一般的买卖婚姻。“小花梅”患有精神疾病,没有自主行为能力,1998年的婚姻关系有效性严重存疑。
而且她在被发现时用铁链拴着,在她患有精神病的状态下,“丈夫”董某与之发生性关系,非自愿连生八胎,生存状态很差。这些都是事实。
在最新通告中,经DNA比对,此前通告中的“被铁链拴住的8孩母亲”杨某侠就是福贡女子“小花梅”,而且已经明确了桑某夫妇以及董某,分别涉嫌拐卖妇女罪、非法拘禁罪。
“小花梅”只是其中一个个例,就在董集村,多方报道都证实,还有一位被叫做“钟某仙”的疑似被拐卖妇女,已经常年被放在破旧脏乱的家中泥土地上,生活不能自理。
她的生存状况更加悲惨和恶劣。而且据媒体报道,其“丈夫”直言不讳告诉博主,她就是花1000多元“买”来的。
现在,网友们已经掀起了对上世纪80-90年代骇人听闻的“人贩子”大规模绑架、性侵、拘禁、折磨妇女现象的挖掘,发现鲁西南、苏北等地农村正是当年“买妻”掳掠吃人行为的重灾区。
而且,目前这些地区和全国多地男女性别比严重失衡现象,更引发了深层的忧虑。这些严重社会问题,就不是一篇文章和网友呼吁就能解决的,还是需要顶层设计。
本文仅就被认为是“小花梅”的“被拘禁8孩母亲”个案,提供一些直接的背景信息。也不能忘记,还有许许多多的“小花梅”,依然生活在公众的视野之外。
还应当注意到,现在经过艰苦努力,“小花梅”的怒江家乡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走向文明、富裕、进步。
而“小花梅”和“钟某仙”却依然如动物一般生存着,当地的贫困现象也绝非个例。
无论是历史遗毒还是现实苦难,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徐州丰县欢口镇,这个全国千强镇中排名第504位、江苏百强镇的发达地区,居然还存在这种贫困、落后、愚昧、野蛮的生存现象,实在是巨大的反差!
2022年,不能让她们继续悲惨、非人道地生活下去。加强救助和保护,进一步加强对各类困难群体的帮扶保障。这与打击震慑拐卖妇女儿童的现实犯罪、追究历史犯罪,也都一样重要。
徐州已经有蓝V出来,委婉地告诉你们“事情到此为止,你们可以闭嘴了”……
而且这两篇文章的发布时间,比“徐州发布”的第四次通报还早了2小时,有故意预热?还是无意犯蠢?——好想去把这些人的呼吸暂停了!也不用暂停太久,三五分钟就好了。
这样的时候还护徐州的短,这样的短有什么好护的?根据知友在另外一个答案https://www.zhihu.com/answer/2342652554中提供的图片,全国每年立案的拐卖案件还有好几千起,这涉及全国大范围,并不是徐州一地一家的事情。暂停个毛线啊!
真心希望,事情不要到此为止,更多同类案件能得到系统处理,而不是揪出一件、应付一件。
【追更】刚刚,也就是写下以上答案没多久,作家李亚玲(《北京爱情故事》的作者)发布了一个民间版故事,并且以自己的名誉和性命担保,说她讲的是真实可靠的,说实话。经历了这么多轮挤牙膏,打心底信仰事情的真相真的只是如此。
【回复】谢谢评论区指正,原来李亚玲也曾为吴亦凡“赌上信誉”“打包票”,所以她信誉早就破产了,所以下图的故事,虽然听起来都合逻辑,但可信度却未必高。
哎,看来不能抱什么幻想,真相可能就是很冷酷的。
大家说的都是对他们的影响,
我想说的是对我们的启发:
如果没有网络热议,这事早在第一份报告时就结案了。
不,说不定连第一份报告都不会有。
我们在网络上的一言一行,是可以帮助这个社会变好的。
在网络上发声,是有用的。
我希望我们都能明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舆论不仅仅能让人社死或是帮李靓蕾小姐争财产,它一样能捍卫社会的公平和正义。
锅男不懂这点的话,我也没话可说了。
发现网民反映“生育八孩女子”相关信息后,丰县县委、县政府迅速成立联合调查组进行全面调查。经初步调查核实,网民反映的女子为杨某侠,1998年8月与丰县欢口镇董某民领证结婚,不存在拐卖行为。家人和邻居反映,杨某侠经常无故殴打孩子和老人。经医疗机构诊断,杨某侠患有精神疾病,目前,已对其进行救治,并对其家庭开展进一步救助,确保过上温暖的春节。具体情况正在进一步调查核实中。
中共丰县县委宣传部
2022年1月28日
时隔两周,大反转。
公信力就是这么被耗掉了。
徐州先后四次发布官方通告,口径从“没这事,温暖年”,到三人被刑拘。从刚才发布的通告口径来看,公安部参与了督办,民意已震动中央。
但同时,我们还应当意识到,拐卖妇女的罪恶现象,在某些地区已经成为了习俗,是视而不见的“房间里的大象”。我们并不希望此案就是终结,因为我们心知,一定还有更多受害者依然被隐匿在黑暗中。
2015年我曾报道过一桩虐童案,一个农村家庭,父乞母疯,精神病母亲在喂奶时疯病发作,用剪刀将亲生孩子扎了一百多刀。当时的注意力集中在如何启动社会送养机制,帮助这一家的三个孩子摆脱困局。
当年,我把报道手记发在知乎上时,就有许多人在评论里发现了母亲处境的不对劲。后来,徐州八孩事件唤起了我的这个回忆,我重新回去看了一下这篇文章,发现一个毛骨悚然的事实:同样的徐州丰县、同样乞讨的父亲(这里的“父亲”甚至是三兄弟)、同样“捡”来的疯母亲……这些“巧合”让我确定,徐州丰县拐卖妇女绝非孤例,而存在着长期的、系统性、习俗性的犯罪现象。
最近这两天,不少人私信问我,丰县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不买媳妇村庄就会消失”的穷山恶水。但事实并非如此。即使在2015年,丰县给我的印象也是一个基建完善、工业蓬勃的中型县城。
我去虐童案中的三兄弟家采访时,他们的邻居鄙夷地表示:但凡愿意去厂里打工能把日子过成这样?他们家穷就是因为彻头彻尾的好吃懒做。在虐童曝光前,靠着邻居们的不时接济,三个孩子才得以存活。但是对于三兄弟家里有一个“捡”来的疯女人的事情,所有人表现出了完全一致的淡然。这种淡然,不是麻木也不是躲闪,而是一种类似于“太阳从东方升起”的理所应当,仿佛已经是常识的一部分。就像这一次徐州八孩事件一样,一开始,从董某民和他的儿子,跑去拍“送温暖”视频的博主,到当地的官员,没有人觉得小花梅的存在代表了一种罪恶。所以我觉得,买卖妇女市场的存在,远不是贫穷这一个原因这么简单。
前几天,在车浩教授和罗翔教授的辩论中,车教授反对为收买妇女加罪,首要原因就是“即使量刑三年,执行上也很弱,因此把3改为10没有意义”。但事实上,我们看到的是,当法律变成一纸空文,罪恶就能变成习俗。法律不仅惩治恶,也担负着教化正义的功能。因此,法律缺位之处,人们的思想观念就会趋于混沌邪恶。
所以说,这个案件不应当就此终结,对拐卖妇女现象的关注也应当始终持续,直到它彻底消失。司法必须归位,恶人必须受惩,我们当然应该抱有期待,并且永远不要放弃。
祝贺在连续热搜的推动下,无数拐卖案件中的一件终于得到了部分解决,虽然其间差点丧事喜办表彰补助案犯。
新闻中的桑某妞,干的就是“渣子行”“开外山”的生意,以前叫“牙婆”,属于“三姑六婆”之一。
连阔如老先生写过一本奇书《江湖丛谈》,客观且全面地介绍旧时江湖行当、行话和内幕。
老渣,俗呼“渣子行”儿,这渣子行儿的人所做贩卖人口,拐带良家妇女,离人骨肉,断人子孙,灭绝宗祧,是无人道的。
渣子行贩卖人口,以敝人所知道的分为两大派。一派叫“不开外山”;一派叫“开外山”。
“不开外山”卖到当地,“开外山”是卖到外地,桑某妞就是后者。
这不开外山的渣子行,又名叫“纤手”。差不多都盘踞在娼窑附近的茶馆酒肆里,三五成群的干那鬼鬼祟祟的事儿。“开外山”的,可又不同了,他们专以往外省贩卖人口为生,他们的手段较比不开外山的毒辣多了,都是媒婆改行的,在我国政体未改变之先,有三姑六婆最为可怕,治家格言有几句是:“僧道尼姑体来往,在堂前莫叫卖花婆。”三姑是:尼姑、道姑、卦姑;六婆是:稳婆、花婆、巫婆、虔婆、药婆、媒婆(牙婆)。
“三姑六婆”并非“七大姑八大姨”的意思,并非指「亲戚」,而是强调「职业」。其中的牙婆就是媒婆中那些做拐卖人口生意的。
原来这开茶坊的王婆子,也不是守本分的。便是积年通殷勤,做媒婆,做卖婆,做牙婆,又会收小的,也会抱腰(注:收生婆的助手),又善放刁。还有一件不可说,髻上着绿,阳腊灌脑袋,端的看不出这婆子的本事来!——《金瓶梅词话》第二回
稳婆是接生婆,巫婆是女跳大神的,药婆是江湖郎中,虔婆是老鸨……就和王婆一样,六婆并非泾渭分明,一个人可能身兼数职。
自古以来,牙婆就是贩卖人口的主要实施者。
她们利用女性身份,容易让对方共情,从而降低对同性的防范意识。利用贫苦人家消息闭塞眼界不宽,花言巧语描述远方的美好,说动其父母;或者是扮演同情女孩的角色,美其名曰让她逃离苦难的原生家庭,巧言令色劝其一起离开。
牙婆毕竟是女性,主要靠骗,而实施暴力逼迫的角色,往往还有帮凶,如这个案例中,桑某妞的丈夫时某忠,往往就是软硬兼施中的“狠角色”,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连阔如先生在文末也形容她们诱拐妇女的手段“比吸铁石还厉害”,怒斥这一行当是“早晚喂狗”,
奉劝老渣们,干什么不能吃两顿饭,何必一定干这早晚喂狗的行当?再奉劝一般做家长的,住在哪条胡同,都要留神街坊、邻居有没有老渣们?如若有啊,或是留神注意,或是少叫人串门子。渣子行引诱妇女的手段比吸铁石还厉害呢,等到他们将人拐了走,送在那万劫不后的火坑里,等接到被骗后悔请求由火坑往外救人的书信哪,那可就麻烦了。
有本奇书大家都读过,《水浒传》,一丈青扈三娘富贵人家的大小姐,才貌双全,嫁给了下三滥吃人心的王矮虎,和灭门仇人梁山贼寇成了亲家,和杀父杀亲的李逵等人结为兄弟一起冲锋陷阵。
施耐庵还说扈三娘“乖觉”,给她安排一个“地慧星”,话说一个机警机智的女子,为什么能和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一样?
可能在作者眼里,这就是她的智慧,她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面对困境,人本能会做出极端的反馈来自救。
有人以命相搏,大杀四方,想通过自己的力量,冲出禁锢她的牢笼。
有人疯狂躁动,行为失常,想通过自己的错乱,让外界不伤自己分毫。
有人主动斩断自己的感情,忘记自己的过往,想通过自己的麻木,让一切变得顺理成章。
她们都有共同点,他们都想活下来。
以命相搏的是《狗镇》里那个从牢笼中钻出的少女,杀光了镇上的每一个人;
麻木顺从的是扈三娘,没有人能救她,她只能接受和屈从,甚至产生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发疯的是一个个被拐的妇女,她们或”发疯“或”被发疯“,这样让她们看上去更像个物品,可以随意被处置,锁上或者丢弃。
她们是三种被拐的妇女。
锁她们的是那个所谓的“家”也是“枷”,更是狗镇、水泊梁山,是她们走不出去的盲山。
我又想到了奇书《三国演义》,里面有个微不足道的角色,刘安之妻。
一日,到一家投宿,其家一少年出拜,问其姓名,乃猎户刘安也。当下刘安闻豫州牧至,欲寻野味供食,一时不能得,乃杀其妻以食之。玄德曰:“此何肉也?”安曰:“乃狼肉也。”玄德不疑,乃饱食了一顿,天晚就宿。至晓将去,往后院取马,忽见一妇人杀于厨下,臂上肉已都割去。玄德惊问,方知昨食者,乃其妻之肉也。玄德不胜伤感,洒泪上马。刘安告玄德曰:“本欲相随使君,因老母在堂,未敢远行。”玄德称谢而别,取路出梁城。忽见尘头蔽日,一彪大军来到。玄德知是曹操之军,同孙乾径至中旗下,与曹操相见,具说失沛城、散二弟、陷妻小之事。操亦为之下泪。又说刘安杀妻为食之事,操乃令孙乾以金百两往赐之。
一位妇女,因为一位“英雄”偶然做客没有硬菜可吃,就莫名其妙成为自己朝夕相处的丈夫刀下的菜肴。更奇葩的是,这位丈夫居然能说出”老母在堂,未敢远行“奇葩理由。妻与母同为女性,但相较之下,妻不像人,更像来客人了拿出来的好酒和杀掉的鸡鸭。
这是多么令人匪夷所思的剧情。
然而,可怕之处在于作者能用如此轻松的口吻讲述这一血腥的事实,好像描述家长里短一般。还给禽兽一般的刘安安排一个好的结局——曹操“以金百两往赐之”。
以作者的视角来看,这些钱,够刘安再“购置”新的妻子了。
用平淡无奇的语言说出现在来看匪夷所思的事情,说明在那个时代,那么做就体现了普世价值:
妻子是什么?就是个东西、玩意儿!
本以为这是过去的噩梦,不成想现实中在某些地方还会存在。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吃人”。——《狂人日记》
比某些人吃人更荒唐更恐怖的是
某些地方的普世价值恐怕还是:
这是人家自家的事儿;
就是个玩意儿;
差不多得了。
这事的进展,堪称现代赛博朋克+魔幻现实+惊悚讽刺剧情了。
根据最新通报,基本证实了网友此前最坏的猜想:女子是被拐卖的、丈夫涉嫌拘禁。
我们再回过头看这事的开端,更魔幻,源头是嫌疑人通过短视频的自爆,
被拐女子生的大儿子,建议父亲通过拍短视频卖母亲的惨来变现,当网红,
这招果然有用,视频火了,丈夫甚至接起了广告和代言,
要不是网友们的质疑,这事就真成了,堪称自媒体0成本冷启动的教科书,要不是有这么多后续、我估计流量焦虑的MCN们都忍不住要抄袭模仿起“穷苦疯癫女子养八孩”的剧情短片了。
而出事后,大儿子还以“侵犯了母亲肖像权”为由要求媒体删稿,
真是个孝顺的好大儿。
这来来回回中,网友们铺天盖地的质疑,伴随着性别对立、地域矛盾,以及官方口径不一的回应,
电影都不敢这么拍。
这事件中,短视频在其中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
试想一下,上一条视频刷到的是精致小姐姐在上海打卡网红咖啡店,
下一条,出现一个在泥地里被拴着的蓬头垢面的精神失常的中年妇女,
这种强烈的对比,既是讽刺,也是惊悚。
要减轻人们的惊悚感,需要的是更有公信力的处理结果。
尤其是丰县前后两份通报,差距巨大,
往好了说,这是在及时纠错,
往坏了说,第一份通报是否存在重大过错、不作为甚至乱作为,这是需要有关方面给出说法的。
最后,这件事情还没完,还有很多问题等着回应,比如户口是怎么上的?结婚手续谁办的?之前那份处理结果是谁拍板发布的?
以及最最重要的,在丰县、在徐州、在更多地方,到底有多少类似的事件还没有被查出来。
应该说,从1月26日的第一份通报、到2月10日的第四份通报,与本次事件有关的疑问并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当第一份通报言之凿凿的宣布“不存在人口拐卖行为”时,如果有人提出质疑,结局大概率会是一个送命题。当第三份通报宣布受害人是被桑某某从云南带到徐州“治病”时,如果有人提出质疑,结局大概率还是一个送命题。
直到第四份通报宣布桑某妞夫妇、董某民三人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之后,有关人口拐卖的质疑才逐渐从一个送命题变成了可以公开讨论(实锤)的话题。
而在四份通报前后打脸的现实背后,则是更多无人敢问的送命题。
a、强奸罪
在第四份通报中,董某民被刑拘的理由是“涉嫌非法拘禁罪”。
然鹅,什么样的“非法拘禁”竟然能够顺利的生下8个孩子?通报没说。
1984年最高法《关于当前办理强奸案件中具体应用法律的若干问题的解答》中早已明确界定:“明知妇女是精神病患者或者痴呆者,程度严重的而与其发生性行为的,不管犯罪分子采取什么手段,都应以强奸罪论处”。1990年颁布的《残疾人保障法》中同样也明确规定:“奸淫因智力残疾或者精神残疾不能辨认自己行为的残疾人,以强奸论处。”
显然,董某民[1]对于杨某侠如此明显的强奸罪,严重程度早已远远超过了“涉嫌非法拘禁罪”。
b、年龄
在第四份通报中,只公布了董某民(55岁)、桑某妞(48岁)、时某忠(67岁)三人的年龄。
对于最为关键的受害人年龄,反而始终只字不提。
而在CCTV对受害人的实地采访中,杨某侠的病床卡显示她的年龄为52岁。也就是说,杨某侠不仅在40岁之后连续生了7个孩子,而且在生第8个孩子时的产龄已高达51岁。
这个产龄,不仅超过了国内女性的自然绝经年龄(平均49岁左右),而且还创下了国内高龄产妇的第二高龄纪录[2]。
由于所有高龄产妇的分娩方式基本上都是破腹产,于是,杨某侠在生第8个孩子时究竟是否是破腹产,就成了一个能够创造全新世界纪录的国际性医学问题。
尤其耐人寻味的是,杨某侠在长达20多年的时间内、受尽各种地狱般的折磨之后,却依然还能保持40岁的容貌。
显然,这种永葆青春的“冻龄”方法,就连大S、刘晓庆看了都怕。
c、照片
在第三份通报中,有关部门对于杨某侠(小花梅)的身份验证方式,是让云南的“村干部和村民根据照片、口音比对”。这种奇葩的身份验证方式,仿佛让时间倒退了一个世纪。
实际上,截至第四份通报为止,杨某侠(小花梅)的结婚登记照始终都没有公布。
而这其中隐藏的黑洞级问题,则是本案中致命度最高的送命题,没有之一。
没人知道,在第四份通报之后,还会不会有更多的新通报。
由于涉及highly sensitive内容,因此其他问题和细节在此无法展开详述,感兴趣的童鞋可以在公众号或new base[3]中查看《沉默的羔羊2022》原稿。
【此处删除4xxx字】
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中写道:在共和政体下,人人平等;在ZZ政体下,也是人人平等。在共和政体下,之所以人人平等,是因为人就是一切;而在ZZ政体下,之所以人人平等,则是因为人一钱不值。
楼下保安则说,1748年,法国人孟德斯鸠发表了《论法的精神》,乾隆在选妃;1765年,英国发生了工业革命,乾隆在大搞文字狱;1780年,美国科学院在波士顿正式成立,乾隆在下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