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是我心目中最酷的人。她差点把我生在考研的考场上。
她在离预产期只有三周的时候,去考上海交大的研究生。还剩最后一门考试的时候,我爸爸劝她不要去了,但她说只剩最后一门,放弃太可惜了。
可能因为考试比较紧张,她在考场上就开始发动了,但她忍着开宫口的阵痛考完了,然后才去医院把我生下来。而且,她竟然还考上了交大英文系的硕士。
现在想想真是后怕。万一当时出了什么事,可就没有我了。
她还做过一件我以前不理解的事。她在我3岁的时候被交大公派出国,去了伦敦留学,因为买不起机票,她4年后才回来。我只记得回来的那天她抱着我大哭,而我却几乎已经不认识她。
我现在自己做了妈妈,简直无法想象和孩子分开四年是什么感觉。但是当时我家里真的特别穷,穷到因为没钱养孩子,把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我的哥哥或者姐姐给打掉了。
遇到这种能改变全家命运的机会,她选择出国,我可以理解她的决定。
海归在那个年代很稀缺,她在90年代初就找到了月薪5000的外企工作,零几年的时候月薪达到了4万多。
她在工作上是拼命三娘,因为太辛苦和压力大引发心脏病,两次被救护车送去医院。
因为工作压力大,还有被同事排挤陷害,她身体和心情都不好,回家经常发脾气。我爸知道她辛苦,处处都让着她。但我那时候却不能理解。
一方面,小时候缺少陪伴,让我和她的感情变得生疏;另一方面,我遗传了她性格的缺点,不会察言观色,得理不饶人。
她说的话我经常会想方设法反驳,总想摆脱她的“束缚”,虽然她其实从没逼迫我报班弹钢琴,或者和不喜欢的人相亲。但我总觉得我活在她的控制之下。
选专业的时候,我想走她的老路报外语系,她不赞成,说外语只是工具,不是学科。但最终她还是让我自己做选择。
我最终听了她的建议考上了复旦法学专业,并且去日本庆应义塾大学读了法学硕士。但我做了几年后,发现自己还是更喜欢外语方面的工作,就转行了。
总体来说,我们就是不合拍。我可能潜意识里就想当个杠精,杠什么并不重要。
她可能也理解我的叛逆,总是说:“我们都是这个年纪过来的,你当了妈妈就懂了。”
而我那时候连孩子都不想生,因为我知道她生我的时候痛了三天三夜才生下来。
我从日本回来的那年,她退休了。本以为她终于可以摆脱职场的压力享清福了,但可能老天注定不让她幸福。
她口腔里长了个白斑,看了三年还没好,最后只能切除,病理化验结果是牙龈癌。
我爸爸又是托关系又是送红包,把她安排进口腔科最好的医院开刀。
我当时坚信她一定会没事的,因为现在医疗条件这么好,我们家也付得起医疗费,所以我故意在她面前表现得很轻松。
但是她的手术做了整整一天都没出来,我们在手术室门口等了十个小时。医生把她的牙齿拔了十几颗,口腔里切除了一块骨头,从她的小腿里截了一段骨头接到嘴里。
她出来以后就直接进了ICU,待了两周才出来。我每天只能进去看她半个小时,她不能动,不能说话也不能吃东西,甚至得目送旁边的病人在痛苦中离开世界。
我无法想象她是怎么熬过来的。而且后来发现病灶没切干净,她又接受了第二次手术,这次把牙齿全拔了,又进了一次ICU。
出院后她还接受了一个阶段的放疗,几个阶段的化疗,一次伽马刀。
以前她是个微胖的,我调侃说有贵妇气质的中年妇女,后来因为化疗的副作用,加上没有牙齿,每天只能吃流质,瘦了三十几斤,全身的皮都松松垮垮的,包着骨头。
她每天吃的东西我看了都想吐,就是把菜和肉还有米饭打成糊,然后直接喝下去。如果是我的话,根本受不了这个罪,估计会放弃治疗。
我们三天两头往上海各种大医院跑,做靶向化疗,买各种昂贵补品,甚至去找江湖老中医,花了一百多万,让她撑了两年八个月。这场病掏空了我们家,其实我们知道这一切都没用,但我们不可能放弃她。
我结婚也是因为想让她走之前能安心。她让我等她走之后再生孩子,怕我们忙不过来。母亲真的是永远都在为孩子操心。
如今,我也已经成为了一名母亲,孩子已经4岁多了。而她因病已经离开我五年半了。
看到别人和妈妈吵架,我永远都会劝他们理解妈妈,别人问要不要把孩子交给老人或父母带,我也说最好得自己带,不要和孩子长期分开。但他们永远都听不进我的话,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离别。
我妈妈其实真的付出了特别多,她当初离我而去的时候,一定也是心如刀割泪如雨下。但为了全家的生计,她又不得不远走高飞。谁知道,换来了我的不领情,导致我们亲子关系出现了问题。
我妈妈的不容易,她的无奈,我现在已经全都理解了。可是已经太晚了。我经常梦见她还活着,但永远都是她去看病的场景……
我决心,一定要对我爸爸和公婆好,也要教育我女儿朵朵尊敬爱戴外公和爷爷奶奶。
朵朵经常问我外婆在哪里,我一开始怕她难过,就说外婆在天上。她会问我“外婆是天使吗?”
直到她四岁半,我觉得她可以理解死亡了,我才告诉她,外婆已经去世了。每个人都有离开世界的那一天。
在她走了之后的第六年,我终于可以鼓起勇气做视频纪念她,对着镜头说出她的故事。
我现在希望看到这个视频的人,不要重蹈我的覆辙。站在孩子的角度上说,亲子感情并不会因为天生的血缘就变得融洽,而是需要后天培养的,而0-6岁是感情培养最关键的时期,错过就无法弥补。
只要不是经济条件实在太差,最好还是不要长期离开自己的孩子。
而站在妈妈的角度,我希望大家对自己的妈妈好一点,不管曾经有过多少误会和矛盾,她都是爱你的,只是她可能性格上不完美,也没有像你一样看过那么多书,不懂得教育和沟通。她们也多半都是不得已才把孩子交给老人或者阿姨带的。
我不想让孩子重复我小时候的老路,所以我辞去了繁忙的法律工作,在家陪伴孩子,并且努力学习育儿知识,学会站在孩子的立场上和她沟通,并且把我积累的育儿经验分享给更多人。
然后我自然而然地做起了育儿方面的自媒体,一不小心还成为了知乎儿童教育领域的优秀答主。
并且我的孩子现在也十分优秀,会说四种语言,尤其是英语达到了接近母语的水平。我妈妈如果能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
母亲节来临之际,愿每一位平凡却伟大的妈妈,被岁月亲吻过的容颜,都能被温柔以待。
早知人生如此艰难,世间如此丑恶,当初何必生我啊!
苦,苦,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