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上流贵族都以说一口流利法语为荣”,确实是有过这样的时代,但是,仅仅只是一个时代而已,而这个时代造就已经过去了。
在中世纪早期和中期,拉丁文一直都是欧洲各国各邦文化阶层的通用语言,法语和其他国家的语言一样,属于一种地域性语言。
然而,由于法兰西王国长期以来都是中世纪最为强大、富有的王国,而且长期和各国王族通婚,所以法语通行范围很广,一直被各国的宫廷当做重要的使用语言,但这并不说明他们以法语为荣,法语只是王族要学习的多种语言的一种而已。
哈布斯堡家族的极盛时代,同时统治西班牙和神罗两个大国,皇帝查理五世要学习西班牙语,意大利语,德语和法语,他说过一句名言:“我对上帝说西班牙语,对女人说意大利语,对男人说法语,而对我的马说德语。”,可见他会说法语,但是未必多看重,这只是他需要对臣民或者敌人使用的一门语言。
法语真正独立于拉丁文,摆脱通俗语的地位,成为一种文化阶层的时尚,要从百年战争时代以后开始,14世纪的法王查理五世(和上面说的查理五世不是一个人)不止和英国人打仗,他还想要塑造一种民族认同,于是廷揽了许多学者到宫廷,促进文化发展,而这个政策也成为后世法王们的传统。
到了波旁王朝时代,因为法国的文化繁荣、武威昌盛,再加上哈布斯堡帝国开始衰落,所以法国的影响力开始日渐增长,最终成为了各国贵族追捧的对象。
法国宫廷的恢弘富丽、穷奢极侈,重塑了整个欧洲的贵族文化——这个时代来得比人们想象的要晚,但是终究还是来了。
法语最重要的用途体现在了国际协议上面。
欧洲历史上最重要的国际协议之一,是1648年签订的《明斯特和约》,这份和约和其他条约一起,终结了三十年战争,也确立了国际法中的“主权神圣不可侵犯”原则。
条约有两份,一份是荷兰联合省和西班牙签订,一份是法国、瑞典作为同盟和神圣罗马帝国签订(虽然西班牙和神罗都是哈布斯堡家族统治,但是在国际法中被视为两个国家)。
帝国皇帝费迪南三世的谈判代表在两份协议上都签署了认可声明,并且盖了印,一份是荷兰德语一份是法语,然而没有西班牙语版本,因为其他国家不懂西班牙语——也就是说,在1648年之后,法语已经被认定为国际协议的标准语言了。
到了1714年,法王路易十四和英国、奥地利等等对手签订了《拉斯塔特和约》,正式结束了漫长的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而这份条约里面,法语为唯一文本语言,也就是说,法语最终确立了自己在欧洲独一无二的地位。
也就是从路易十四时代开始,法语风行各国,最终成为了上流社会的时尚。
法国最大最忠实的粉丝当然是俄罗斯帝国,上流社会的贵族们从一出生开始由家庭教师教授法语,他们成年后俄语可能还没有法语说得地道。
托尔斯泰在他的煌煌巨著《战争与和平》当中忠实地描绘了当时俄国上流社会的风貌,在第一章里就是这么说的:
【“我的天,大打出手,好不激烈!”一位进来的公爵答道,对这种接见丝毫不感到困惑,他穿着绣花的宫廷礼服、长统袜子、短靴皮鞋,佩戴着多枚明星勋章,扁平的面部流露出愉快的表情。
他讲的是优雅的法语,我们的祖辈不仅借助它来说话,而且借助它来思考】
而且托尔斯泰伯爵自己也会法语,他在这本小说里写了大段大段的法语对话,就不一一赘述了。
当然了,有辉煌就有没落,随着波旁王朝的覆亡、法兰西的逐渐衰落和英国美国的强势崛起,法语在上流社会当中的地位,又重新开始下降了,英语开始取代法语成为上流社会用语,正如当年法语取代拉丁语一样。
维多利亚女王从5岁起,就开始了启蒙学习,学习各种语言,到11岁时,小公主便 能用英语、法语、德语与人交流对话。然而她平常使用最多的是德语,她和最亲爱的丈夫阿尔伯特亲王互相聊天、写信的时候,都是使用德语。
他的儿子爱德华七世和他不一样,这位一向性格叛逆、事事跟母亲对着干的王子,在年幼身为王太子时曾访问巴黎,用法语对着当时的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您有一个美丽的国家,我愿意做您的儿子”,然而他平常也不用法语和人说话,他用英语,他一直被认为是当时王室当中为人最风趣、最讨人喜欢的一位。
1871年普法战争的时代,标志着法国地位的空前下降,新成立的德意志帝国对法语并不以学习法语为荣。威廉二世虽然从小也学习法语,但是和几百年前的那位查理五世皇帝一样,那只是他的一种“工作语言”,他平日里和身边的人说德语,对自己的母亲(维多利亚女王的大女儿)写信用英语。
同样,德意志帝国上流社会都以说英语为荣,1911年,一位英国将军在柏林为他举行的宴会上发现在座的四十位德国人,包括首相贝特曼-霍尔韦格和海军上将蒂尔皮茨在内,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而这时候,没人想起来再说法语了。
到了现在,法国人最头疼的是怎么让国民不说英语,拼命要出台各种政策保护法语了,更别说对外辐射……现在就连传统势力范围都在松动,连非洲黑叔叔都在大量改投英语。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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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评论区有人对我说的“法国人最头疼的是怎么让国民不说英语,拼命要出台各种政策保护法语了”这句话的质疑,我姑且加一段吧——
https://www.legifrance.gouv.fr/affichTexte.do?cidTexte=JORFTEXT000000378502
Le décret du 3 juillet 1996 relatif à l'enrichissement de la langue française(1996年7月3日关于丰富法语的法令),该法令强制在法兰西共和国公报和国家公共服务和机构(法令第11和12条)中使用法语术语,并在法国行政管理中设立丰富法语术语的机制。
« Art. 11. – Les termes et expressions publiés au Journal officiel sont obligatoirement utilisés à la place des termes et expressions équivalents en langues étrangères : 1° Dans les décrets, arrêtés, circulaires, instructions et directives des ministres, dans les correspondances et documents, de quelque nature qu'ils soient, qui émanent des services et des établissements publics de l'État ;[...]»
第十一条:在公报上发表的术语和表达,必须代替同等的外语术语和表达: 1:在部长的法令、决议、通告、指示和命令中,在国家公共部门和机构发出的任何性质的信件和文件中;
« Art. 12. – Les listes de termes et expressions approuvés en vertu des dispositions réglementaires relatives à l'enrichissement de la langue française précédemment en vigueur sont assimilées aux listes publiées en vertu du présent décret. Elles peuvent être modifiées selon la procédure prévue aux articles 7 à 10 du présent décret. »
第12条:根据以前生效的《关于丰富法语的条例》核准的术语和用语清单应视为根据本法令公布的清单。根据本法第7条至第10条规定的程序,可以对其进行修改。 为了鼓励法国行政当局提供的文件的一致性,政府将术语校正功能软件插入用于编辑的软件中。校对软件作用为识别存在官方法语术语的外国术语,并提出替换它们的建议。
法国政府为了阻止自己的词汇被英语词汇入侵,还专门制定法律,要把已经使用的英语单词替换成法语……试问如果不是感受到被“入侵”的话,它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还有,我们的马克龙大总统在瑞士达沃斯论坛上,是先用英语致辞的——众所周知,瑞士人的母语不是英语,他显然是说给在场的各国政要们听的,请问他说的时候,是不是默认英语在大家这里更流行?
我可没有看到哪个英美系政要,在类似场合用法语致辞过,孰高孰低,哪个更流行,还用再争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