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尔羌汗国第二代苏丹阿布都拉失德和他的王妃阿曼尼莎汗。
根据《乐师传》记载,相传有一天,拉失德领着大臣和将领从叶尔羌出发,沿着塔里木河到塔克拉玛干打猎,并在那里扎营住了几天。拉失德有一种习惯,每到一处都会穿上破旧衣服装扮成农民模样,在夜里以投宿者的身份住到偏僻地方的穷人家里,借此体恤民意,检查官兵是否欺压百姓。
行之不久,拉失德听见一座土屋中传出优美的琴声,他没有想到在这里居然有人弹琴,而且弹得如同百灵鸟在花丛中飞鸣,比宫廷里面专业琴师弹得还好。在那一刻,他的心犹如被神引领,渴望化作飞鸟到达屋内的琴弦旁边。能弹出如此琴声的人,不是最美的女神就是天仙。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听着,直至土屋中的琴声停止,才回过了神。
顺着琴声,拉失德和他的仆人来到了一所破烂不堪的房子。这房子里住着一名叫马合木提的以卖柴为生的老人。马合木提看见拉失德衣着破烂,并声称他已走了一天路,便请这个“可怜人”进屋歇息,并让女儿阿曼尼莎罕为客人烧水煮茶。
拉失德坐在炕边,在无意间瞥见墙上挂着一把萨它尔琴,拉失德心想,刚才他在屋外听到的琴声,一定就是从这把萨它尔琴上发出的,那么弹琴的人也一定在这屋内。他是一个见了诗歌就能感觉到光芒,见了琴就会想到玫瑰绽放的人,看见挂在墙上的萨它尔,便按耐不住激动,请求马合木提像刚才一样为他弹一首乐曲。马合木提说:“我不会弹琴,这琴是我女儿的。”
拉失德说:“那就请您的女儿弹一弹吧,拥有萨它尔的人,容颜一定如玫瑰花蕾般美丽,心灵一定如活泉一般纯净甜美。在这漆黑寒冷的夜晚,连天上的星星都睁着渴望的眼睛,如果能听到萨它尔发出的美妙琴声,也许可以让疲惫的身体得以放松,让迷茫的心灵变的温暖。”
阿曼尼莎罕听到父亲召唤后,从里屋款款而出。阿曼尼莎罕虽生在大漠穷壤,上苍却赏赐于她一副姣美的身段,她虽然穿着普通衣衫,但却依然婀娜多姿,把少女的躯体美提现的淋漓尽致。她美丽的姿容更是楚楚动人,眼睛又大又亮,脸庞犹如满月,皮肤如同玉石一般细腻光滑。
阿曼尼莎汗顿觉眼前一亮,他没有想到,在如此偏野之地居然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在那一刻,他虽然只看见了阿曼尼莎罕,但却感到一股奇异的醇香已涌至鼻间。他愣愣神,发现阿曼尼莎罕的眉心有一颗痣,便在内心感叹不已,如此身材婀娜桧柏,秀发飘逸如绿洲,眉心美痣如同珍珠一般的女子,真是星眸黛眉的绝代佳人。
马合木提让女儿为客人弹琴,虽然这只是一个可怜的外乡人的请求,但如果满足了他,一定会让他内心变的温暖。阿曼尼莎罕听从父亲的吩咐,对着阿不都热西提汗宛然一笑。姑娘拿起弹布尔弹起潘吉尕木卡姆(Panjigah 系波斯语词汇,现十二木卡姆中的第五个木卡姆),唱起了纳瓦依的诗:
“你得眼眉像圣坛,你的心在思念我,不是别人;
你的容颜温和,你明亮的心在思念谁?”
使拉失德十分吃惊,在这样的小山村,居然还有一个小姑娘知道纳瓦依的诗。纳瓦依的诗以赞颂忠贞不渝的爱情为主题,诗中充盈着对爱情无尽的赞赏,尤为重要的是,他的诗歌深入民众内心,像真挚的阳光,可以净化人的心灵。但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却把纳瓦依的诗歌领悟得如此透彻,真是一个奇女子。
姑娘弹起自己作词的木卡姆时,拉失德被爱情陶醉了。诗的开头是这样的(翻译之后的大致内容):
感谢..,你把一个公正的人封为一国之王。
阿布都拉失德汗为穷人遮住了灼体的炎阳。
诗的结尾是这样的:
娜斐斯(Nefise)啊,要对..........发誓,如若不为公正的国王祷告,就得到无情的惩罚。
姑娘弹奏完毕,拉失德焦急地问道:“娜斐斯是谁?这首格则勒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姑娘答道:“别人的格则勒也用得着背下来嘛?我只读纳瓦依、鲁提菲 、翟黎里等先人的诗,别的诗一概不读。这一首诗是我自己作的,娜斐斯(Nefise系阿语词汇,大意为精致)是我的笔名……”阿曼尼莎站起来,拿起自己作的几首诗给拉失德看,拉失德发现她的书法和她的容貌一样美。
为了进一步试探阿曼尼莎罕的诗歌功底,拉失德汗朗读了纳瓦依一首诗的上半部分:
“爱的奥秘,问那些团圆两绝望的情人,享用的技巧,问那些放纵着侥幸的人。恋爱不贞,就是命运对我们的否定;
欺骗和背约,问那些缺少慈爱的人,时分的勤劳使我们瘦削又衰老;
斑斓的力气,问那些具有青春的男女;
孤独的滋味,贫贱有权的人不懂;
贫困的痛苦,流离者体会得最深。”
他想看看,阿曼尼莎罕能不能朗诵出这首诗的下半部分。没想到阿曼尼莎罕张口离来,朗诵出了这首诗的下半部分:
“弱者的处境…爱侣们只要期待沦亡来临,谁能下沦亡的判决,是那残横的暴君。
被猜忌的爱侣们所感应感染的,大好人不会知道,要教我如许的好人。
伴侣们!纳瓦依糊口在爱的沙漠里,要知道他去了哪里,问那边来的旅群。”
朗读完纳瓦依的诗歌,阿曼尼莎汗又站起来朗诵了几首她写的小诗,这些诗不仅写的深刻,而且文笔非常优美,拉失德听着她的朗诵,感觉自己犹如看见了天宇间闪射的烈火,荒漠中的枯草复苏了绿色容颜。阿曼尼莎汗朗诵完了,他仍沉迷于她的诗歌之中。少顷,他对她说:“请以眼前的情景为题,作一首诗给我看看。”
阿曼尼莎汗觉得奇怪,这个外乡人明明是来投宿的,为何却一再考自己?难道他也喜欢诗歌,要和我对诗?阿曼尼莎罕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这种处境让她很紧张。于是,她凝眸沉思一番,念出一首小诗:
.....,你的仆人在怀疑地看着我,
今晚顿觉屋里荆棘丛生。
拉失德听出了阿曼尼莎汗的诗歌中有讽刺之意,而且直指对象就是他。但拉失德却不生气,笑着对阿曼尼莎汗说:“相信我吧,但别讥笑。”说完,他起身告辞。昔日,他心上曾积下过些许尘埃,但在这个美妙的夜晚,阿曼尼莎罕的诗歌像涓涓流水,已把他的心情洗得洁净无比。
马合木提心地善良,觉得外面天寒地冻,欲挽留拉失德汗在他家留宿,拉失德以赶路为由,谢绝了马合木提的好意。临出门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阿曼尼莎汗。此时的他,对这位13岁的才女十分敬佩,内心已不知不觉产生了爱慕之情。
回到驻地,拉失德告诉随行的近臣和侍卫们,他今天碰到了一位只有13岁的才女,她不但精通诗歌,而且把萨它尔演奏得出神入画,最主要的是,她长得非常美丽,在整个国家也难找到这样美丽的女子。大臣们听了后,都为拉失德今晚的经历惊叹称奇。
拉失德对大臣和侍卫们下令,连夜准备丰厚的礼品,天亮后,他就去向阿曼尼莎罕汗求婚。阿曼尼莎汗樱桃般的朱唇,星星般的眼睛,就是他生命的向往,他已经爱上了阿曼尼莎罕。此次出行如能抱的美人归,爱情的美酒一定会使他酩酊大醉。
大臣和侍从们连夜行动,从百姓家中买来了10只肥羊。在当时,送10只肥羊可算是厚礼,拉失德一脸不满意的神情,连连摇头说,阿曼尼莎汗是一位秀发如黑夜,面庞如旭日,朱唇和话语如同饴糖的美丽女子,10只肥羊之礼太薄,不足以拿得出手,也配不上她。
大臣和侍从们不敢怠慢,又连夜买来了茶叶,他们忐忑不安地看着拉失德,不知道他这次是否满意。但是,拉失德汗仍然摇头。他之意,哪有一座花园,能拥有阿曼尼莎汗犹如娇美如花般的容颜?这些东西表达不了他对阿曼尼莎罕的倾慕之心,他挥手示意让他们继续去准备礼品。
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大臣和侍从们赶紧出门,又去寻找礼品,他们打听到一家绸缎店时,顿时兴奋的惊叫起来。这家绸缎店的绸缎品质上乘,花样繁多,配得上阿曼尼莎罕两弯黛眉间的妩媚,更配得上她神奇樱唇上的呼吸,大汗一定会满意。于是,他们精心挑选了几匹绸缎,送到了拉失德面前。拉失德终于满意了,脸上有了笑容。
天亮后,拉失德戴上王冠,批上斗篷,带着携带礼物的大臣和侍从,赶着披红挂彩的10只肥羊,来到马合木提家。他向马合木提公开了自己的身份,并表明自己在昨天晚上听了阿曼尼莎罕的诗歌和琴声,看见阿曼尼莎罕鬓边纷披的发辫,心中便已产生难了的痴情,他请求马合木提把阿曼尼莎罕嫁给他。
阿曼尼莎罕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国王后,变得很紧张,只看了他一眼,就双颊绯红,一脸娇羞之态顿时在她全身弥漫。其实她在昨天晚上就觉得奇怪,一个连住宿都没有着落的人,看上去却气质优雅,举止不凡,而且还精通诗歌,他会是一个普通人吗?现在她才知道,他是国王,而且突然来向自己求婚,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拉失德看见阿曼尼莎罕不语,便耐心等待她做出决定。马合木提为突然降临的幸福而惊喜,他乐意让女儿嫁给国王,那样的话她在以后就是皇后。但是,这是在乎女儿一生的大事,得由她自己拿主意。所以,马合木提和拉失德一样,也耐心等待着阿曼尼莎罕做出决定。
慢慢的,拉失德与阿曼尼莎罕开始对视,两人的目光对接在了一起。这时的他们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却隐藏不了心中的秘密,对视的目光里面犹如撤出了珍珠,从一个人的眼里到另一个人的眼里,欢愉的神情犹如沉浸于美若天堂的花园。终于,他们的眼睛里面出现了共同的欢喜,幸福之鸟为他们发出了无声的吟唱。
马合木提和在场的人都很高兴,他们知道阿曼尼莎罕接受了阿不都热西提汗,他们之间的这一桩美好的姻缘,就像花朵初绽,冰融水流。谁能不相信,当爱情互换春归,鲜花不会怒放?拉失德谢过马合木提,迎接阿曼尼莎罕出门,向叶儿羌汗国王宫走去。阿曼尼莎罕就这样走出土屋,成了王后。
阿曼尼莎汗临出门之际,流露出了对父亲的难舍之情,泪流满面的跟父亲分别,马合木提更是开心,也特别舍不得女儿突然从身边离开,开始她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一时间,整个村子里洋溢着甜蜜的幸福的味道。
阿曼尼莎罕进入王宫后,与拉失德互敬互爱,二人的感情犹如上百座花园的美景,彼此对视的眼睛犹如海水般晶莹。由于宫廷条件好,阿曼尼莎罕的艺术天赋得到了充分发挥,她常常作诗,然后和拉实德一同朗诵。月朗风清,叶儿羌河流泻光影,阿曼尼莎罕在丈夫的陪伴下,享受着无与伦比的快乐。
值得一提的是阿曼尼莎汗是那个时代唯一一个被载入史籍的维吾尔女诗人,《乐师传》里对她着墨最多,并多次盛赞她不仅擅长诗歌创作,她还是一位书法家,在音乐方面更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她的著作在当时都是一流的水平。
阿曼尼莎汗还是女性解放运动的先驱。她主张妇女不蒙面纱,她自己也从不蒙面纱。她还经常与宗教人士辩论,反对所有束缚女性的教规,致力于与极端势力作斗争,虽然在当时遭受过一些非议,但她从未向极端势力妥协,人民群众也十分拥护她,她的事迹也在民间口口相传,鼓舞人民同封建愚昧作斗争。
阿曼尼莎罕刚着手投入工作时,遭到依禅和卓买买提·德赛里甫的反对。那时,女性演唱被视为违反戒律的表现。阿曼尼莎罕作为一名女子,整理并演奏十二木卡姆要面对清规戒律的困难。这也是买买提·赛里甫极力反对她对十二木卡姆改革的原因。一时间,阿曼尼莎罕险入了困境。
但人民支持阿曼尼莎罕,他们认为阿曼尼莎罕才华过人,在诗歌和音乐方面有很深的造诣,十二木卡姆经她改革后,一定会更加完美,会如同雨水浇灌大地,让鲜艳的玫瑰绽放、绿草如茵。为此,民众纷纷请愿,请求拉失德准许阿曼尼莎罕继续推进对十二木卡姆的改革。
拉失德知道情况后,决定全力支持阿曼尼莎罕对十二木卡姆的改革。他下诏命令叶儿羌汗国,阿曼尼莎罕之举是为了推进十二木卡姆发展,任何人不得干涉。同时,他请来叶儿羌汗国最著名的音乐大师喀迪尔汗,让其加入到这项工作中,协助阿曼尼莎罕完成对十二木卡姆的改革。
阿曼尼莎罕夜以继日,全身心投入对十二木卡姆的整理。这一工作极富诗意,无论白天或黑夜,她看到文字和音符,便如同看到缬草般摆动的长辫。她从著名诗人鲁特菲、纳瓦依、诺毕提、麦西热甫、依瓦依答、傅祖勒等人的诗歌一路梳理下来,将纳瓦依、傅祖勒等诗人的很多诗词填入木卡姆曲调,极大地丰富了十二木卡姆的内容。
34岁时,阿曼尼沙汗死于难产。人们为了纪念她,在她的出生地种植了12棵枣树,以纪念她对整理十二木卡姆做出的卓越贡献。叶尔羌人为了纪念她,便在莎车王陵陵园为她修建了麻扎(麻扎意为显贵人之陵墓)。阿曼尼莎汗死前留下了这样一封遗书 :
我为人民歌唱过,我为人民写作过。我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只留下了这几本诗集,还有放在我书房笔袋里的几百支用秃的芦苇笔,我用它写下了自己的历史,写下了对故乡的眷恋。我死后,请把这些芦苇笔用开水煮烂,然后用芦苇水擦洗我,让芦苇笔的芳香水永远滋润我的躯体。”
阿曼尼莎汗去世后,拉实德汗思妻成疾,悲痛欲绝的拉失德汗在《拉失德史》中写了一首柔巴依(诗):
晨风啊,带去我心中的秘密吧。
请向我的爱人送达我的问候。
清晨或黄昏你挨近她的身边,
请转述我对她朝夕不断的思念。
三年后,拉失德思妻成疾。他念着阿曼尼莎罕的名字,却再也不能起来,身体逐渐消瘦,一天不如一天。不久,他便离开了人世,追随者阿曼尼莎罕去了另一个世界。十二木卡姆的光芒在酒杯中辉映,在酒盏中传出声音:“杯中可见恋人的倩影。”
臣民们根据他的遗嘱,将他与阿曼尼莎汗合葬到一起 。拉实德汗的麻扎坐落在在阿曼尼莎汗麻扎的后院。
阿曼尼莎汗走了,但她的歌声仍在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