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如何选择自己的婚姻?
人们怎样决定应当生几个孩子?
一些人为什么要犯罪?
50年前,在面对这些问题时,人们会去寻求社会学家、心理学家、法学家、教育学家……等等学家的帮助。没有人会想到经济学家,因为当时的经济学家们正小心地将自己的研究限制在生产和贸易领域。
直到Gary Becker的出现。他带领经济学家们进军了这些本不属于经济学的世界。将经济学纳入人类的行为分析中,是Gary Becker的最大贡献之一。
犯罪复杂吗?复杂。反方有杀人放火抢劫偷盗,正方有法律警察法官监狱,NPC里还有无助的民众。当时的学者,正从各个角度研究犯罪率的变化原因,各种关于违法(数量)的决定因素的理论大相径庭,有的强调头骨的形状、生物的遗传特征,有的强调幼年教养和对社会抱有的幻想的破灭……
而在Becker这里,犯罪变成了犯罪的供给,上面那些复杂的因素,变成了犯罪的成本、犯罪的收益、定罪的概率与惩罚力度。如果再细化,每种犯罪又可针对其犯罪收益进行敏感分析,分为冲动型犯罪(犯罪供给对犯罪成本的敏感程度低)或者筹划犯罪(犯罪供给对犯罪成本的敏感程度高)。将各方的收益加总,再求解最优化,政策制定者就知道对各种犯罪行为应当设置怎样的定罪成本与处罚力度。
婚姻复杂吗?更复杂。爱情、性、道德、社会传统、家庭观念……每一个话题都说不完。但这么多话题,却难以为社会的变化提供解释。当时的流行看法认为,与富人相比,穷人更容易早婚而且离婚率更低。但实际情况与此相反;当女性收入提高时,没有人预测到结婚率会快速下降。但事实却仍然相反。
Becker提供了他的模型。在那里,婚姻变成了比较优势的产物:相对更能从事生产的一方,就让他花上全部时间去赚钱;另一方则负责操持家庭。这样的分配,会让两人结合的总产出大于两人单身时的产出之和。当「合伙」的预期收益大于保持单身或继续寻找配偶的成本时,人们会选择结婚。简单粗暴冰冷的理性人模型,却意外地与传统学科难以解释的现象相吻合。
生育复杂吗?还要复杂。宗教、文化、避孕知识、粮食的收成……几乎一切因素都会影响生育率的变化。人口学家们试图预测生育率的变化,但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等于什么因素都没考虑,于是人口学家的预测一般来说仅仅是过去数据的外推。当然,这样的预测几乎总是失败。
Becker又来了,他的第一个假设就惊天地泣鬼神:子女是耐用消费品。不仅其他学科的学者们惊呆了,连经济学家都惊呆了。怎么能这样假设呢?子女如何会成为消费品?宗教的要求呢?社会传统的约束呢?医疗条件呢?给孩子的吃喝拉撒支出呢?父母对子女的爱呢?
Becker不慌不忙,把所有变量一一归类并抽象:喏,这个是孩子的价格,这个是父母的利他偏好,这个也是孩子的价格,这个是孩子带来的效用……一个标准的理性人模型又出现了,在这里父母有预算约束,孩子有价格,孩子带来效用,父母选择「购买」几个孩子来最大化自己的效用。
按照他的模型分析,子女的需求数量简单地由三个因素决定:婴儿死亡率下降、子女成本的提高与避孕知识的普及。子女的成本的一个重要部分,是为了养育子女所耗费时间的机会成本,这又与妇女的教育程度密切相关——女性教育程度越高,为了生孩子与养育孩子所放弃的收入就越多。
事实证明Becker是对的,实证研究发现,只需要婴儿死亡率和年轻女性的教育年限两个变量,就可以解释从1960年到2010年世界上150个国家生育变化的80%。不管人们如何抱怨经济学数学化,或者抱怨经济学的假设粗暴简单,都没有人能否认Becker为当时错综复杂的社会现象提供了最富有解释力的模型。
建立精炼而又开放的基准模型,是Becker的最大贡献之二。Becker的模型具有很好的延展性,他为其他所有社会学科提供了接口,无论是社会学家还是心理学家,都可以在Becker的模型中找到自身学科所能影响到的参数。换句话说,Becker的模型总是能根据学术上的最新发现进行调整,不管是不是经济学。他的特点就是包容和开放。
举一个例子,Becker的所有模型都假设人们是理性的,都在优化自己的效用,而理性人模型可能会有这个公式:
其中是消费,该式说明,一个人的效用是由他的总消费决定的。
这时来了一个人说,「Becker,你说人们是理性人,这是错的,你看那么多人选择捐钱给穷人,他们宁愿放弃自己的消费,难道不理性吗?这证明了人们是有道德的。」
Becker微微一笑,把上式修改为:
其中表示自己的消费,表示他人的消费,表示利他主义偏好。
「你瞧,人们还是理性人,只不过他最大化的不是自己的消费,而是在一定的下,选择一定的自己和他人的消费来最大化自身效用。而且,当大于0时,说明这个人是利他的,当等于0,说明这个人不在乎他人过得怎么样,他是完全自私的;当小于0,说明这个人很喜欢损人利己。」
Becker的模型不需要道德、传统这种东西。如果一定需要,那么他必须变成模型中的一个参数。事实上,简单的参数变化,就轻松地把看似完全不同的范畴统一在了一个模型中。经济学对数学的运用本身就是社会学科中较多的,到了Becker手里,更是如虎添翼,不管是社会还是文化,不管是宗教还是心理,不管是贪得无厌的资本家还是穷苦劳动者,在他的手里统统变成了成本、价格、收益和偏好,然后在模型里变成一个一阶微分,或者再复杂些,两阶。
让本文以Becker在1976年的书《人类行为的经济分析》中的一段前言来结束:
笔者虽然认为经济分析为理解全部人类行为提供了一个有用的框架,但无意贬低其他社会科学工作者的作用,甚至也不认为经济学家的贡献胜人一筹……但是,我还是要说,经济分析提供了理解全部人类行为的可贵的统一方法。也就是说,虽然经济分析提供了一种综合性方法,但是,其他学科正在并将继续提供许多重要的概念和分析手段。
全书的中心在于,人类行为不能被条块分割,这种条块分割认为人类行为有时基于最大化,有时不然;有时受稳定的偏好驱使,有时任随意的动机摆布;有时需要最优的信息积累,有时则没有这种需要。相反,所有人类行为均可以视为某种关系错综复杂的参与者的行为,通过积累适当信息和其他市场投入要素,他们使其源于一组稳定偏好的效用达至最大。
如果全书观点成立,那么,经济分析就为理解人类行为提供了一直为边沁、康徳、马克思及其他学者长期求之不得的统一的方法。
从中我们能看到Becker的野心——用经济学来建立人类行为的统一分析模型,并让所有学科都为其所用,为模型提供合适的参数和假定。
Becker几乎把他的野心全部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