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是这样一个人,当有人对统治阶层合法性提出质疑时,他选择去对线,试图向天下证明当前统治阶层和他自身的合法性,他觉得自己做皇帝做的很好,兢兢业业,而百姓因为他祖上出身边疆少数民族就质疑他作为皇帝的正当性,这让他很委屈。
而乾隆明白了一个道理,家天下,就是百姓是皇家的牛马,他们不该说话甚至不该叫,作为君主他要做的是代天牧民而不是跟牛马吵架。百姓敢思考统治阶层合法性,这本身就会撼动统治阶级的地位,这个问题百姓不该想,也不能想,更要让他们不敢想,一切对合法性的讨论本身就会动摇合法性,他觉得他爹跟这些人对线是幼稚而天真的行为,直接用鞭子和屠刀才是最好的语言。
雍正是一个感性尚存的人,而乾隆帝,正如很多人评价的,他的生命就是为皇权政治存在,他是一个纯粹的,可以放弃人性的政治动物。
雍正是直面激烈的民族矛盾,试图占据思想高地,维护自身统治。
乾隆则是鸵鸟政策,通过掩盖矛盾的方式,维护皇室高大上的形象。
看似雍正的做法不太体面,实际却是乾隆把清朝的路走窄了。
把屠刀当做唯一答案之日,就是在思想阵地上认输投降之时。
和有些朋友的印象不同,雍正可不是什么只会讲道理的书呆子。
曾静涉及的“吕留良一案”,是清朝最大的文字狱,就是雍正办的。
许多人因此案被灭族、凌迟,男的16岁以上斩首,15岁以下和女的充为奴隶。
著名的“清风不识字,何事乱翻书”的作者车鼎丰,
就是因为牵连进此案,和他的弟弟车鼎贲一起被判处斩刑。
雍正六年,湖南学子张熙赶到西安,向川陕总督岳钟琪投书策反。
信中列举了雍正的十大罪状,劝岳钟琪继承先祖岳飞遗志,利用手中重兵造反。
岳钟琪严刑拷打张熙,却一无所获。
在满洲大员的暗中监视下,岳钟琪假装与张熙义结金兰,发毒誓反清复汉。
张熙信以为真,将派他来送信的老师曾静等人供出。
雍正发觉此案并不简单:曾静不过是穷乡僻壤的秀才,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宫廷秘事呢?
经过拷问众人、多方搜捕,雍正确认了信中内容的两大来源:
1.明末清初著名思想家吕留良的反清论著;
2.老八、老九被流放的太监和党羽们的攻击。
面对此起彼伏的反清思想和谣言攻击,雍正感到有必要统一臣民思想。
他特意留着曾静、张熙不杀,反而将二人树立为改过自新的典型。
雍正编写《大义觉迷录》,一方面是要为满清入主中国辩护,
另一方面,则是要从思想上巩固自己的皇位。
为什么雍正会允许《大义觉迷录》收录关于自己得位不正的谣言呢?
因为比谣言更可怕的是真相!
曾静等人所传的谣言,称雍正将遗诏中的“十四”改为“于四”,从而篡位。
这种谣言是很容易驳斥的,表示遗诏中根本没有这种写法就行了。
雍正得位不正的根源在于,康熙临终时,雍正通过隆科多控制了宫廷。
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康熙遗诏,完全可以是雍正自己写的。
这跟篡位又有什么区别呢?
驳斥曾静等人的谣言,其实是为了引开公众视线,维护自己的皇位合法性。
当然,雍正编的《大义觉迷录》,整体文风是比较耿直的。
比如有些地方不够圆滑,有些地方过多暴露了宫闱秘史。
毕竟,他是一个三百年前的古人,没有现代的公关公司帮他润色。
但在思想阵地上发起的这波攻势,在大方向上是对的。
如果乾隆能顺着书中开启的诸多议题,进一步阐释下去,是有可能夺得释经权的。
对错之争,从来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利益之争。
假如你这个人错了,那么你拥有的一切都不配被你拥有。
可惜乾隆这个败家子,违背父命,全盘推倒了老爸苦心孤诣的学术成果。
乾隆这个人,好大喜功,务虚求名,事事都向康熙看齐,眼里全没雍正这位老爹。
《大义觉迷录》虽然被烧了,曾静等人的反书却广为流传。
有人甚至因此认为,乾隆其实心里认可雍正的“十大罪状”。
凌迟曾静、张熙,烧毁《大义觉迷录》,大兴文字狱,不过是翻版的焚书坑儒。
清朝从此在愚民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来越落后于世界民族之林。
雍正是个奇葩,做皇帝是个奇葩,就算不做皇帝估计仍然是个奇葩。
为什么说雍正是奇葩呢?
咱们看看他怼的这位曾静就知道了。
曾静是个什么人呢?
大概是个伪装成愤青的喷子,咱们先不说他反清复明的动机如何,但就其言论来说,实在是太下三滥了。跟现在的喷子那是一样一样的,张口就来,什么贪财好色、弑父逼母、篡夺皇位,总之是什么难听说什么。比喷子强点的地方就是他还编了个故事,就是“传位十四皇子”那个。然后他把这些哪都不挨着的玩意跟“华夷之辨”放在了一本叫做《知新录》的书里,去煽动岳钟琪反清复明……
然后就毫无悬念的被岳钟琪举报了……我估计岳钟琪可能觉得智商被侮辱,忍无可忍了。
后来这本书被交到雍正手里,按理说,你一个皇帝,没事跟个喷子较什么劲呢?可雍正还就杠上了,非要一条一条的反驳,当然其中最主要的还是“华夷之辨”这事。
反驳之后还觉着不解气,非得让曾静心服口服才行。于是让曾静认真学习他的反驳,还让他写思想汇报。曾静是怎么做的呢?他自己又写了一本《归仁录》,彻底认怂了……要我说,这还不如现在的喷子,现在的喷子起码不会怂。
大家以为雍正这就算出气了?
远远没有,这位印了一本叫《大义觉迷录》的书,把《知新录及逐条反驳》加上《归仁录》一块收进去,然后全国发行了……意思就是说,看到没有?喷子都被我怼服了,所以什么“华夷之辨”?应该是“满汉一家”才对,你看曾静这老小子都心悦诚服,别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回总算完了吧?
仍然没完。雍正后来居然还把曾静给放了,把一个谋反的人就这么放了……当然了,雍正奇葩归奇葩,但是他可不傻,玩政治人家是专业的,那么险恶的皇位之争人家都能完胜,何况对付你一个老喷子?
曾静刚被改造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正好是推广雍正“满汉一家”政治主张的标杆,这么好的一个工具人,怎么能杀了呢?他死不死跟他自己已经没有关系了,只与他对雍正的作用有关。死了有用,他就要死,活着有用,他就要活,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工具人,死生由人不由己。
那为什么乾隆上台就把曾静杀了呢?
因为雍正实在太强了,该改革的都已经改革完了,火耗归公、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关键是,不但都搞了,而且都搞成了,居然还没流什么血。
乾隆真是有个好爹,得罪人的事自己全干了,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乾隆接过来就是一个大好局面,只要不作就可以为所欲为。
所以,乾隆即位之初,说实话也没什么可干的。但是新官上任还得三把火呢,新朝新气象,总得刷刷存在感吧?结果曾静这个工具人就又被想起来了。
之所以想起来曾静,就是因为经过雍正那么十几年的折腾,老百姓的负担大大降低。老百姓只要吃饱了,谁管你什么满族汉族呢?民族矛盾下降到了谷底。所以,作为缓解民族矛盾的工具,这时候已经排不上用场了。
虽然缓解民族矛盾用不上他了,但是毕竟是个标杆啊,立在那里显眼啊,又高又没用,正好让乾隆刷存在感。
乾隆杀曾静的理由是啥呢?
很简单,跟什么民族矛盾、谋反都没有关系,就是因为你骂我爹了。我爹大人大量可以原谅你,但是我当儿子的不能不孝吧?你骂我可以,骂我爹我就得要你命。你说这个理由是不是也理直气壮地?咱们汉人最重视的就是孝,杀曾静简直就是把这个工具利用到了极致,临死还能让乾隆落得个以孝治天下的美名。
你猜乾隆这手跟谁学的?
反正雍正当初也是用一样的理由给曾静的老师吕留良开棺戮尸的。
干货在这不受待见,我把他们放在公众号“墨子连山”了……
雍正是个实诚人,一本正经的跟杠精们辩论。
杠精们说雍正屁股上长了条尾巴,雍正立马就脱掉裤子让大家都看一看,怎么样,朕的屁股很干净吧;他害怕还有谣言,就把自己光屁股的画像(《大义觉迷录》)挂到城门口,请天下人都看看,好明辨是非。
乾隆就简单了,把杠精们都抓起来咔嚓杀掉,再把老爹的光屁股画像收缴回来,一把火烧了,完事。
曾静案,不是一起简单的刑事案件,而是一起事关满清国本的政治事件。
入主中原的胡人政权,总共三个选项:一个是立即汉化,放弃草原本位,比如金朝;一个是拒绝汉化,坚持自身传统,比如元朝;一个是混一胡汉,建立多元政体,比如清朝。
第一种,看似是一项改造灵魂的工程,而实际却简单高效。王朝共识能够立即形成,统治合法性也能立即建立。而第二种和第三种,却非常困难。因为王朝统治者必须同时容纳和处理两种思想共识,即中原和草原。
生活方式不一样、文化传统不一样,思想共识也就不可能一样。这就是中原与草原的矛盾。这种矛盾是全方位、立体性的。隔着一道长城,在不打仗的情况下,你过你的、我过我的,还算风平浪静。而一旦突破长城这个物理隔离,那就一定要在思想上掀起腥风血雨。
融合,当然好。但融合需要通约,也就是求同存异。但是,这个同,你怎么求?即便求得了公约数,但怎么保证两边儿都认账。
既然通约求不到,那就寻求超越。在中原和草原之上,去寻求一种共识上、精神上的超越性。对于蒙古人,满清人可以用宗教这个超级变量实现超越。而汉人的政治传统却早已绝天地通了。到这个时候,满清人还拿什么超越?简单说,宗教在中原,不好使。
所以,这就是一个无解的问题。接下来,一定是意识形态的斗争。曾静案,就是这种斗争的产物。
曾静是湖南山村的一个私塾教师,文化程度并不高。他一辈子也没离开过这个地方。但满脑子却全是儒家说教。曾静当然也想博闻广学,但守在这么个偏僻之地,他又能跟谁学、学什么?所以,学而不思则罔,跟他没关系;而思而不学则怠,则必然是曾静这种人。
一个人不去交流、不去收集客观信息,而是坐在家里一厢情愿地脑补,那一定会脑补出一些什么东西。然后,他会不自觉地认为自己修炼出了什么盖世绝学;再后,就是越想道理越正确、越想画面越鲜活、越想信念越坚定。这就是思而不学则极端。守着几本儒家经典反复读,肯定读不成圣人,而是越读越极端。
1725年,曾静打算迁居四川。在去四川的路上,他听说了一句“五星连珠、日月合璧”,于是认为盛世即将到来。盛世到来,在哪都能过上好日子。所以,到底是在湖南还是在四川,也就没啥区别了。然后,还没走出湖南,他就回家等待盛世了。
然而,盛世并没有等来,而是等来了灾荒和瘟疫。接着,曾静就认为这是“天心不顺”。老天为什么心不顺了?肯定是皇帝和朝廷干了不是人的事,所以这时候就该替天行道。“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曾静认为自己应该出山,去替天行道、拯救苍生。
曾静不仅是这么想的,而且也是这么干的。他要干什么?当然是造反,推翻满清人的统治。孤陋寡闻的极端形式,就是邓宁克鲁格效应。荒郊野岭出不来鬼谷子,但肯定会出自认为是鬼谷子的人。
要造反,你得有兵、有将、有民心。民心是有的,因为“天心不顺”。这时候只要举起天行道的大旗,老百姓一定会赢粮景从。但是,兵和将从哪来呢?
1728年,川陕总督、宁远大将军岳钟琪,被人拦轿上书。上书的人是曾静的学生,叫张熙。
张熙也是湖南人,住在离曾静的邻村。因为常听曾静讲学,于是逐渐成为曾静的铁杆粉丝。青年才俊遇到鬼谷子,这就是张熙和曾静的因缘际会。
曾静要替天行道,所以就要招兵招将。而兵是现成的、将也是现成的。手握重兵的川陕总督岳钟琪,是岳飞之后,这绝对是个忠良。所以,岳钟琪一定会跟着自己打烂黑暗、开创光明。于是,曾静派学生张熙从湖南跑到陕西,千里迢迢、拦轿上书。
岳钟琪以为张熙就是个上访群众,所以,也没多想,就接了“状纸”。但是,打开一看,岳钟琪惊出了一身冷汗。
书上先是对岳钟琪一通猛夸,尤其是提到了岳钟琪的祖宗岳飞,随后就是猛批现实黑暗,最后竟是撺掇岳钟琪造反。而且,还说只要岳钟琪起事,将会有六省人马同时响应。书信的落款是夏靓,这是曾静的笔名。
曾静和张熙,这师徒二人,一个是真敢想,竟要靠一封书信策反大清的川陕总督;而一个则是真敢干,不仅从湖南跑到陕西,而且真敢拦轿递书信。
岳钟琪立即向雍正皇帝汇报了这个情况。
他不敢不汇报。雍正皇帝亲自兼任大清帝国的情报首长,情报工作要多重视有多重视,密探特工要多密集有多密集。如果这件事被密探先行汇报,岳钟琪就死定了。
雍正看到书信后,不仅怒了而且惊了。
曾静在信中不仅痛骂朝廷黑暗,而且直接编故事。说雍正靠非法手段谋夺了皇位,随即给雍正开列了弒兄屠弟、谋父逼母等好几项罪状。杨广干过啥,雍正就干过啥。
其中还写到:天生人物,理一分殊,中土得正而阴阳合德者为人,四塞倾险而邪僻者为夷狄,夷狄之下为禽兽。而这就是华夷之辨。
不仅照着杨广的脚本、挑战最高皇权,而且拿出华夷之辨、挑战满族统治。于是,雍正皇帝立即严令湖南地方官员严查此事。
思而不学则极端,是因为曾静没得可学,只能看书加脑补。处在湖南与广西的交界的偏僻山村,他就是当地的最高知识权威。
但是,曾静是县学生员。这个身份使得他能够从知识分子的圈里得到一些信息。有两个信息源非常重要:
一个是吕留良的思想。吕留良是浙江人,江南学术领袖。曾静这个湖南生员是怎么知道他的?因为科举。吕留良为四书撰写的集注,是当时科举考生的必读书。曾静早年参加科举,就一定知道天下有吕留良这么一号人。
一个是发配广西的胤禩等人。这些人在路过湖南的时候,散播了关于雍正阴谋篡位的事情。虽是兄弟,但也是政敌。而政敌抹黑对手的手段,一定毫无下限。
这两个信息源中,主要是吕留良。吕留良是晚明遗民,为了拒绝剃发令,直接出家当了和尚。吕留良的孙子则更为彪悍,在康熙年间直接参加了反清复明的武装暴动。所以,老吕家一直都在大清朝的黑名单上。
这时候,吕留良已经死了50多年。所以,曾静受其影响,主要是通过吕留良的书籍。而吕留良的这些书籍能够传到曾静手中,还是因为他的铁杆粉丝和好学生张熙。张熙曾专门跑到浙江吕府,从吕留良的儿子吕毅中处拿到了吕留良的书籍。
曾静非常好学,但却是闭门造车的好学。有了这些信息源后,他就开始苦读琢磨了,对于吕留良的夷夏之防深信不疑,而接下来就是各种脑补。最后,就脑补成了一个妄人,看到天灾就认为天心不顺、“洞察”天心就认为朝廷黑暗,既然黑暗那就替天行道,接着便是勾连满清的川陕总督岳钟琪、准备造反起义。
妄人之妄是怎么来的,是因为妄人自闭,也因为有妄人生长的土壤。
雍正会怎么处理这起案件?
直接杀了曾静,最为简单。但是,杀人的意义不大,也改变不了局面。曾静是个小人物,大人物是吕留良,死了也能反清。曾静是个妄人,但妄人竟妄到造反,也是旷古奇谈了。所以,这就不是一个妄人的问题,而是人心的问题。
杀人简单,但诛心不简单。但诛心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雍正要诛的这个心,就是夷夏之防。只有把这件事解决了,满清才能巩固自己的统治合法性。
所以,曾静案就不是一起简单的刑事案件,而是关系到满清的国本。对于事关国本的大事情,雍正必须高度重视。
“朕不得不一一剖析,宣示于众”。雍正要干什么?雍正要盯住这个案件,对曾静的各种极端思想进行一一剖析,然后正本清源。
曾静看到天灾瘟疫就说“天心不顺”,但是我雍正要告诉你:天心一直向我。于是,曾静还没押到北京,相关的反驳工作就已经开始了。各地纷纷向雍正上报天降祥瑞的情况。云贵总督鄂尔泰上报说:在雍正五十岁寿辰的时候,发现五色祥云绕着太阳几个小时;江南学院李凤翥奏报说:发现了象征吉瑞的罕见灵芝;衍圣公孔传铎,则上报说:亲眼目睹了万波祥云。
曾静之所以鼓动岳钟琪造反,是因为夷夏关系高于君臣关系,而且岳钟琪与皇帝之间出了嫌隙。而雍正竟然拿出自己与岳钟琪之间的书信,驳斥曾静的主观臆断。让你看一看什么叫君臣,让你看一看我跟岳钟琪岳大将军是怎么书信恩爱的。
曾静说雍正发行的铜钱含铜量低,是因为雍正铺张浪费,拿铜料去修皇宫了。雍正就认真地解释说:铜钱中铜铅比例过高,就会导致老百姓熔铸铜钱改做器皿。所以,降低铜的比例是为了维护货币稳定。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皇宫中的雍正,对监狱中的曾静,进行了细致而深刻的思想政治教育。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教育成功。曾静从一个反清复明的顽固派,变成了维护大清的忠实顺民,最后竟然开始为雍正和大清歌功颂德了。
但这还不算完,教育曾静的目的是为了“诛”天下人心。于是,雍正把自己写的文章、大臣们的奏章和自己批复、曾静的谋反书稿,汇编成了一套书,然后举国发行。这就是《大义觉迷录》。
《大义觉迷录》的主要议题是什么?就是对“满汉之争”、“夷夏之防”进行各种批驳。雍正皇帝要通过这本书,对普天之下的知识分子进行曾静式的教育。
那么,这个“诛心”到底是什么?就是要批倒全天下的“曾静”分子。而批倒之后呢?要实现一种中原与草原、满人与汉人的共识融合。汉人的知识精英,不能被吕留良蛊惑,不能再坚持华夷之辨,要认同满人统治,不能成为“曾静”分子。
这么一来,曾静就不能杀。因为雍正的目是借着教育曾静来教育普天之下的读书人。你把曾静杀了,就不算教育成功。雍正不仅力排众议赦免曾静,而且还下了“子孙不许杀曾静”的谕旨。
曾静是没事了,而吕留良却倒霉了。1733年,雍正下达了对吕留良及其后人的判决:吕留良即其长子吕葆中戮尸枭示。死了也要从棺材里挖出来,然后砍掉脑袋。对吕留良仍然在世的儿子吕毅中斩立决,诸孙发配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但还不算完,吕留良的门生弟子也牵连其中,大批的人或被处决或被发配。
为什么一定要杀吕留良?没别的原因,就是这口气必须得找地方出。
吕留良及其后世党羽遭到了满清的肉体清算。但是,吕留良的作品却被保留了。因为雍正要在思想杀消灭吕留良主义,于是下令不得销毁吕留良的作品,留着这个靶子,然后大清朝一起搞批判。而批判的武器就是自己的《大义觉迷录》。
这也是一个奇葩神逻辑,大清朝特有的文字狱。
1735年,雍正去世、乾隆登基。就在当年,乾隆立即下了一道圣旨:
曾静大逆不道,虽置之极典,不足以蔽其辜,乃我皇考圣度如天,曲加宽宥。夫曾静之罪,不减于吕留良,而我皇考于吕留良则明正典刑,于曾静则屏弃法外者,以留良谤议及于皇祖,而曾静止及于圣躬也。今朕绍承大统,当遵皇考办理吕留良案之例,明正曾静之罪,诛叛逆之渠魁,泄臣民之公愤。
曾静这家伙大逆不道,比吕留良也差不到哪去,杀了都不足够赎罪的。我老爹雍正把吕留良杀了,却没杀曾静。原因是:吕留良骂了我父亲的父亲,我父亲当然不能忍;而曾静只骂了我父亲,我父亲只能忍辱负重。简单说就是:骂皇帝的曾静可以忍,但骂皇帝爹的吕留良不能忍。现在我乾隆登基了,我是皇帝了,曾静你就是骂过皇帝爹的人。那怎么办?之前怎么收拾吕留良,现在就怎么收拾你,必须明正典刑、以平民愤。
处死曾静,只是因为之前是骂皇帝而现在是骂皇帝他爹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乾隆接下来就不会下令销毁《大义觉迷录》。真正的原因是雍正的意识形态工作失败了。
《大义觉迷录》的主要议题是批判满汉之争、华夷之辨。但是,老百姓却对这些高大上的议题完全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什么?当然是八卦了。
书中各种宫廷秘闻、官场运作,堪比莎士比亚戏剧,在那个苦闷的社会,全是八卦猛料。这可比什么小说京戏有意思多了。雍正想要制造一场阳春白雪的舆论批判,而传播的过程中却全成了宫廷狗血的八卦。
随后,各种脑补、各种八卦,愈演愈烈且连绵不绝。比如雍正登基是否合法、康熙是否自然死亡,甚至还杜撰出吕留良的后人吕四娘刺杀雍正的故事。
雍正自以为正本清源,结果却越描越黑。于是,《大义觉迷录》适得其反了。
之前举国发行《大义觉迷录》是意识形态工作,现在举国销毁《大义觉迷录》也是意识形态工作。那么结果会怎样呢?
雍正失败了,乾隆也失败了。雍正的正本清源成了越描越黑,而乾隆的举国焚书却让天下人信以为真了。老百姓把八卦全都当成了真事。而且,某些有识之士更是早就看出此书必须被禁,于是早就给私藏起来。
雍正和乾隆,对待曾静案的不同处理,却表明满清统治集团的一个重要转变:
在雍正时代,统治集团是自惭形秽的,人言可畏,他们在意这种人言,这就是思想文化上的不自信,认为中原文化确实高自己一等。
在乾隆时代,统治集团开始自信了,人言不足畏、汉人不足法,满清之所以能够入主中原就是因为自己足够优秀,自己要高中原一等。
既然有了这个态度上的转变,那么乾隆杀曾静也就不会再有什么顾虑了。
但是,认同自己够优秀,就能成为一种超越性吗?鸦片战争以后,面对近代民族主义的冲击,这种自我优秀的认同,简直不堪一击。因为难以融合、无法超越,或统治者难以实现共识的凝聚,导致中国迟迟无法向现代国家转变。偌大中国,在列强面前,一直吃亏。那句“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就是最鲜明的注脚,政治精英和人民大众在外敌面前也是分裂的,甚至利益上都无法统一。
因为雍正有点一厢情愿,搞反了因果关系。
他以为“曾静”们反对他,反对他的大清,是因为他的“十大罪状”,是因为“爱家”皇帝能力不如“朱家”皇帝。他很委屈,他觉得这些罪状都是子虚乌有,而他的老爹康熙也证明了“爱家”皇帝的能力。所以他出了本书解释这些问题,希望天下人在看了他的解释后能接受新朝。
可实际上“曾静”们正是因为不接受新朝,才给他安上了十大罪状,才会怎么看“爱家”皇帝怎么不顺眼。
这一来二去,雍正的解释成了自取其辱,反而让辱雍辱清的言论甚嚣尘上。
这就好比两个人面对面吵架,一个人骂另一个人x娘养的。
被骂的人感觉委屈,因为自己的母亲是个人类,于是写了长篇大论论述自己是人类母亲抚养的。这就是雍正的选择……
这显然是个错误的应对方式,骂你的人根本不在乎是谁抚养了你,他只是想骂你而已,你的解释根本不能让他们闭嘴,只能让更多人知道你被骂了。
而正确的应对方式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一拳砸上去,直接让骂你的人闭嘴。这就是乾隆的选择……
说明雍正是清朝最有能力的皇帝。乾隆则差的很远。
整个清朝逃不过华夷之辨的合法性问题。是个人都知道清朝是夷狄入主华夏,只是大家心里不说而已。雍正则是大方承认清朝是夷狄,然后重用有能力的汉臣,励精图治。试用图摆事实讲道理的方法让人承认清朝的夷狄不比华夏君主差。如果后面几代君主都这么做了,那清朝的合法性问题与民族对立会大大缓解,到了鸦片战争后也不至于不敢像日本一样搞君主立宪下的全面改革。
而陈弘历的做法则是历史倒退,一面不承认华夷之辨和清朝的合法性问题,一方面则是大力重用满臣,打压汉臣,试图用鸵鸟政策与屠刀吓得人民不敢去想。只是拖延问题的解决,而不是解决问题本身。到了清朝后期无力压制问题的爆发,也同时掐死了走君主立宪通往近代化的可能。
清朝作为少数民族统治的朝代,民族问题一直都是它的死穴。有远见的君主应该能看到少数的旗人无法永久的压制绝大多数汉人,在乘着有能力的时机把旗人嫁接到汉人上层社会那才是长治久安的方法。就像北魏孝文帝一样,强迫鲜卑人与汉人地主阶级通婚,汉人地主与鲜卑人难分你我。哪怕以后北魏亡了,鲜卑族也不会消失,而是嫁接到汉族中继续过好日子,隋唐两朝君主都有鲜卑血统。清朝不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在最强大的康雍乾三朝完全可以逐步放开旗人与民人上层的通婚,把旗人打造成汉人中的贵族。从而解决自身合法性问题实现长治久安。雍正可能是有一点的这方面意识,但康熙乾隆则完全想不到。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雍正是清朝唯一较合格的皇帝,康熙乾隆则与雍正存在一定距离。
以前曾有大德在知乎传道受业解惑
被骂得我都看不下去
大德有肚量啊,只对线,正面解释这事是怎么怎么回事,你哪里哪里错了。从来没删过评论夹过评论。
至于其他小凡夫大凡夫,删评论夹评论的那就多了……
这是圣者和凡夫在相上典型分水岭之一。
雍正就像一个受委屈的人,不断对众人说我是清白的,我是被冤枉的,你们要相信我,不信我把肚子划开让你看看有几碗粉,我没有多吃多占。
乾隆就像一个土匪,你说我爸爸做了坏事,直接一枪崩了你,然后就没人敢说了。世上好多事情就是如此,越描越黑,你不搭理它,几天过后就没人感兴趣了。
雍正这人你不能拿常人的思维去揣测,因为他思考问题的角度从来都和正常人不一样。大义觉迷录这种书是满清皇帝这种身份写出来的东西吗?这不是挖自己家黑历史?
乾隆的操作才是正常的,因为古代帝王非常讲究一个“天威难测”。什么叫天威难测?那就是皇帝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不是你可以揣测的,你一旦能够熟练的揣测起皇帝的言行举止,说明你就可以驾驭皇帝,那皇帝还有什么神圣性可言?这对封建帝王来说比天塌了还严重。
而很不幸曾静被雍正放出去宣讲这事就属于打破了皇帝神圣性,皇帝的家长里短暴露于天下人之中,让所有人发现皇帝和常人没有任何不同,那失去了神圣性的皇权就会崩塌。
只要雍正之后上位的是个正常人皇帝,曾静就属于必死的范畴,而且不仅要死,还会死的很难看,让全天下人知道妄议皇帝的事会有什么下场。
所以乾隆哪怕前期一直是一个以“仁君”登场,但依旧残酷的对曾静进行了凌迟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