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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有人会粉张角? 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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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目下的各种回答已经快要把张角推成为民请命的人民英雄了,这时候站出来提点质疑似乎很不合时宜。但老实说如果是对张角这个人物有什么感情,我还是只能理解成网恋一类行为,因为你连这人到底是啥样都搞不清楚,只是喜欢自己想象出来的一个形象,主要原因在于史书里对他的描述实在太少了。

这口锅首先应该让范晔来背。虽然东汉之后的时代是三国,但黄巾之乱本身很难纳入魏蜀吴任何一国的历史,所以三国志里没有给黄巾军的首领们列传是可以理解的,东观汉记这种官方资料不细写黄巾军更加正常。不过后汉书的作者范晔多半是对农民起义领袖不怎么瞧得上眼,绿林军的发起者王匡、王凤以及赤眉军的发起者樊崇都在后汉书里没有个人传记,其来龙去脉皆语焉不详,反倒是他们所拥立的宗室成员刘玄以及刘盆子这种傀儡首领有自己的传记。

皇甫嵩朱儁列传的赞第一句居然是“黄妖冲发,嵩乃奋钺”,范晔都直接管黄巾军叫“黄妖”了,他对这群人是什么态度可想而知。自然而然地,后汉书里也没有张角的传记,范晔对农民起义军的轻视导致东汉初年和东汉末年的这些起义领袖身世变得不清不楚。

史记里有陈胜的传记,陈胜是什么出身,起义是因为什么原因,起义过程是什么样的,手下有哪些亲信,自身是什么性格都一清二楚,还留下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名言,鲜活形象跃然纸上。东晋末年起义的孙恩,隋末起义的翟让、李密、窦建德,唐末起义的黄巢,北宋末年起义的方腊,元末起义的陈友谅、张士诚,明末起义的李自成、张献忠,清朝起义的洪秀全等人都有比较详细的生平交代。而张角作为规模如此庞大的一场农民起义的领导者,他的出身、经历、起义动机如何全都一概不知,你甚至在史书里找不出一句他本人说过的话,形象高度模糊。

就当下留存的各种资料来看,黄巾起义绝不是一场简单的农民起义,其组织之精密、规模之庞大、对官场渗透之深入,古往今来都实属罕见。张角传教十余年,他所创立的太平道以当时流行的太平经(又称太平清领书)为教义,这本书至今仍有保存,共170卷,二十多万字。在印刷术尚未发明的当时,拥有并能理解太平经的张角应当是知识分子出身,其家族究竟是普通农家、地方豪右或者甚至是被禁锢的党人已经难以推断。张角发动起义的目的真的是同情劳苦大众还是有自身的政治诉求也无从知晓。

东晋末年的天师道起义领袖孙恩和卢循均是次等士族出身,孙恩的族人孙秀是八王之乱里篡位的赵王司马伦的谋主,随后被推为首领的是他妹夫卢循。卢循出身范阳卢氏,七世祖是刘备的老师、大儒卢植,随后几代都是高官,高祖卢志是成都王司马颖的重臣,卢植到卢循的中间几代人从姓名到生平事迹都有记载。这二位跑去搞宗教农民起义是因为在东晋朝廷受到打压,上升空间有限,但要说他们日子过得差或者同情老百姓是无从谈起的,这俩人再不济也是气功大师王林那个级别,但他们不满足于当个气功大师,所以会有人觉得他俩起义的原因是为民请命?

张角信徒遍布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占全国三分之二的地区,徒众达数十万人,连东汉皇帝的老家南阳和最富庶的颍川都成了传教的核心区域。太平道的教徒被划分为三十六方,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人,张角派出八名弟子前去各地管理。这种大规模的传教行为不引起官府注意是不可能的,太尉杨赐和掾属刘陶、奉车都尉乐松、议郎袁贡都在起义爆发前上疏灵帝要求警惕太平道。

灵帝之所以没听这些建议,很可能是因为朝廷已经被太平道渗透成筛子了。张角派弟子马元义去洛阳联络中常侍封谞和徐奉为内应,中常侍是比二千石的宦官,负责传达诏令和掌理文书,等同于皇帝的私人秘书,权力极大,后来何进袁绍等人打算诛除的“十常侍”指的就是这些中常侍。事后灵帝下令在皇宫和洛阳搜查信奉太平道的人,当初抓出一千多个,豫州刺史王允在平定黄巾的过程中还发现了黄巾军和张让宾客联络的书信。连皇城脚下皇帝身边都有这么多张角的信徒,地方是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黄巾军在起兵后专门约定不去进攻隐士袁闳和学者孙期所在的地方,那么黄巾军的将领中也可能存在知识分子,或者是张角等领导层制定了团结各地名士的政策方针。灵帝也在黄巾起义爆发后马上赦免了被禁锢十余年的党人,怕他们和黄巾军联合,黄巾军里可能存在着许多在党锢之祸后不得志的人群,属于一股政治势力。

由此可见,黄巾起义本身是一场复杂的起义,其成员成分和目的诉求都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概括的。而作为领袖的张角则因为资料的极度缺乏,其形象非常难还原,无法被简单定义。要支持农民起义或者黄巾起义毫无问题,但强行把张角和农民起义划等号,甚至因为农民起义的天然合法性不允许质疑张角及其支持者,这本身就属于对政治正确的一种挟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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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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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史料的缺乏,张角本身确是很难真正被定性为“农民阶级”或者“代表农民阶级的利益”。如果从《孝灵帝纪》中“壬子,大赦天下党人,还诸徙者,唯张角不赦”来看,张角其人或是党锢士人也未可知。

诚如 @FFF团长 所云,究其本质而言,有部分农民起义,其领导力量并非以实现农民阶级诉求为其首要目的,即如晋末之孙恩卢循大起义。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孙卢起义虽然是所谓“次等士族”阶级为实现自身政治诉求而借助宗教、百姓发动的反政府军事行动,但是孙、卢为达成自身政治诉求,不得不提出符合真正农民阶级利益的政策或口号,通过裹挟民怨,来达到反抗晋廷之功效——如其举兵之契机,便是司马元显征“乐属”之事。

如果这么来看,孙恩卢循大起义应该是一次以次等士族为领导,普通农民为起义军主体,对晋王朝发动的全面战争。

所以我认为,如果说我们要对孙卢起义进行分析,我们必须要把作为领导的孙恩、卢循二人以及起义军将士还有起义事件本身分离开来。

孙卢二人本身并不代表农民阶级利益,他们代表的是次等士族的阶级利益,他们想要通过暴力手段对作为江左统治阶级的高门士族展开进攻或起码表达政治诉求。另外,《晋书》亦载孙恩曾有屠民之举,也应该不可能是为民请命者。

但对于绝大多数的起义参与者而言,他们并非所谓的“次等士族”,起义军士兵仍然以农民为主,《宋书•武帝纪》载:

  • 六月,恩乘胜浮海,奄至丹徒,战士十余万。刘牢之犹屯山阴,京邑震动。高祖倍道兼行,与贼俱至。

孙恩仅“战士”即有十余万,当然不可能完全来自于次等士族阶级,这表明一定有极大量的百姓支持孙恩对晋王朝的攻势,进而加入了起义军。

既然如此,孙恩卢循大起义本身也不再仅仅代表孙卢等次等士族的利益,也客观上部分代表了民众的利益,所以这次战争依然是有农民起义成分的。如果从影响上说,孙卢起义客观上推动了东晋政权的崩溃,同时,与孙卢同为次等士族的刘裕在这次战争中应命而起,最终建立起对次等士族和庶族阶级相对更好的刘宋政权。由此来说,孙卢起义在历史上有其相对的进步意义。

问题还是回到张角的问题上。张角本身的阶级属性固然不甚明朗,但无论张角作为何阶级,有何政治诉求,其也应该和作为历史事件的黄巾起义被分割来看。

  • 初,顺帝时,琅邪宫崇诣阙,上其师干吉于曲阳泉水上所得神书百七十卷,皆缥白素朱介青首朱目,号《太平清领书》。其言以阴阳五行为家,而多巫觋杂语。有司奏崇所上妖妄不经,乃收臧之。后张角颇有其书焉。

《太平经》本身具有一定的改良主义和平均主义的思想。其天地财富公有公用,反对富人对穷人的剥削的主张与思想针对当时土地兼并严重,贫苦者受到残酷剥削的现状而言,确实部分反应了农民阶级的阶级诉求。因此就有了:

  • 先是,黄巾帅张角等执左道,称大贤,以诳燿百姓,天下繦负归之。
  • 张角支党不可胜计。

所以,无论张角本身是否属于农民阶级或其是否有意为农民阶级张目,其在推行军事行动的过程中已经客观上反映了农民阶级的利益,并予以了腐朽的汉王朝沉重的打击,这也即是黄巾起义的历史意义所在。至于作为个体的张角其人,反而倒不再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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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绍是剥削阶级反动统治的常态,曹操是剥削阶级反动本质淋漓尽致的暴露,刘备是剥削阶级掩饰自身反动本质的烟雾弹,而真正代表农民利益的张角是剥削阶级最大的恐惧。

袁绍是历朝历代开国的惯用剧本:战略目标明确,生产作战两手抓,文武云集政权稳定百姓归心,一步步有序扩张问鼎天下,有风险的事绝对不干,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开局和曹操没什么差别,最后却光凭体量就差点把曹操压死。

曹操是军国主义的异端打法:对内收六成粮食税不够我还要收固定税,百姓人口不够我就抓胡人来填,总之军粮不能少,战争上围而后降者不赦,内政上犯法者杀无赦以至于大臣为了人道提倡恢复肉刑,总之一切为了战争服务,统一天下越快越好。这套军国主义组合拳帮助曹操正面刚赢吕布袁绍,但其弱点就在于一旦关键会战失败导致统一进程受阻,靠战争转移到外部的矛盾就会反噬自身,曹操也因此后期内部动荡扩张乏力。

上面两人都代表着统治阶级轮换方式以血缘继承为主的时代的贵族集团的利益,因此在两宋之前的贵族社会曹魏更受官方政权认可。袁绍四世三公,曹氏权倾朝野,东汉的崩塌他们的家族都有重大责任。袁曹势力的主要成员也都是地方世家出身,最次也是个豪强,曹魏更是在军事上任人唯亲,军权严格把控在内姓将领手中。

由于刘备的家门小到连郡民刘平都看不起,所以没法用上面两人的打法,因此他利用自己的底层气质把自身政权的人设往儒家理想中的圣王政治上靠:刘备给自己打造亲民人设,百姓求见从来亲自接待,而且还相对而坐话家常;关羽亲善士卒,对下层群众也有相当大的影响力,襄樊之战令旗所向义军蜂起;诸葛亮更是做到一个封建时代理想政治的范本,在他的统治下蜀汉“吏不容奸,人怀自厉,道不拾遗,强不侵弱,风化肃然”,知乎上吹捧蜀汉主要也是基于以上原因。然而究其根本,蜀汉也是一个代表封建统治阶级利益的反动政权,刘备与诸葛亮试图建立一种对百姓剥削较轻的相对温和的统治秩序,但他们还是要维护君主专制的。

真正拥护蜀汉理念的,是两宋以降在印刷术的普及与科举制的保护下从门阀贵族手中夺取了土地所有权的庶族地主。

蜀汉政权虽有官二代,但除诸葛瞻这个特例以外无人担任关键职位,官员主体还是地方的中下豪族,其中甚至还掺杂着像王平这样的平民百姓。宋明理学相比之前官方意识形态最大的一个区别在于人性论的改进,到中唐韩愈时,主流意识形态的人性论还是从董仲舒处传承的“性三品”说,到了程朱时代“心包万理”、“人皆可为尧舜”之类包含平等理念的先验预设已经成了普遍共识,对于这些没有高贵血脉的庶族地主来说,更加“平等”的蜀汉政权更符合他们的政治诉求,公然质疑血缘继承合法性的《孟子》被抬入四书也是这个原因。正如资产阶级在推翻封建领主统治时要将自身利益等价为社会全体成员的利益一样,庶族地主在取代贵族地主时也要将自己阶级内部的平等伪装成社会全体成员的平等,而具有一定理想主义色彩的蜀汉完美满足了他们这一需求。地主阶级把蜀汉这个神轿抬出来无非是想欺骗老百姓,让他们认为自己的统治比起贵族要符合他们的利益。

然而历史证明,他们对百姓的残酷剥削比起门阀贵族有过而无不及。程朱理学对于新兴的庶族地主阶级来说是解放思想、打破血缘等级制度的平等先锋,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封建礼教。

而以张角为首的历代农民起义军领袖,代表的是胡汉各族被压迫被剥削的底层人民最深切的苦痛与最朴素的愤怒。如果不对他们进行污名化处理,将他们污蔑为无组织无纪律的群氓,污蔑为只破坏不建设的屠夫,统治阶级的反动本质就会暴露得淋漓尽致,他们所吹捧的蜀汉善政也会被证明只是他们以剥削百姓为目的而构造的烟雾弹。统治阶级所惧怕的,就是老百姓揭竿而起喊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统治阶级所希望的,就是把老百姓梦想中的乌托邦从人人平等的大同社会变成他们所构造的那个蜀汉。只有完成了这种置换,当老百姓被他们敲骨吸髓到忍无可忍的时候心中才只会期盼着有个“圣王”站出来维护他们的利益而不是推翻他们的统治。

因此对于反动派来说,蜀汉是不能不吹捧传颂的,张角是不能不批臭打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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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东汉朝廷把农村医疗保障弄好点,张角这种封建迷信也成不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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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粉。是对当时的底层产生共鸣。

东汉末年,数十年天灾不断,北边与鲜卑战事失利,西边强压羌人反叛,朝廷内部斗争不断,地方上卖官鬻爵,土地兼并甚严,底层没有一丝活路,遍地白骨哀嚎声,就在这样的背景下,狗皇帝还要盖大园子。

作为一名刚卖女,死了老婆的老百姓,当有人说,加入他们便有活路,我会毫不犹豫的加入并发出那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号,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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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这一类的人们,就是现在也何尝少呢?他们有确信,不自欺;他们在前仆后继的战斗,不过一面总在被摧残,被抹杀,消灭于黑暗中,不能为大家所知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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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正是有张角,陈胜吴广,黄巢,李自成,杨幺,方腊这些人的存在,我中国历史才没有彻底地沦为帝王将相的家史。

正是因为他们的勇敢搏斗,给这个被皇帝和封建制度统治了2500年的民族带来了光明,给退无可退的人民一条活路。

人民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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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妖博物馆》

131-136章 黄巾军张角内容

虽然是小说,我认为这是最平易近人的回答了。

也是看法,有点长。

开始:

“你爹呢?”

“征西狄被抓去当兵死了。”

“……你娘呢?”

“娘死了,饿死的……”

“你家地呢?”

“爹死了,就变别家的了。”

“!!!是谁家敢兼并土地?”

“是大官家里的人。”

一个瘦弱的孩子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大口吃着干粮饼子,皇帝陛下征讨西狄很多年,徭役又重,再加上瘟疫横行,这样家境的人已经不算是罕见,拄着一根木杖,穿着百衲道袍的少年道人脸上暗淡了下。

看到那孩子明明饿极了去,却还剩下一半吃的,强自笑道:

“怎么不吃了?”

孩子小心翼翼把饼子塞到怀里,道:

“娘说了,要留下下一顿的,顿顿饥,比一顿饱然后饿死强。”

他的声音顿了顿,有些疑惑,可是娘每顿都留下吃的,还是饿死了,可见娘说的也不是很对,可是娘亲饿死了,自己还活着,娘说的好像也很对。

饿死了,没有温度,没办法再说话,手冰凉凉的。能背着自己到处走的娘亲,倒下去的时候一张薄薄的草席就已经盖住了。

孩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少年道人嘴唇颤抖了下,面容浮现一丝悲苦,旁边两个道人也沉默说不出话,还有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面容愤怒,重重地一拳砸在旁边树上,咔啦啦地将那一棵大树打断打折。

孩子眼神里有些可惜。那是柳树,柳树皮的味道算是不错了,刚刚长出来的嫩芽也很好吃。打折了以后以后就吃不到了。

少年道士沉默着揉了揉孩子的头,问道:“你叫做什么名字?

”孩子回答道:“水沟子。”

少年道士道:“……这是什么名字?

”孩子道:“娘说的,我们这些人,名字贱一点容易活下来。”

少年道人沉默了下,他叹息着和两个弟弟,以及收复了的那山贼对视一眼,在那孩子睡着的时候,低声交谈,他不知该怎么样对待这个孩子,不可能就这样放着不管,但是也不能够带着他。

而今天下大疫,冀州尤其惨重,他们一行人是打算前往冀州去治疗那边的百姓,一个孩子,身子骨还不好,去了那种地方,可能撑不过几天就会重病死去,他们商量了下,哪怕是那中年男子表示反对,还是将这孩子留在一个曾经蒙受他们恩德的百姓家里。

然后把身上的铜钱分出一半来。

让那人看顾着孩子。

而后一行人前往冀州,可是他们没有想到,在野外休息了一夜,第二天竟然又发现了那孩子,灰头土脸地,像是一只倔强的小兽一样追在了他们身后,那中年大汉这一次不管不顾,冲过去把这孩子抱起来。

张角看着那孩子,张了张口,道:“我们去的地方很危险……”

那孩子认真道:“跟着你们,可以吃到饭。”

张角说不出话,他想说就算留下也有吃的,但是看着那孩子的眼神。

他不知道该怎么样解释。

那中年男人将这孩子举起来,看了看,突地叫起来:“你这小子,给你的钱怎么全没有了,你咋就剩下这几张大饼?!”他伸出大手,也只是从孩子怀里找到几张饼,那孩子笑起来,很宝贵地把饼子捧起来:

“这个,可以吃,饿不死。”声音顿了顿:“娘说,千万不要饿死……”

中年男人张了张口,却只能叹了口气,骂骂咧咧地,皇帝征讨西狄,朝堂又奢侈无度,所以税赋高的厉害,张角伸出手摸了摸那稚嫩孩子的头发,道:“那你就跟着我吧……”

“还记得姓吗?”

那孩子很光棍地摇了摇头,让中年男人又是气得无奈,就知道吃吃吃,而张角笑了笑,道:“姓氏对神州之人来说很重要,我不能给你随便起,但是名字可以换一换。”

“水沟是蓄水之地,蓄水之处千百年不灭则为渊。”

“你当为渊,如何?”

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茫然点了点头,那大汉反倒是大笑起来,将这个年幼的孩子放在自己肩头,在整个朝堂无视了冀州之疫的时候,张角带着自己的兄弟和信众走入了这瘟疫之所。

随着时局晃动,名字叫做张角的道士用药草和符箓来治疗瘟疫,却被官员讽刺道是巫符之术,蛊惑民众毫无裨益,但是在当时那个视瘟疫伤寒如必死之病的时代,朝堂封锁伤寒区,唯独他逆行而去。

有人询问他为了什么,为名还是为利。

这个少年道士总是笑呵呵地道一句治病救人。

确实……世家眼中,为了区区几个百姓就冒死,这确实是愚钝之辈,眼下外戚和宦官之忧才是大臣们心中所念念的大事,卢植和王允一类名宿皆为大汉国运而担忧,忠诚表里,感慨不已。

忧心当今圣上年轻,被那些宦官外戚所蒙蔽,担忧该要如何才能中兴大汉。

少年道人治疗这些重病之人,也为他们排解心中的怨愤,告诉他们,大汉龙脉尚且兴盛,疫病之事只是短暂,等到当今皇帝扫除那些奸臣,重整整事,到时候一切都会慢慢变好。

“要活下去,只要活下去,总能够看到希望。”

也有很多失去父母的人,拜入张角的门下,他对待他们一视同仁。

而那个被取名阿渊的孩子,因为身子骨实在是虚弱,似乎是年幼时有过大病,先天有亏,之后也没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常常咳嗽,伴随着张角他们一同的刘牛,是曾经作为山贼劫掠的强人,看不惯这小子病恹恹的样子。

每日都训练这臭小子锻炼身子骨。

骂骂咧咧的,但是每次训练完都得想办法给这个小子加餐。或者是去抓只兔子,或者打只雀儿,他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吃的。

这一段时间,是叫做阿渊的孩子记忆里最开心的时候,他有很多的玩伴,有师兄弟,阿牛大叔会带着他锻炼身子,会让他坐在肩膀上,带着他到处走,到处看,虽然有疫病,但是在张角的医术下,仍旧有很多人被治愈。

隔壁家的老爷子还教会了渊要怎么找到能吃的花草。

告诉他麦芽其实很甜。

渊有些好奇,麦子都吃不到,怎么能吃麦芽?那老爷子的眼神总会变得很复杂。

阿渊望向旁边的刘牛,道:“牛叔,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刘牛叹息道:“没有说错,错的是这个世道,那帮贵人们可不管我们的死活,听说他们有时候做一场宴,扔掉的肉能装满一个屋子,倒掉的酒有一缸。

”老爷子连忙阻拦刘牛,道:“说什么呢你。”

然后笑呵呵摸了摸渊的头,指了指自己的小口袋,道:“没啥,就像是张先生说的那样,咱们大汉经过多少年了,皇帝贵人们肯定在想着怎么度过这些困难,到时候一切都会好的,我现在啊,就攒着点麦子当种子,呵呵,到时候爷爷教你怎么吃麦芽。”

阿渊双眼亮起,重重点头。老人兴致很好。然后又过去了一段时间,张角成功将附近的人都治好,而后游历离开了这里,沿路去治病救人,在离开那里的时候,百姓把他送出了很远,渊看到那道人笑起来,脸颊有浅浅的酒窝。

张角揉了揉他的头,道:“只要慢慢来,这大汉之世总能中兴的。”

但是这一年夏,天下大旱,大片大片的土地颗粒无收。张角的贤人之名让他甚至有了世家官员的信众,张角带着弟子匆匆赶赴一家世家那里借粮,那世家子弟隆重招待了张角,桌子上各类菜肴应有尽有,甚至于有琴音和乐器的声音,这样的地方,一众穿着麻布衣服的道人看上去极为地,丑陋且扎眼。

渊听到了隐隐的嬉笑声。

他有些自卑,低下头,看到那些舞女穿着华丽的绸缎,看着自己漏脚趾的鞋子,很尴尬难受,他注意到旁边的唐周师兄双眼瞪着那漂亮好看的舞女,眼睛一眨也不眨。旁边的道人却仍旧从容镇定。

只是提出希望世家帮助灾民的时候,却受到了推诿。那些人又开始说些什么,天竺僧人翻译了般若三昧经,得到了大量金银财宝赏赐。

又听说,大汉的都城洛阳,那由几位大官员所提议的,由大贤蔡邕等对《诗》、《书》、《易》、《春秋》、《公羊传》、《仪礼》、《论语》七部经书进行校订,刻成石碑。

一共有四十六座碑,刻了足足八年,由东向西,折而南,又折而向东,成匚字形立于太学讲堂门外东侧,上有屋顶覆盖,两侧围有护栏,每天世家子弟前往观看,车辆何止千辆。

那些穿着绫罗绸缎,看上去皮肤白皙,让人自卑的人说。这是开创延续文脉,是功在千秋的大事情。

功德无量。

在起宴的时候,渊好奇吃了一口肉,愣住。

在这宴结束的时候,拉了拉张角的衣袖:“师父,师父。”

“这就是肉吗?!”

“我们原来可以吃肉啊……”

“我还是第一次吃呢,好香……”面对诸多刁难,却仍旧从容镇定,气度俨然凌驾于诸多所谓大人物的道士突然却突然泪流满面,用袖口擦了擦眼角,拉着渊,道:“我们借到粮食了,这就去冀州……”

……………………

他们带着粮食回到了之前曾经在的地方。张角眼睛微亮,他一路不停,至于身子骨虚弱的渊,就由刘牛背着,马不停蹄赶了回去,却没能看到熟悉的人,原本已经被救治好了的村子,镇子,大片大片变成了无人的地方。

张角急匆匆拦住一人,指着原本相识之人住着的地方,道:“烦劳,这家人呢?”那人麻木道:“啊,周老头啊,死了,饿死的。”

张角张了张口:“这,这些人全部……”

来人道:“是啊,饿死的。”

“今年没有收成,朝堂的税赋又涨了,皇帝陛下好像要建园林,而且要建造什么石碑,都是钱财,自然要收钱了,粮食被抢走了,没吃的,就只好饿死,饿死了正好,土地也可以被收走了……”青年道人跌步后退,突然有晕眩的感觉。

他从伤寒大病当中救活的人,死于饥饿,而朱门每日扔掉的酒肉,又有多少?赐予番僧的,赐予大贤们整合文献的,又有多少?盛世文脉每一个字,都是一条饿死的,或者战死于西狄战场的人。

阿渊找到了那老爷子的家里,空空荡荡的。

他从自己的袖子下面拿出来已经发馊了的肉块,轻轻放在了门槛前面。

蹲在这屋子前面。“爷爷……”

“其实不只是麦芽呢。” “肉也是甜的。”

“还有哦,其实我们也是能吃肉的,还有面……”

……………………

大旱了许久的天终于下了一点的雨。那位穿着朴素麻布道袍的道人沉默地站在雨水中,他抬头看着苍天,茫然迟疑,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救下了的人,苦苦支撑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像牲畜一样活着,而后苦苦挣扎之后死去?这天下,大病。

渊永远都无法忘记。

那道人站在雨水之中,慢慢的,却有一个个身穿着麻布衣服的人出现,他们麻木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希望,他们找到了残破的伞,找到了能够遮蔽风雨的东西,围绕在了那个道人的身边。替他遮挡风雨。

一个,十个,百个。直到不知多少的人。那汇聚起来的,各种颜色的布料,残破的雨伞,就像是浩瀚的天空。

你如果没有看到无数人渴求的目光,那么便根本无法明白,什么叫做悲怆,沉沦在黑暗当中的人,哪怕只是一点光都会引导他们趋之若鹜地奔过去,而那道人回过头,看到那沉默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人,他看到那些渴望的目光。

他想到道门的戒律。

不可,不可。

张角沉默了,他向那些人伸出手——怎么可能拒绝呢……飞蛾会扑火。

火亦终将焚尽。

能够在黑暗中照亮别人的人,在这个时候不可能做出第二个选择,若不如此,他便不再是那火光。

……………………“不行!!”

“我道门弟子,接触气运已经会坏了道行,更何况如你这样……你……”一直都相信着兄长的张宝和张梁这一次震怒。

“大哥,你知道你要做什么吗?!”

张角伸出手按在了兄弟的肩膀上,道:“知道。”

曾经深入伤寒之地的道人如此回答道——“治病,救人。”

张宝和张梁突然说不出话。于是他走向这个时代的前方,分出三十六渠帅,刘牛也是其中之一,但是这男人挠了挠头笑道:“大贤良师,俺就是个粗人,也没有资格服众,冲杀还行,您这渠帅,我就不当了,这一部,干脆就叫阿渊领头好了。”

名叫阿渊的少年呆滞,然后面红耳赤。

刘牛摆了摆手,牛眼一瞪,道:“小子闭嘴!”阿渊老老实实安静下来。

刘牛望向张角,咧嘴笑道:“大贤良师,我看着这个孩子长大,我拼杀一方,他还小,我希望他能看到更好的未来,况且,若能留名于世,也是好事,还请大贤良师赐号……”他慈和拍了拍阿渊头顶。

张角慢慢点头,他是一代真修,随意折断茅草,让阿渊拈了一根以做占卜,看到结果的时候,张角都怔住,其余人也呆了下,旋即各自大笑,因为这卜算出的名号,居然有了个汉官的名字。

而且一连数次都是如此。

张角索性不再迟疑。

而后,为阿渊取了渠帅之号——司隶。最终,那曾经对大汉充满希望的少年道人,约定了起义之号——苍天,已死!

太平道三十六方渠帅,一同约定了起义的时间,是三月。甚至于有直逼洛阳的意思。

那些被抛弃和无视的百姓,积蓄着内心的火焰,到时候天下齐反。

但是没有人能猜到,张角亲自救活,收下的弟子唐周做了叛徒,那和善温和的马元义被车裂,连带着合纵爆发的打算被打破,张角沉默了许久,当他走出来的时候,人们发现他眉心的皱纹似乎更重了。

这一次他不在迟疑

他举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振臂一呼,从者数万,已经是形容古代声望隆盛的极致了啊,古代陈胜吴广,到后来也不过数万兵马便敢于去封王,而这一次,当那道人抬起手的时候,天下各州风云起,振臂一呼,从者百万之众。庞大的,不可撼动的汉帝国城池被摧枯拉朽地攻破。

烈烈之火,焚尽苍天。

各地皆有黄巾军出现,但是渐渐的发现,这些人当中也有不是真正的义军,他们只是那些投机取巧的人,甚至于本身就是山贼悍匪,借机劫掠,他发现,张角的气息越发强盛起来,像是一团明亮到极限的火焰。

像是照亮这黑暗时代的那一团烈焰,炽烈而璀璨。

刘牛手上沾了鲜血,也有许多同袍战死在路上,这个鬓角有了几缕白发的男人沉默了很久,语气轻松地道:“至少他们不是毫无尊严地饿死的,已经很好啦。”

他揉了揉阿渊的头发,阿渊发现刘牛的臂膀上,多出几条本该系在其他人额上的黄巾,他行走的时候,这黄巾就伴随着他,像是摇动的火焰,慢慢的,他们打下的城池越来越多,刘牛手臂上的黄巾也越来越多。

当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发现,低下的百姓居然开始撼动他们时候,终于开始慌乱,开始了镇压,下诏各地严防,命各州郡准备作战,但是一开始各地的军队都不是黄巾的对手,直到那位天子陛下调动了大汉的名将。

直到这占据天下许久的怪兽,开始调动那些吃肉吃米面的精锐。

卢植,皇甫嵩,朱儁……

他们穿着铠甲,神色严整而肃然。来迎击那些枯瘦的,骨头凸起的农夫。

但是他们确确实实败了。

孙坚站在城池之上,他还记得那些人,他们看上去就像是杂草一样,甚至不需要用刀剑去砍,随时可能会倒下,再也起不来,但是他们就像疯狂一般地攻击着战斗着,他们的眼里像是燃烧着火焰

旋即,汝南黄巾军在邵陵打败太守赵谦。

广阳黄巾军斩杀幽州刺史郭勋,太守刘卫。

有捷报频频传递,而因为对方擒贼先擒王的思路,不得不以冀州一部面对着大汉精锐的张角部却陷入苦战,一开始仍旧能和其抗衡,但是很快,人们发现,自有记忆以来,一直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的张角,突然病倒了。

只剩下的张梁和张宝两位,完全无法和卢植抗衡。

张角部一直退避到了广宗这个地方。

而这一日,敌方统帅,那位据说文武双全,即当过尚书又是名将的卢植,居然率领两名青年,进入了广宗城内,似乎是觉得,以他们的实力本就能随时逃出去,他们找到了张角的屋子,要拜访那道人。

“张角,放弃吧,何必带着这些百姓去送死……我会向今上禀报,你虽然必死,但是这些百姓却未必不能够争取宽大管理,而今陛下贤明有力,只要扫平外乱内患,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青年道人微笑着回答,脸颊还有浅浅的酒窝:

“我也是这么想的,曾经。”

“但是我后来明白了……”

道人轻声道:“忍耐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不可能。”

“忍耐只会得到越来越大的压迫,原本想要吃饱饭,可后来,土地被兼并了,后来连饭都吃不上,只能吃树皮,后来疫病,大旱,可因为陛下要建造园林,所以赋税一点都没有降低,反倒层层下来,还提高了些。”

“面对这样,我们也只能揭竿而起。”

卢植沉默下去,叹道:“……但是你这样会带来更多人枉死。”

“他们原本可以活着……”那脾气很好的道人答道

“正是因为想要活,我们才会站起来。”

一番谈话不欢而散

“你们成不了事。”

张角漠然不答,让阿渊将这三位客人送出去,在肉眼看到阿渊远去之后,先前仍旧气度俨然,有振臂一呼,席卷神州气魄的道人突地面色煞白,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扶着墙壁缓缓坐倒,嘴角鲜血流出,染红道袍。

卢植由那小娃儿带着走出城,他看到一个个瘦骨嶙峋的人,看到他们神色和善地打着招呼,如果不是在叛军城池里,他几乎以为这是某个受灾的小镇,他不知该说什么,黄巾军其实只是活不下去的大汉子民。

这对于他来说,是无法直面的真相。

卢植叹了口气道:“小娃儿,你们为什么要跟着张角走……战死在沙场,不怕吗?”

阿渊答道:“怕啊,可是刘牛大叔说,战死不怕的,只是一下就结束了,比活活饿死要好多了,娘也说过,这辈子一定不要饿死。”

卢植沉默:“饿死?”他说不出话,转移话题道:“你娘呢?”

阿渊回答:“我娘死了……饿死的。”

卢植视线环顾周围,看到那些百姓,注意到他们警惕古怪的视线,心里发堵,为了天下百姓,却发现屠戮的敌人也是大汉子民,这让他心中很不好受,旁边有气质硬朗凌厉的青年问道

“你娘死了,为何不在她的墓前守孝三年,反倒来做这等乱臣贼子的事情?不怕给你娘亲蒙羞么?”

阿渊好奇道:“墓是什么?”

青年怔住,卢植旁边稍微年轻些,双臂颇长,有英侠气质的青年道:

“你娘去世之后,埋葬在哪里?”

才十二三岁的阿渊答道:“娘死以后,就只有一张草席盖着啊,还有的只有一身衣服,然后埋在土穴里,其实有的人死了,连衣服都没舍得埋下去,衣服也能穿的,你们好奇怪,这个都不知道?”

那硬朗青年说不上话,便凝眉怒道:“你什么口气?”

“你可知你在和谁说话,老师乃是当代尚书,曾主持编撰洛阳石碑,天下文脉!”

阿渊怔住,他道:“是那洛阳的四十六面石碑吗?”

素来性格宽厚的卢植面色有些苍白,止住那青年,微弯了腰,注视着那少年勉强笑道:“小娃儿你也知道那石刻吗?其实没有伯圭所说那么好……”

阿渊抬起头,道:“知道,碑成的那一年,天下大旱,有疫。”

“我记得死了很多很多人,他们是饿死的,我想那碑刻了八年,有好多好多字,每一个字花的钱,是不是都能救下一百人,一千人,因为其实人想活着很简单的,有树皮,有一点点粮食,一点点水,就能活下去。”

阿渊一身麻布衣,看着名满天下的大儒,轻声道:

“老先生,那些文字和道理,比人命更重要吗?”

卢植面色煞白。

他失魂落魄离去,那长臂青年说不出话,看到了那孩子双脚鞋子都不大合脚,叹了口气,伸出手臂把这孩子夹在臂弯下,放到个石头上,然后找了些草,手指飞快灵活编着什么东西,一边问那孩子,百姓究竟想要什么。

阿渊想了想,答道:“吃饱饭,有住的地方,有衣服穿。”

“不会饿死。”

他声音顿了顿,补充道:“最好还能有肉吃。”

那很有游侠儿气质的青年忍不住笑起来,他花了一会儿工夫,就已经编织出了一双很漂亮的草鞋,给那孩子换上,拍了拍衣服上的土站起来,笑道:“走啦,小家伙,你说,还有什么想法吗?”

“我们想被当成人。”

“不要被轻易抛下的人,我们也是人啊。”

声音顿了顿,嗫嚅道:“还是说,我们不配么?”

青年张了张口,素来豪迈英武的游侠儿失神许久。他背着双剑,慢慢点了点头,躬身道:多谢…指教

阿渊愣住,然后下意识还以道礼,游侠儿转身离去,追着老师和师兄赶赴到了外界

卢植第一次恍惚失神,他其实已经建筑拦挡、挖掘壕沟,制造云梯,随时可以强攻,但是他却下令,令汉军围而不攻。

城中也是大汉子民……活不下去的大汉子民。

老迈儒生询问弟子,道有什么志愿,其中那硬朗男子凛然回答道:“而今之事,在于大汉征讨外族,耗费资粮太多,瓒若为大将军,当令边关异族不敢进犯,我大汉海内生平,自然能稳定民生。”

卢植点了点头,看向旁边那个少年任侠,不好读书,只好鲜衣怒马的弟子,道:“玄德,你又如何?”

有英侠气质的青年好半晌回过神来,回答道:“大概是……”

“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自己治下之民吧?”

硬朗青年忍不住笑自己的师弟。

卢植却诧异于自己这个原本求学时只喜欢喝酒打架,直接把周围游侠儿全部折服的弟子,居然有了这样的看法,难得点头同意,但是这围而不杀,却终究引来了朝堂的疑惑。

灵帝派遣小黄门左丰来看,有人劝卢植向左丰行贿,以免这围而不杀的事情被暴露。

但是卢植脾性和刀剑一样,根本看不上那所谓小黄门。

于是左丰回禀汉帝,告知说,广宗明明轻易就能攻下,卢中郎将却根本没打算攻杀,大概是打算让苍天把张角诛杀吧,于是灵帝怒,下诏将卢植直接免职,将他押回了朝堂。

卢植离去时候注视着遥远的城池,最后洒然一笑,仍旧不肯攻击,被囚车带走,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不去强攻,也没有知道,在八年之后,这位大儒去世的时候,为何让自己的儿子只以土穴埋葬自己。不要棺木,只一身单衣。

张角注视着卢植被带走。他开始无法正常行走,比起重病的人更像是个病秧子。

连九节杖都需要小娃儿给他拿着。

而后就好像是那卢植所说,天命在汉一样,消息频频转为恶报,那些黄巾军大将,还有黄巾战士,有着足够强大的意志,但是兵法这种学问,并不是说悍不畏死就能无视的。

被围困一月后,皇甫嵩夜间火攻,攻破了波才的封锁。

和援军中,一名叫做曹操的青年将领一起冲破了波才部的合围。

而后又有很多黄巾部将被斩杀,而代替卢植的,是据说在边关成名的名将董卓,张角奋起意志,生生将这位边关名将击溃,于是皇甫嵩不得已继续北上,面对张角,也是黄巾冀州部。

在董卓退去的这一日,有两位道人来拜访。

他们面色复杂看着已经无法下地的张角,叹息道:“是我道门戒律啊,你为什么要搅起这么大的事,为何要卷起天下大变?为何要入世,你本来是这一代天赋最高之人……”

张角平和询问道:“我道真修,做正道之事,可有错吗?”

两位道人摇头。

“治病,救人,可有错?”

两位道人沉默摇头。

张角呢喃:“他们想要活下去……有错吗?”

“左慈,于吉,我要求你们一件事情。”

“请为我准备此物上记录的法器。”

于吉和左慈接过此物,当看到上面那一把作为核心的剑器,且必须是背负王气的兵刃,亦或者沾染王血的兵器,面色骤变,他们猛地抬头看向张角,尽皆骇然:“张角……你知道你要做什么吗?!!”

张角轻声回答道:“治病,救人。”

于吉和左慈这一次张了张口,开始对自己避世而居的选择产生了怀疑,他们花费了数日时间,将做法之物全部给张角准备好,然后两位真修拱手弯腰许久,道:道友…就此,别过。

张角回礼微笑:“……就此别过。”

最后小娃儿给大贤良师抓着九节杖,而张角剧烈咳嗽着,并指缓缓刻画符箓,他笑着道:“阿渊,我曾与你说过,符乃心之声,这一道符,我还没有给别人看过,今日你算是我这法的唯一传人了,哈哈。”

小娃儿只是面容悲怆。

这是相当繁复的法咒,甚至于以这些符箓形成了一座后世法坛似的东西,张角脚步轻轻踏地,口中道一言敕,周围猛地一亮,小娃儿阿渊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一片苍茫雄浑的所在。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前后,甚至于难以开口,他看到这仿佛苍茫宇宙具现一样的世界,看到大地山川联系起来,看到了那缓缓抬起头的巨大金龙,雄浑的气运让他一身修为都凝滞。

少年突然明白了师父的目的,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那道人。

老师说过,他能看到大汉龙脉……

而现在,大汉龙脉仍旧稳固,那炎汉气运所化的金龙经历四百年温养,已然像是一尊神灵,祂昂首低语:“何方宵小……”

张角缓缓抬起手,起符。

他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到自己年少时候的事情了,他从山上下山,老师突然拉住他,告诉他,千万不能入世,否则的话,肯定会有杀身之祸的,如果他能避开这一劫,那么他一定能成为,至少比肩张道陵的绝世真修。

他给了少年道人一个四字的箓文,那是他的命格,也是他的咒。

千载真修。

那时候草长莺飞,少年道人还有点婴儿肥,笑起来脸颊两个酒窝。

“那是,老师您知道,弟子我素来惜命。”

“也就治病救人,然后就拐几个,咳咳,我是说,收几个小道士,传承道统就好了,嘿嘿,千载真修呢,我可羡慕得紧,后头接什么比较好呢,千载真修,香火万代,有点俗气,那接法力无边?好像也不好啊……”

张角嘴唇微微挑起,想到那头痛的少年,终于呢喃出第二句:

“千载真修……”

“一死而已。”

道人抬眸,他迈步上前,对那气运苍龙最后一礼,吐气开声,道:“贫道张角……”

符箓一瞬即成。

“请大汉赴死!!!”

符箓化作流光,缠绕在那一柄短剑上。

张角奋力斩落,剑气纵横澎湃,那强大无比的气运真龙刹那间四分五裂。

而后

大周气运崩溃孕育出了春秋战国。

而这一次,这些灿烂的人物将会同时出现在短短数十年间,群雄豪杰并立,那是即便放在浩瀚五千年的神州都极为明亮的岁月,而在同时,洛阳宫中,年仅二十七岁的灵帝毫无征兆,突然昏厥了一炷香时间。

并于短短五年之后去世。

而这一次,张角彻底病倒了。

他几乎已经没有办法下地,吃东西也很少,阿渊就在张角身边照顾他,眼睁睁看着这个年轻道人一点一点消瘦下去,有一日张角突然兴致很好,吃了一碗粥,还吃了一个鸡子,渊心里却有极为不详的预感。

张角让渊将《太平要术》取来。

他抚摸着这被自己重新推陈出新过的典籍,沉默许久,突然打开其中的内容,将其中涉及到斩龙脉的书页撕下来,直接扔到了火炉里,阿渊惊住,下意识去火盆里抢,却被张角拦住。

这一个动作让张角的身体更糟糕,剧烈咳嗽着。

其中几页被火上风卷起,飞出了屋子,渊一惊,受张角所说奔出去寻找,却见到突然有平地恶风卷起,让这几页太平要术的书卷飞得远了,以少年的脚力,根本就追不上。

他将手中剩下的太平要术递给了少年,轻声道:“罢了,天意如此…拿着吧,这里面是我一生道术所学,天地,阴阳,五行,十支,灾异,神仙皆有……”

“老师,我没有这样的天赋能学完。”

张角笑着伸手按在少年头顶揉了揉,柔声道:

“没事,你学不好的话,那就再收几个徒弟,把这些东西传授给他们,如果这些学识,能够辅佐他们其中之一,平定乱世,那就最好了,那些天象阴阳之学,多少有些用处……”

少年沉默许久,认真点头。

张角道:“你这孩子身子骨本来就差,往后要多注意着点,原本这担子应该给白骑或者阿燕更合适点,可再想想,他们是那种得势而起的性格,恐怕更加不适合吧。”

他躺在床上,呢喃道:“这世道要乱了啊,可这乱事又由我开始。”

“其实想想有些可笑,我作为道人没能留下完整的传承,作为汉人却打破大汉龙脉,想要治病救人,却反倒害得更多人死去,但是我想,沉默不出声,那么安静死在角落里,是更不能容忍的事情啊。”

“阿渊,你说打破龙脉之后,会不会出现同样念着普通人日子的霸主呢,如果有的话,你就去找他吧,实在不行,种田种菜也好的,有几亩地就能过上很好的日子了啊。”

“其实我还是希望,你就找几个弟子,开个道观治病救人,然后呢,就把小道士养大,教导他们道术啊,医术啊什么的,然后小道士长大了,再去治病救人,世道清平,再开道观,再收几个小道士……”

“其实师父告诉你,师父只是个骗子而已。”

“我告诉他们有黄天盛世,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后世会不会有真太平。”

张角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

“不要饿死啊。”

年轻的道人眯着眼睛,慢慢开始打盹。

“师父累了,睡一会儿……”

张角去世了。

刘牛和张梁赶赴了回来,历经血战,刘牛看上去气势凌厉很多,他看着呆呆抱着九节杖,一言不发的少年,伸出手掌重重揉了揉他的头发,什么都没有说,张梁统帅了冀州部的黄巾。

皇甫嵩的军队很快赶到,围绕在这广宗城,一场大战几乎一触即发,那是真正意义上,大汉的精锐,而这广宗城中,只有最初追随张角的冀州部黄巾,而面对着这差距,张梁死死坚持住。

哀兵必胜。即便对手已经不再是张角,只是张梁。

皇甫嵩所率的大汉精锐仍旧月余不能攻下这城池,也无法攻下这孤立的黄巾军,但是这个时候,因为背叛太平道而获得赏赐的唐周再度赶赴皇甫嵩的军营。

他穿着绫罗绸缎,出入有车马随行,吃的是上等佳肴,喝的是陈年美酒,周围有美人随侍,可谓风光至极。

他求见皇甫嵩,道有计可破黄巾。

皇甫嵩这才见了这个曾经的太平道弟子,询问计策,唐周跪坐于地,趋身向前道:“下官曾听闻贼寇张角已经病死在营中,俗话说,哀兵必胜,此刻强攻黄巾贼,必然不成,但是也有一句话,叫做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明日将军不妨闭营不出。”

唐周轻声道:“张角已死一月有余,连番征战,不能埋葬。”

“明日他们定然会想办法先让他入土为安,哪怕只是简单的葬礼,可以张角人望,那些黄巾军定然心中悲极,夜间疲惫,到时候将军再趁着黎明之前冲杀,当可以一击克敌。”

皇甫嵩视线冰冷注视着唐周。

唐周阿谀笑道:“不过是为我大汉计。”

皇甫嵩缓缓点头:“……有劳。”

片刻后,唐周堂皇走出,气度俨然沉着,脚步生风,显然不曾将周围军士看在眼中,可走了几步,突然耳畔疾风声音,一枚箭矢居然直接穿了他头顶发髻,将他骇得面色煞白,回过头,看到了一身材寻常,身穿红衣的青年,有鲜衣怒马之气,漫不经心地张弓。

唐周认得这人,狼狈不堪离去。

“阿瞒你又做什么?此乃军营,怎可如此顽劣?”

红衣青年散漫道:“看不顺眼罢了。”

“欺师背祖,卖友求荣,哪一日落在我手里,找个由头,杀了。本初你难道看得下这人?”

俊朗青年冷哼一声,傲慢道:“他岂能入我的眼中?”

红衣青年大笑,伸手连连指着那青年:“果然是你!”

这一日,汉军闭营不出,而黄巾军终于忍不住悲怆,将张角下葬在了这广宗之地,那个道人曾经把他们从黑色的深渊里拉了出来,可现在他却比他们更早地离去。

在这悲伤之下,孤军面对皇甫嵩所率领精锐支撑一月的疲惫感爆发出来,大家都沉沉睡去,阿渊同样如此,他睡着了,突然回忆起很小的时候,那个笑起来脸颊有酒窝,递给自己鸡子的道人。

他被突然惊醒。

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烈焰熊熊,是烟气弥漫,兵器的碰撞声音,是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少年呆住,前面一名身穿汉军服饰的兵士重重朝着他劈斩下来,动作突然一滞,而后朝着旁边倒下去,满脸惊慌的刘牛奔了进来。

他告诉阿渊,汉军趁着黎明之前,睡得最沉的机会发动了突袭。

必须突围。

阿渊提着师父的九节杖,怀里油布包裹着太平要术,跟着刘牛尝试突围,刘牛是在战场上磨砺的黄巾猛将,他背着刀,手中拿着长枪,哪怕是步战,这种长柄兵器也有更大的威力。

少年看到了师叔张梁。

他想要说什么,张梁却重重一拍他的肩膀,咧嘴一笑。

而后奔向前方,放声大笑:

“人公将军在此,谁敢取我性命?!!”

阿渊被刘牛拉着,奔向小道。

广宗城并不大,周围环境有些乱,这给了他们突围的机会,旁边是河道,能听到激烈的水声,刘牛的大手按着少年的头发,让他低下头去,有火把的光,其实营地中的火光就已经足够明亮,汉军追杀了过来。

这里的黄巾军只是冀州一部。

其中还有一部分是家眷。

阿渊瞪大眼睛,看到汉军正在逐渐靠近,看到河流里有漂浮的尸体,上面有箭矢,哪怕入河逃生,也会被听到水声赶来的汉军射杀,而前面汉军少说有上百,也可能有两三百,刘牛压低声音道:“放低声音,捂住嘴,咱们悄悄逃开。”

而就在他按照刘牛所说的,往后退的时候,腹部突然一痛,瞪大眼睛,看到刘牛手中应该是警惕前方的长柄兵器后拉,枪柄撞击自己,看到刘牛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看到自己被抛飞向河流。

刘牛回过头,他伸出大手,像是以前那样按向了阿渊的头发。然后,将少年头顶那一道黄巾,直接拽走。

阿渊重重摔在水里,发出的声音引来了汉军的注意,他挣扎着想要游过去,却没有办法对抗这一段河流的湍急,汉军突地大喊:“发现了,这里有黄巾贼首!!”

“来人啊!”

声音远远传出去,而后是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刘牛将那手中的黄巾系在了自己的手臂,他双手握着枪,愤怒看向前方,怒吼道:

“来啊,黄巾军渠帅,司隶在此!!!”

少年在河中瞪大眼睛。

不…

不!!

刘牛双手持枪,站立在这狭窄的小路上,他气力突然像是再也用不完一样,手掌的枪不断刺出,不断地斩杀敌人,他怒目注视着前方,他手臂上来自袍泽兄弟的黄巾烈烈地起舞,像是不灭的火焰。

他孤身一人站在这里,但是好像身边站满了兄弟战友,他咬紧牙关——

来啊,我们再一次并肩作战!

来啊,我们为孩子开辟道路!

来啊!!!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铮的一声,兵器拄着地面,刘牛急促地喘息,周围倒伏了超过三十具汉军尸体,甚至于有一名将领,原来夜间战斗没有准备,真的会难受,原来最好的兵器,砍杀了三十人以上,也会折断。

周围的汉军迟疑不敢上前。

围绕在这面容甚至于有几分憨厚的男人身边,有人低吼道:“快上,他不行了!后面还有黄巾贼人,被他掩护,肯定是重要之人,那可是偌大军功!”

噗嗤,断枪被抛掷出,洞穿了那小将。

刘牛缓缓起身,他身上铠甲破碎,倒插着箭矢,他双目猩红,抽出旁边一柄刀,双手持刀,拄着地面,咬牙怒吼道:

“岂能让你们过去!”

“与某,留下!”

战场之上惨烈至极的煞气,让汉军不敢靠近。

天边已经亮起来,伴随着脚步声音,百人的弓弩队被调来,刘牛站直身躯,他再度用刀斩杀一人,突然听到了破空声音,下意识抬头,看到了不知道多少箭矢,像是黑压压的雨一样朝着他扑飞下来。

这一瞬间,他思绪凝滞,变得缓慢。

仿佛箭矢落下的速度都变得缓慢,亮起的晨曦,落在那精致的箭矢上,冰冷钢铁的箭簇下,箭矢在阳光下呈现出黄色,密密麻麻的——

就像是小时候秋天的麦子啊。

钢铁撕裂肉体,鲜血流出。

刘牛仍旧瞪大眼睛。

死死站在原地,眼底倒映着日出,染血的黄巾随着风而舞动。

广宗之战,黄巾战死三万余人,赴水而亡者五万余,人公将军张梁战死,冀州部,最初的黄巾消失。

之后,张宝所率黄巾军,战死十万众。

真正的黄巾消失了。

也有诸多贼人借助黄巾之名烧杀劫掠。

三万人战死,那是殿后,而那赴水而亡的五万余人,那根本不是战士,而是家眷,是妻儿老小。

皇甫嵩……毫不留情。

广宗之战后,张角被破棺戮尸,运首回都城,传首洛阳

唐周在张角死后终于安下心来,不知是否是愧疚,还是因为其他的缘故,在他得知当年把吃的分给自己,救下自己性命的少年道人已经死后,连张梁也被斩杀,就大醉了一场。

旋即有灵帝的诏令下来,张角罪大恶极,帝王要皇甫嵩将张角斩首。

把首级腌制,快马加鞭送往都城洛阳,传首千里。

汉军发现了张角的棺材,将其刨出来,要斩首,唐周听说之后,顾不得宿醉的头痛,急急赶过去,看守和负责这事情的,是那身穿红衣,一手马鞭,意气飞扬的青年,先前险些被箭矢贯穿额头的唐周心有余悸。

可是想到张角未死此心难安,他还是鼓起胆量,寒暄片刻,便即询问那青年道:“还不知那贼人张角的首级在哪里?”

红衣青年一手提着马鞭,指了指桌子上一个方盒,笑言道:

“不正在此处?”

唐周大喜,复又问道:“不知周可否一观贼首?”

红衣青年笑着抬手,道:“请。”

唐周趋身向前,先前尚且还有几分激动,可随着那盛放首级的木盒近在咫尺,心中又有些悲怆,回忆起了初见时候笑起来无害的少年道人,可最后那少年嘴角的微笑被舞女旋转的彩绸所替代,他手掌不再颤抖,打开了那个盒子。

木盒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还没有来得及会问,一道刀光炸起,旋即唐周只觉得脖子一痛,头颅跌落下来,恰好落在了那个盒子里,红衣青年将盒子合上,拍了拍身上血迹,嘲弄道:“这便是首级了。”

元让你出刀能不能不要如此粗蛮?

红衣青年将盒子递给旁边的青年,不以为意,都是头颅,为了长时间保存,得要用石灰腌制,到时候谁都看不出有什么区别,虽然说张角不过是贼首,但是他还是觉得戮尸斩首这等事情有些不喜。

况且,陛下可未必关心这起义之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持刀青年道:“皇甫嵩将军说,此次大功要给卢尚书。”

“如此才能免去他的大罪,救他脱困,孟德你同意了?”

“自然同意。”

“……为何?现在天下人都想办法出头。”

“区区些许军功赏赐,若能换得皇甫嵩和卢植之情,岂不是大幸,况且,你我出身大族,不缺晋升之机,而今天下封闭,我所求者,乃大名也,岂封官鬻爵之事?!”

“千载之后,这名臣将校皆已亡去,不过一捧黄土,有谁记得?而世人称我,独称曹孟德!”

渊被卷入湍急水流,疲惫悲伤,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冲到一处平地上。

有几名汉军发现了他,哪怕他头顶没有了黄巾,但是都下意识判断出他是从广宗城里顺流而下的人,准备出手将他杀死的时候,为首一员小校突然看到少年脚上那双新编草鞋有些熟悉,连忙阻拦汉军,道:“我在涿郡游侠的时候,曾拜见过一位大哥,乃刘氏族人,是九江太守卢植的弟子,他年少家贫时候曾经织席贩履而生,这鞋子上有一盘结,应当是他所做,这应当是他的故人,并非黄巾贼。”

众多汉军听到卢植的名字,这才勉强收住了敌意

那一员小校取出自己的兵马符,随意撕扯布料写了一份类似于证明此人并非黄巾贼的文书,又压下自己的印记,取出一点粮食交给阿渊,让他自己去安定些的地方。

少年知道张梁和牛叔已经去世,纵然知道自己不能轻易送死,但是大悲之下,仍旧有些茫然,他想要去投奔师叔张宝,却在路途之中知道了师叔同样选择了和汉军决死而战,最终战败死去的消息。

他成了一个游医,给人治病,默默寻找着能够承担太平天书,开辟太平仁德之世的人,但是一无所获,这一年冬日,他遇到了一家老小,为那老人治病时候,听到熟悉的司隶二字,动作不由地一怔。

却是老人在说,他们有一脉的先祖诸葛丰,曾经在西汉元帝时当过司隶校尉,这一次,就是灾年之下不得已投奔他们去。

老人望向渊,见到这少年身子虚弱,虽然少年老成,沉默不言,但是却有一身医术,怜惜孩子虚弱,便道:“若是渊你不嫌弃的话,不如和我们一同去投奔我那远亲。”

少年想到老师临终的托付,点了点头,嗓音沙哑道:“不知去哪里?”

“琅琊阳都。”

这一年,中平元年的冬天。

黄巾最后的火焰,被乱世裹挟,带着天书前往了琅琊之地。

这一年,琅琊有一个才三岁的孩子,他的父亲在外当官,而母亲也在这一年病逝。

当夜,有人入梦。

少年道人梦当中,静坐神色安静而孤独。

还有一道身影不曾离去。

那是身穿残破铠甲,手持兵刃的男人,他的双鬓已经有了白发,手臂上有一道道黄巾,曾经断后拦路的黄巾军战将注视着前面的少年道人,阿渊安静看着那熟悉而陌生的脸庞。

这是残留下来的执念,并无意识,只是战魂强烈的执念所求。

阿渊抬起头。战魂执念缓缓低头,注视着他,而后,本应该只是单纯执念的刘牛似乎阔别两千年,仍旧认出了那个曾经坐在自己肩膀上的孩子,缓缓道:“阿渊……”“你,逃出去了?”

阿渊心境晃动,他的理智仍旧知道这并非刘牛,而是后者残留的执念和不甘,即便如此,仍旧点头回应道:“嗯。”

战魂呢喃了下,然后露出微笑:“那么,你过得还好吗……”

阿渊鼻子一酸。

这是刘牛第二个放不下的事情,那张神色宁静的脸上,露出了像是孩子一样灿烂的笑容,明明在笑,却泪流满面,重重地点头。

“嗯!”

“这样啊……”一只大手在他头顶重重揉了揉,执着于此地的战魂满足地呢喃。

“太好了……”

阿渊眼前没有了那熟悉的身影。

心满意足散去的黄巾战将消失,只剩下了额头的黄巾,不知何故,跨越悠悠岁月继续存在,飘落下来,少年道人伸出手,接过了染血的黄巾。

然后,他将这曾经在刘牛额头飞扬的黄巾,重重系在自己手臂臂弯。

就像是之前那男子所做的一样。

哗啦——黄巾如火随风而起。

结束

《后汉书·卷七十一·皇甫嵩朱儁列传》:帝从之。于是发天下精兵,博选将帅,以嵩为左中郎将,持节,与右中郎将朱儁,共发五校、三河骑士及募精勇,合四万余人,嵩、儁各统一军,共讨颍川黄巾。

《资治通鉴·卷五十八·汉纪五十》:儁与贼波才战,败;嵩进保长社。汝南黄巾败太守赵谦于邵陵。广阳黄巾杀幽州刺吏郭勋及太守刘卫。

《后汉书·卷六十四·吴延史卢赵列传第五十四》:冀州牧袁绍请植为军师。初平三年卒。临困,敕其子俭葬于土穴,不用棺椁,附体单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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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讲一个另类观点: 张角本人可能未必想反汉朝。

一、张角到底是反皇帝还是辅皇帝?

首先,黄巾起义的总纲领《太平经》并没有否认帝王,书中内容对帝王仍然是很尊重的态度。当时达官贵人也很热衷于琢磨这本书,它是一种合法的流行文化。

我这里节选一点给大家看看。

《太平经》:真人问神人曰:“吾欲使帝王立致太平,岂可闻邪?”神人言:“但大顺天地,不失铢分,立致太平,瑞应并兴。元气有三名,太阳、太阴、中和。形体有三名,天、地、人。天有三名,日、月、星,北极为中也。地有三名,为山、川、平土。人有三名,父、母、子。治有三名,君、臣、民,欲太平也。此三者常当腹心,不失铢分,使同一忧,合成一家,立致太平,延年不疑矣。

真人问:“何以知帝王思善思恶邪?”神人言:“易言邪!帝王思仁善者,瑞应独为其出,图书独为其生。帝王仁明生于木火,武智生于金水,柔和生土。天之垂象,无误者也。”

真人问:“古者特生之图奇方,谁当得者乎?”“其吏民得之献王者,帝王者时气即为和良,政治益明,道术贤哲出为辅弼之,帝王之道,日强盛矣。夷狄灭息,垂拱而治,刑罚自绝,民无兵革,帝王思善之证,可不知哉?不睹其人,已知之矣。”

太平经很大部分都是一位修道真人和“神”之间的问答,内容多是如何帮助帝王治理世间。而张角起义后并没有称王称帝,他只是自封将军。可见张角给自己的定位其实是书中的“真人”,是辅助帝王去恶扬善,像姜子牙一般的世外高人。那么这位天公将军要辅佐的帝王是谁呢?八成还是汉朝皇帝。

《太平经》明确提出贤人要辅佐帝王,而张角称号就是“大贤良师”。既已为师,何来帝号呢?

通天地中和谭,顺大业,和三气,游王者使无事,贤人悉出,辅兴帝王,天大喜。

事实上,《太平经》的写作目的本来就是辅佐汉朝皇帝的。

《汉书李寻传》: 初成帝时,齐人甘忠可作造《天官历》《包元太平经》十二卷,以言汉家逢天地之大终,当更受命于天,天帝使真人赤精子下教我此道。

所谓的“汉家逢天地之大终”显然就是著名的黄巾口号“仓天已死”。但下一句又说皇帝可以“更受命于天”(不然也不会献给汉成帝,这不是找死吗)。可见黄天依旧是汉朝天下,只不过需要经历一次大规模的制度改革。

张角自己又有没有称帝准备呢?我看也没有。黄巾军结构松散,职位也不明确,没有立国必须的政治结构。张角本人既没有儿子,也没有指定继任者。在张角三兄弟去世后,黄巾更是乱的和盗贼无异。这个实在太奇怪了,因为陈胜吴广的文化素质更低,秦朝甚至把百姓的文化书籍都毁了,但他们依旧知道要草创新政。张角是经历过鸿都门学运动的文化人,没理由会不懂国家建制。


二、黄巾起义出现的背景: 太学生运动频繁

那么黄巾军的最初存在到底是什么呢?很可能是一场示威游行,目的是向政府表达某些无土游民们的诉求。

这种事乍听起来似乎有点超越时代,但东汉末年类似的文化运动并不少(汉朝真的很神奇)。特别是太学生闹事,基本家常便饭。

有学生运动向政府请愿成功的案例。

《后汉书·皇甫规传》: “诸公及太学生张凤等三百余人诣阙讼之,会赦,归家”

有请愿失败被追究责任的案例。

《资治通鉴》: “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

有的学生运动直接演化成暴动。

《后汉书·陈蕃传》:“闻难作,将官属诸生八十余人,并拔刃突入承明门。。

毫不夸张的说,东汉末年是中国历史的一个十字路口,当中闪烁过民主的光彩,也跌落过民粹的泥潭。黄巾之乱就是在这样复杂的大背景下诞生的,它和太学生运动比起来,可能只是阶层不同。正因为有这种阶层差异,民众的组织力远远落后于朝廷党人,这一点成了黄巾军的致命伤。

汉灵帝时期,党锢一度解除。汉灵帝的鸿都门学也让底层寒门得到入学的机会,“太学生游行”文化的影响可能就在这时流入下层社会。于是张角对太学生运动有样学样。底层百姓不懂四书五经的理论,张角就以《太平经》代作指导思想,整合各地饥饿的流民。就这样,人类第一次在地球上展开国家范围的民间大游行。他们认为用这种方式直接向朝廷反映自己的苦难生活,希望能够得到皇权的帮助。


三、黄巾运动与灭亡

张角虽然用迷信手段整理统率四方无土游民,但确实是以“善道”为纲。这一点连《后汉书皇埔嵩传》都予以承认。他不仅对下加以整合,更积极和中央官员相沟通,想找一个和君王对话的机会。

张角还派人联系到了两个以上的十常侍帮忙。只要游行一展开,这些人就可以给皇帝解释自己的用意。

《资治通鉴》: 大方马元义等先收荆、扬数万人,期会发于鄴。元义数往来京师,以中常侍封谞、徐奉等为内应,约以三月五日内外俱起。

眼见万事具备,张角终于开始他理想中的游行。整个团队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只以奇特的穿着招引四方游民加入。这个“非暴力不合作”的团队甚至染黄了天空。

《续汉志》: 黄巾被服纯黄,不将尺兵,肩长衣,翔行舒步,所至郡县无不从,是日天大黄。

然而,张角本人虽然是一位怀揣救国救民理想的高士,但游行群众的素质却参差不齐。加上地方官员的惧怕打压,以及地主土豪的自保倾向,导致这次游行很快失控,演变为地方暴乱。

汉灵帝一时不知所措。贵族们立刻添油加火,把事件定性为张角造反。大家还并火速处理掉两个朝廷内部的黄巾话事人,断绝了圣听。

后中常侍封谞、徐奉事独发觉坐诛,帝因怒诘让等曰:“汝曹常言党人欲为不轨,皆令禁锢,或有伏诛。今党人更为国用,汝曹反与张角通,为可斩未?”皆叩头云:“故中常侍王甫、侯览所为。”帝乃止。

甚至有官员建议直接杀光十常侍,还宣称杀了他们黄巾之心即平。

“窃惟张角所以能兴兵作乱,万人所以乐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亲、宾客典据州郡,辜榷财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无所告诉,故谋议不轨,聚为盗贼。宜斩十常侍,县头南郊,以谢百姓,又遣使者布告天下,可不须师旅,而大寇自消。”

皇埔嵩则趁机建议皇帝“宜解党禁,益出中藏钱、西园厩马,以班军士。”吕强进一步威胁灵帝“党锢久积,若与黄巾合谋,悔之无救。”此议最终获得了灵帝的首肯。于是地主阶级的权力进一步扩大化,逐渐形成各处地方军政势力。

统治者们立刻把矛头指向一脸懵逼的张角,没做过什么战争准备的黄巾核心集团迅速覆灭。


四、失控的游行队伍最终演变为真正的暴动

但黄巾的招牌却并没有消失,全国各地的无土游民都知道这么一种能凝聚力量的精神思想,黄巾余部呈现出一种愈剿愈多的态势。

然而本就松散的黄巾军在张角死后更是乱的一塌糊涂。以至于在起义后期,黄巾游民的思想信仰发生巨大的转变。他们把原本用意不明的“苍天已死”变更为“汉室已死”,这与与清末义和团的纲领变化非常相像(从扶清驱夷到杀清妖)。

《魏书》: (黄巾军对曹操毁汉庙的赞美)昔在济南,毁坏神坛,其乃与中黄太乙同,似若知道,今更迷惑,汉行已尽,黄家当立,天之大运,非君才力所能存也。

同时,他们的暴行也开始违背《太平经》和张角的道训。本来“非暴力不合作”的苦难游民最终变成为一支为求生计不顾一切的禽兽队伍。其刀锋非但不指向贪官污吏,反而对其他百姓下手。

《袁闳传》:黄巾贼起,攻没郡县,百姓惊散。

《益部耆旧传》:中平五年,黄巾余类延益州,贼帅赵蕃据阆中城,构迫衣冠,令人妇女为质,义、姬、华等随北入城。后贼类争势,攻破阆中,时人或死或奔,家室相失。

五、“仓天乃死”砖见证了黄巾起义的嬗变

关于重点的“苍天已死”,最早发现在这块砖上。


砖文如下:

王复,汝使我作此大壁,径冤我,人不知也,但抟汝属。仓天乃死,当搏。

此砖是一个工人在对强迫他劳动的工头王复的情绪宣泄,出土于曹操阉党的宗族墓。比起汉朝皇帝,这块砖文的作者显然更倾向于反对曹系阉党的狗腿子,痛恨他们强迫自己从事苦工。

而之后的青徐黄巾反而开始对曹操献媚,态度发生很明显的转变。

《魏书》: (黄巾军对曹操毁汉庙的赞美)昔在济南,毁坏神坛,其乃与中黄太乙同,似若知道,今更迷惑,汉行已尽,黄家当立,天之大运,非君才力所能存也。

显然,曾经反制度反贪腐的黄巾逝去了,在无数次烧杀抢虐之后诞生的新黄巾只是一群政治投机者。曾经代表新政的黄天堕落为下一个皇帝的头衔。




当然,以上种种都是我基于史料和文物的猜测。但黄巾起义的情况确实非常复杂,史料亦有矛盾之处。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黄巾起义就是一场官民上下交流失败引发的国家级血案,有很大的历史借鉴价值。如果当时的汉朝政府能像我国现在一样愿意倾听民众心声,认真安抚满足他们,或许可以避免汉末惨剧的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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