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年代,《狼图腾》具备了多个方面的畅销潜质,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
先说书本身,《狼图腾》在行文上说不上多么优美,但流畅度却是十分出色的。作者姜戎的妻子是著名作家张抗抗——这个也是正儿八经进了当代文学史的人物,之前是中国作协副主席,这个就保证了《狼图腾》读起来是没有问题的。
其次,《狼图腾》的整个故事是借助于狼这种动物作为一种拟人化的形象而推进的。整体上说,《狼图腾》更类似于一个长篇寓言,读起来并不费力,这对于一个畅销书来说非常重要。
第三,《狼图腾》能火起来,恰恰是因为它采取了二元对立的叙事。这其实与当下互联网遵从的流量逻辑是一个道理,那就是能够广为传播的理论必然是极度简化过的理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形成最大的传播效果。同理,对于事实的简化及归约,也可以将事情引导向易于传播的方向。
举个例子,如果我写一个文章说“中国金融体系存在以下几处漏洞,想要补上这个漏洞需要进行如下的体制改革,否则很容易遭到美国的攻击而遭受巨大损失,2017年发生的XX事件已经说明了这一点”。我写这个文章的本意是想以美国当年的金融攻击为例子,来说中国金融体系的问题,但很显然这个东西普通人没什么兴趣去看。可要是换成营销号的做法,就完全可以写“2017年X月X日,美国五角大楼,一场对于中国的金融绞杀已经开启”。这时候,中国的金融体系有没有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美国人要搞我们,见不得我们好。这二者哪个更容易传播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第四,《狼图腾》本质上就是一个动物版本的《河殇》,这里面所宣扬的很多理论在当年是很有市场的。所谓的“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对应的就是《河殇》里的“黄河文明”与“海洋文明”,其本质仍然在试图阐述中国的落后乃是源于文化的落后与封闭。这在今天看起来不可思议,但在当年这却是一个不需要证明的事情——否则,德国油纸包、日本下水道、澳洲苍蝇变蜜蜂之类的事也不会出来。
第五,《狼图腾》诞生的年代,是中国纸媒最后的黄金年代。那个时候,普通人接触媒体的渠道很窄,电视与报纸是最主要的渠道,而在这两大媒体中工作的人,恰恰对《狼图腾》推崇备至,如此一来《狼图腾》也就迅速占据了各大报纸以及电视文化类栏目的中心位置,其影响力自然也就十分之高。
实际上,从学术史的角度来看,有关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的研究,早在民国时期就已经有不少人在做。梁漱溟、冯友兰、贺麟、马一浮、钱穆等人均有过自己的论述,虽然从今天的视角来看,这些人的论述中不合理的地方很多,但无论从体系性还是深度上,哪怕是《东西方文化及其哲学》或者《中国文化史》至少都要比《狼图腾》简单的二元化约要合理得多。只是,这些东西普通人或者看不懂,或者不愿看,《狼图腾》这种“文化密码”类的书自然也就成了畅销。
更新一下我国草地退化的原理。
我以东乌旗家畜和草地之间调控关系的论文,刚刚被Ecological applications接收了。因此可以展开讲一讲了。Ecological Applications 是ESA的四大刊之一,非常有声望。稿子一开始投ESA的Ecology。Editor说,文章很好,但是Ecology不收社会-生态复合系统的,沾一点人为因素,就要转到Ecological Applications去。然后,转投,送审,领域大佬审稿,一审评价非常好,小修接受。所以,下面内容基本代表科学界最新观点。
很简单,在工业化之前,牧区没有办法打储草,大规模开采地下水。因此,在1980s之前的东乌旗,是靠天养畜的,我国绝大多数牧区都这样。那么在冬季或者旱灾中,动物所能获得的牧草资源就是有限的。因此,有一个明确的资源上限。也就是说此时的动物种群服从逻辑斯蒂增长,怎么也不会超载放牧。植被和动物之间是动态平衡的,草地基本健康。
然而在工业化之后,牧民可冬储草,可以从外地调运饲料,本地的气候和牧草资源对动物种群增长的约束已经消失了。因此,会出现长期的超载放牧,进而导致草地退化和沙尘暴。
狼在最牛逼的时候,也只能吃到万分之一的牲畜,这跟灾害时期60%的死亡率,小巫见大巫。狼图腾的说法,is based on anecdote not scientific fact.
草地在工业化早期时候的退化,是人类历史上,反复出现的客观现象,并不稀奇。北美,南美,南非,澳洲,中国,苏联中亚五国,都陆续进入了这个历史周期。我们中国快经历完这个历史周期了。现在,进入工业化早期的蒙古国,也进入这个历史周期。这是蒙古国今年频发沙尘暴的一个原因。
详见观网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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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狼图腾故地——东乌珠穆沁旗工作了13年。书里面提到的地点我都重走了一遍。我仔细整理过当地档案,在灭狼运动之前,东乌旗被狼捕杀的牲畜占当年存栏的万分之一。因此,狼图腾的科学前提是立不住的。
狼图腾是北方沙尘暴集中爆发的时候火起来的。沙尘暴的热度,堪比前两年的pm2.5。狼图腾的热度,因此也堪比柴静的《穹顶之下》。这本书提出了两个最容易普及的解释。1,狼被打没了,2,农耕文化入侵了。这一点是非常容易被群众接受的。但是,这并不是科学事实。狼的因素已经前面已经解释了。农耕方面呢,东乌旗也没有大规模的开垦区。但是,通俗易懂,是大杀器,容易被接受。事实上,当时学界,即使是生态学水平高的留美学者,对以上两个观念也是认同的。
东乌旗是一个特殊的地区。在解放前,草原上人口和牲畜是稀缺资源,而土地不是。因此,乌珠穆沁王在内蒙古自治区成立时,带领绝大多数部众和牲畜北迁。乌珠穆沁草原人口迁走了3/4。而这个地方是4.7万平方公里,半个韩国那么大,长期不足5万人口,牲畜在1947年只有20万头。所以,狼图腾中的毕力格老人才能带着生产队去乃林高勒放牧。如果在正常的牧业旗县,这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各个苏木乡,各个行政旗县,各自的驻牧地区,都是在清朝时候划定好的,即使遇到灾害,需要借地走场,也是需要商量的。
书后面的东部蒙族干部,和抓天鹅的汉族盲流农民,在现实中是有的。是因为锡盟在东部和兴安盟、哲理木盟、赤峰接壤。锡盟在乌珠穆沁草原由于上述历史原因,人口稀少,不少兴安盟和哲理木盟的农牧民越境放牧和耕种。因此,锡盟从自己的农业旗县,太仆寺旗和多伦县,招募了农民,沿着行政边界,建立了一些定居点,进行守边,即招垦vs盲流。为了让招募来的农民安心定居,所以给他们配了拖拉机,书里和电影里面也是真的。因为东乌旗人口稀少,草地资源丰富,所以外来人口一直是一个治理难点,而且比书里写的更为复杂。在十八大之后,这个问题终于得到了妥善解决。现在这些区域的生产活动已经很少了。可是迁入大量外来人口的呼热图淖尔和乌尼特牧场,牧民草场少,生态保护任务较为艰巨。
东乌旗这个地方自然气候较为艰苦,但是绝对是富庶的地方,接纳了数量极多的知青。这些知青的家世一般较好,多为部委子弟。因为这地方有个突出部,苏联钳形攻势,包抄东北的必经之路。现在45年苏军进军东北的坦克车车辙还能看到。所以,那个时候,对苏防御的农六师(今天的乌拉盖开发区),是抵着苏军刀锋的,一旦战争打响,必然要集体玉碎的。同理, 因为这个地方重要,所以二连浩特-阿巴嘎旗-东乌旗-乌拉盖农六师一线的知青,是根红苗正的那一批。80年代后,他们回城后也都纷纷走上领导岗位。其中,前国家首席畜牧业师贾幼陵前辈,在东乌旗干了13年兽医,后来主管中国草原业务。他游过牧,精通蒙语,改良过畜种,对草原和游牧的理解是全国第一流的。大家可以去读他的文章。其它知青的理解,不如贾幼龄前辈精准。
因此,狼图腾里面的描述和对草地退化的析因,是朴素通俗的,易于理解接受的。但是仔细研究,并不是那回事。
草地和牧区,是一个重要的环境议题,但是其学术地位不高。全国一线跑牧区,做牧区、牧民和草原牧业的学者,不超过20人。国家对这块的经费资助强度,不如福特基金资助强度。长期以来是太阿倒持的。
全面解析狼图腾中阐述的草地退化机理,我博士期间基本解释清楚了。我还有最后一篇论文要投稿,投稿之前不能宣传是行规。大概明年再来修改这个答案。
最后,东乌旗现在还是有狼和黄羊的。有个牧民经营了一个野狼谷,里面养了好多狼,瘦的跟哈士奇似的。
论文出来了。
因为它就是十几年前的「入关学」啊。
十几年前,各路书都没看过的土老板纷纷用《狼图腾》当做管理圣经,啊不对,是用「狼图腾」这仨字当管理圣经,要求员工有「狼性」,一切以「狼群」为中心,听从「头狼」号令燃烧自己去攻城略地……
那段时间里「狼」这个字简直不要太时髦,拍战争片不带个「狼」字你都跟不上时代。
无论什么时候,「我蛮夷也」「大力出奇迹」的思维永远是最能迎合大多数人的,十几年前的页游广告口号都是「抢钱抢粮抢女人」……
这本书火起来,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一群土老板用这玩意忽悠员工搞「狼性文化」给自己多干活,很多人都是被要求买了这本书后放书架上落灰了,真正火起来的可能只是「狼图腾」这个标题,有多少人翻开书看了是个问题,有多少人看完了更是个问题。
这是一个文学史的问题。
作者本人和张承志,方方的经历是有相似之处的。曾经被动信仰过主义,又在第二个三十年发现主义不能够救赎自己了,所以三个人走上了三条路。
作者这条路一开始是自然主义的,讲的是人类文明对自然世界和野蛮生存的侵蚀,讲的是前现代时代在现代化社会面前的一溃千里,本来可能是一本中国版的《寂静的春天》,后来不知道怎么拐到文明冲突上去了,再走一走就可以歌颂一下大元的封建自由和大明的费拉不堪了——可惜作者历史水平不够,所以在二元冲突这个命题上戛然而止,没有做进一步的延伸,事实上讲一讲文明边缘的野蛮世界和文明核心随时可能进化成蒙昧的世界的对比,这个命题是很深刻的,可惜作者达不到这个地步,所以惨遭民族主义者轮了一次又一次。
张承志在改开的第一篇小说你们可以看一看,就是游黄河那个,是很美的,很古典主义的,最后也是突然拐到哲合忍耶去了,思念着封建信仰武士对现代化的抵抗,这是很类似的。
方方的逼格比这二位还要低一些,软埋歌颂的是明清地主的封建自由和封建美德,后来拐到大家都懂的地方去了,说句实话,美国本身的所谓封建自由早就被全球化榨干了。虽然如亨廷顿所说,美国本质是个都铎国家,是个实行封建法的国家,但是这个美国已经随风而逝了。
说白了,这三个人的屁股都是坐在改开初期的精英一边的,而这些精英在市场经济中是被现代化进程搞的生活不能自理的。改开初期的体制内精英大部分其实并不知道什么叫现代化,什么叫工业革命,什么叫资本主义对人的异化,无非是他们的封建特权被市场经济毁为一旦了而已。
那么为什么他们在主义崩盘之后,不能勇闯新世界,而是选择了封建思想呢?
很简单,因为前三十年的宣传导致市场经济和随之而来的剥削本身在当时信了那一套的精英眼里,是有原罪的。精英眼中的左右之争并不是一个社会发展问题,不是一个经济学和政治学的问题,是一个立场问题,是一个美不美,道德不道德的问题,市场经济中的残酷,野蛮和流俗是不符合他们的审美的,而相反——
宁可逃到外蒙古去也不屈服的狼群很美,元清的军事贵族,很美。
血脖子教的坚韧和痛苦,很美。
理想状态下美国的封建自由世界和已经逝去的那个明清地主主导的时代,很美。
那么,是不是说狼图腾这种审美就毫无价值呢?
不是。
我们都知道,作家是比一般的人要敏感的。特别优秀的诗人一般来说都是一个时代的先知(比如恰好死在靖康之难前的周邦彦),在市场经济其实还没有彻底改变这个国家的时候,这些比一般人要敏感的人可能已经极大地感受到了这种改变带来的不怎么美好的一面,甚至最终会失控的一面。
故而,在思想世界提前到来的乱世里,狼群的执著,野蛮不仅仅是好的,甚至是必要的,如果你们熟悉华为的黑历史,就知道狼图腾这本书曾经可是华为的精神宝典。
不然,我们就无法解释,为什么后三十年弥漫着的各种神神鬼鬼,奇奇怪怪的全民信仰了——现代性消解了崇高和价值,把一切变成了定量积累,而人其实是离不开崇高感和价值感的——就在中国同行沉溺在前现代的美的时候,欧洲的诗人和作家已经畅想出了无数个绝望的未来,而所谓的勇闯新世界正是要在这两者之间找到真正的唯一的道路,真正的大元并不是岳飞和辛弃疾能够建立的理想国,当然也不可能是周邦彦和秦观心中的理想国,同样也不是在草原上吃土拨鼠的铁木真能够幻想出来的那个国家,但是真正的大元还是最终建立起来了,你很难说这个国家是一个什么东西,但是他存在着,并且前所未有的最大限度地满足了地主阶级的利益——地主阶级不需要靠功名也能够活的不错,这在之前和之后的任何一个时代都是不可想象的,而随着大元这个“理想国”的崩塌,功名重新成为了衡量一切的价值,一个举人完全可以通过各种方法把没有功名的地主同族欺负的生活不能自理——这真是一个漫长的故事,漫长到姜戎,张承志和方方熟悉和憧憬过的一切,都已经被时间烧成了灰烬。
写在前头,狼图腾我看了七八遍但是也很久不看了,所以回答意思比较笼统不是很准确
真的是时代变了
把时间往前拨个10年,2010年
那时候可谓是“公知”最得意的时候(公知非贬义),那时候普遍认为我们国家的高速发展是很有问题的,那时候环保还是课堂上和电视里经常讨论的话题,那时候美国还是美丽灯塔。
《狼图腾》为什么会火,有趣是首要的。
插个眼
现在的问题动不动就喜欢往什么
民族矛盾,文化习俗,意识形态上靠靠靠
这也是这几年出现的比较多的冲突对立
换回十年前,这本书你现在看到的,自以为的民族差异也好,鄙视也好,都是表皮
这本书就是突出一个人与自然的相处,就是突出一个发展中矛盾(对内的和对外的)的问题(原本写的环保,不妥改掉)
没想到吧?
这本书的主要矛盾不是民族矛盾,而是人与自然的矛盾,是过度不持续盲目的生产方式与传统牧民生活方式的矛盾
看个书连讲的啥,讲的背后突出的啥你都看不懂,就别来卖弄了。
比如这几位(我截个图,您要是觉得冒犯,我修改)
这几位算是无脑上升矛盾并自我颅内高潮,典型的上纲上线加跑题
这位是属于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穆斯林的葬礼属于那种连豆瓣都不待见的,狼图腾是那种中二少年的读物(现在新华书店再版的我印象里是算是青少年那一堆,以前都是和龙应台那堆书一并的畅销榜首)
咋说呢,文青是那种关心内容关心过头的群体,再者拿狼图腾装b就好像是,额,举个例子,算是高中生作文用法布尔的昆虫记,就挺愁人的。哪有这种人。
这就这个大哥正经看过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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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哥们说了这么个观点
虽然我觉得我原来回答差不多能说明问题,再补充一点吧
时间问题有二
一在读者,十年前没几个会读出民族矛盾来,是时代使然。
二在作者,作者创作出这么个作品肯定也有他的时代性
我很感兴趣各位踊跃表达对汉文化被鄙视的不满的同学,知不知道这本书的创作时间和出版时间。
1971年起腹稿于内蒙古锡盟东乌珠穆沁草原,1997年初稿于北京,2003年岁末定稿于北京,2004年4月出版。
如果对历史敏感的同学,一看就明白了
71经历了插队,97年过来苏联东欧的一片混乱,到03前,从银河号,南联盟使馆到王伟事件全经历了遍。我相信在知乎挥斥方遒的大多还是90后,这些个时间是属于80后及他们的前辈的回忆。外交窝囊,文化不自信,军事乏力,就是我们国家那个时代的共情。所以狼图腾是什么?
是经济上对自己的不可持续的发展及带来的环境问题的反思
是国际上对不甘“羊”一样处处受气的形象,渴望变成有组织有纪律“狼群”的表达
是政治上,文革以来对体制制度改革的愿望
我没法总结那么好,大概就这意思
他为啥写草原牧民那么剽悍,汉人都不是官僚就是盲流,偶尔俩好的还是知青。
看看,官僚,盲流,这不是对那个时代的错误导致的官僚骑在群众脖子上(在这里是牧民,其他地方就是汉民了)和那个时候很吓人的盲流问题的抨击嘛。与其说是汉蒙族矛盾,不如说是本地人与外地人矛盾我还能理解
有兴趣的同学可以了解一下盲流那玩意是啥。
对这哥们,我还是那句话,你看,你也说了表面上是为草原生态发声。这是这本书的大方向,作者的确有自己的“私货”,但是是以上三点那个时代作者的共同诉求。而不是你说的挑起民族矛盾。
用现在的形式去分析过去作品的成分,无疑是用本朝的剑斩前朝的官
之前我还注意到在网上人们怎么评价伤痕文学
那么多人,书都没看过,来一句“哭哭啼啼没出息”,就把人家给否了。可这群伙计,我说句实话,啥也没看过,没啥阅读量。我都不要求他们看那个伤痕文学,余华的《活着》《许三观卖血记》,他能看一看我就谢天谢地了
伤痕文学是什么?是我们国家第一批对十年浩劫的反思的文艺作品。用现在的舆论导向,岂不都是“境外势力指导的公知们的收了钱了大规模的大毒草”
一下梦回1971,越活越回去了可还行。
狼图腾的火,和狼性文化、民族问题的关系很小。狼图腾确实在吹捧蛮族,确实在鼓吹狼性,但是这些并不是它火起来的原因。“它讲了民族问题”和“它火是因为讲了民族问题”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而大多数答主对这一点缺乏基本的认知,比如评论区的第一个回复,就是阅读理解能力不足,对这两个概念无法区分的典型表现。
评价作品,任何时候都不能脱离历史背景。我先前在讲泰坦尼克里Rose和Jack时就说过这句话,这句话对狼图腾同样适用。
狼图腾出版于2004年。超过30岁的人应该都知道,我国北方历史上的沙尘天气是十分严重的,直到90年代由于国家大力实行防风固沙,沙尘天气的频率才开始明显下降,但整个90年代到21世纪00年代,沙尘暴仍然十分频繁。北京、河北和华北其他地区的沙尘天气在3-5月份的各类新闻甚至是新闻联播中都经常出现。草原沙化、沙进人退问题在当时是很火的话题。
不仅如此,在过去数十年间,我国曾经很穷,为经济发展牺牲了很多,对野生动物资源的保护曾经做得很不到位,许多野生动物的种群迅速萎缩甚至濒于灭绝,而这一点在21世纪初尚未得到根本性的改善,包括狼在内的动物,尤其是中大型食肉兽因为捕猎和栖息地减小至种群危机的现象并不鲜见,也为公众所熟知。
在这样的背景下,以否定人类的绝对主导,强调人对自然界的服从,把人对自然环境的敬畏和融合作为道德评价准则的“生态中心主义”思想在我国年轻人当中就十分盛行了。具体到细节上,就是从旧时代的人定胜天,转化为唯生态系统至上,唯动物保护至上,环保问题在民间舆论的重视程度相当高。
而狼图腾选择的历史背景恰好又是人定胜天、向大自然进军的思想最狂热的70年代,和21世纪初的青年舆情的反差尤为鲜明,其中对野生动物的描绘无论是否符合事实,就特别容易吸引读者,而部队所代表的工业文明对自然生态的征服和对野生动物的驱逐和捕猎,也更容易收割生态至上主义大环境下的读者对狼的共情,也就拥有很强的吸粉能力。
而狼图腾中的大量民族问题说教,则充斥着用力过度的刻意。正如评论区第一个回复所说,“全书900多次出现民族”,但却因缺乏相应的社会背景和艺术情节,呈现出架空于书本的疏离感,对读者没有任何感染力。而该论者仅因为书中进行了民族说教,就将其流行的原因归结于民族,恰如索隐派将红楼梦的爆红归结于反清复明等政治隐喻,是缺乏基本文学素养的表现。
近年国家的环保投入开始取得成效,加上进入10年代后大自然也开始帮忙,气候带北移,等降水线往内陆移动,逐渐沙退人进,沙尘天气的危害减小,野生动物种群得到恢复,民众的环保焦虑大大减轻,狼图腾的生态元素影响力消退,民族元素才开始在某些低龄网民眼中,显得“突出”了。
你们一个个说当年狼图腾火是因为逆向民族主义,是因为鄙视汉文化,是因为你们太年轻,对历史缺乏基本了解,才会犯类似于用21世纪自由恋爱契约观去批判Rose这种时空错位的错误。事实上,21世纪初的读者,很少从这个角度去看狼图腾,喜欢它也不是因为它贬低了汉文化,总体上把它当作一部生态中心主义作品,无论是追捧它的还是批判它的。
而往深了说,把一切历史一股脑儿往民族问题、意识形态、崇洋媚外上盲目挂钩,上纲上线,煽动舆论,输出情绪,其实也是这个时代对立加剧的缩影。
狼图腾本质上是河殇论的延伸。
山高县之前有一句话说的很对的:虽然美朝治下的中国人都是蛮夷,但少数民族可以是熟番,而汉族只能是生番。越是和汉族差异大的民族,成为“熟番”的可能性就越高,越和汉族相似的民族,被作为“生番”对待的概率就越大。
汉族作为中国的本体,其命运、民族、文化都与中国绑定得最深。如果要弘扬中国文化,就必然绕不过对汉族文化的弘扬;反过来说,如果要批判中国文化,就必然要批判汉文化。
我相信如果网络上有人批判一下游牧文化、伊斯兰教文化,只怕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会觉得,这是在批判中国。反过来说,如果网络上有人歌颂游牧文化、伊斯兰教文化,肯定也没人觉得这是在夸中国。
然而换一个角度,如果有人批判中国哈尼族的梯田,或者壮族的歌谣,或者苗族的什么风俗,那估计连汉族人也是会感到不爽的——因为这和我们很相似啊。
冷吧和元清吧的“洋胜于蛮,蛮胜于汉”的逻辑,亦是因为此理。
所以,在那个逆向民族主义的年代,既然有了河殇论,就一定会有狼图腾。
反过来说:
狼图腾有了,那么河殇论还会远吗?
这本书的后记几乎就是把汉族从头到脚侮辱了个遍,我有印象是因为我拿到书的时候随手翻到了后记,然后被震惊了。这答案下面说什么这书讲游牧生活没发现什么贬低汉族内容的,要么是装,要么是真没民族观念(这也是汉族的通病了)。说没有毛病的,按照后记的写法去写一个少数民族,我估计作者都能给关起来。
扔一个链接,这篇文章接受采访者为蒙古族作家郭雪波(不是汉人),十几岁才开始学汉语(不是汉化蒙古族),你们可以看看这书里到底有没有涉及民族,是不是一本单纯的提倡环保、讲述草原文化的书籍。
这个书能够火起来,其实没有大家说的那么玄妙,纯粹就是因为汉族文化无以复加的自信而已。
这种自信到了什么程度呢?可以说到了随便你怎么骂的程度,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到了不但汉族人自己不相信这种文化有可能被灭绝,周边少数民族都不相信他有可能被灭绝,就连撼动一下都是痴心妄想,于是显得但凡有一点点反抗,都具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决绝。
那么谁会不喜欢这种悲壮决绝呢?
我本人生长于农耕,工作在游牧,对于这一点感悟特别深刻。改革开放以后,大批汉族人跑到藏区活动,经商、打工乃至于拾荒,为藏区文化带来了又一波文化输入,汉藏文化在冲突中融合交汇,共同发展。这些人在为藏区带来文化输入的同时,也把高原风情带回了内地,那段时间内地流行的藏语歌曲地位堪比现在的洗脑歌。
据我观察,对这种交融交流感到紧张恐惧的人,仅存在于藏区内部某些食古不化的人身上,而在内地几乎就没有。
相反,我们这些跑到藏区混的汉族人就显得有些没心没肺,我就特别喜欢别人指着我鼻子说,“你们汉族人怎么怎么怎么”,随口答应着“对的对的对的”,然后回家该干嘛干嘛。
我们毕竟都喜欢站在干岸上,看风暴里溺水的人与强大的对手搏斗,那种顽强不屈,那种浑身充满的力量感,那种悲愤坚毅的神情,共同构成了无以伦比的美感。异域文化固然充满了剧烈抗争带来的美感,所以总能引起关注和欣赏,最重要的原因无非是你知道自己不会陷于那种境地。
如果你真的也在风暴里,你就不会觉得有什么美感了。
刚好,《狼图腾》火起来的时候我刚到西藏不久,对于这种迥异的文化与自然环境充满了好奇。自己本身也是一个愣头青,靠着彪悍的体能,喜欢干一些冒冒失失的事情。
有一次在安多到双湖那边的偏僻草原上执行一个野外任务,任务本身挺闲的,于是我就老往外跑,去爬雪山过草地招惹小动物。
有次就招惹到了狼群。
我刚开始其实根本没有意识到那是一群狼,我以为是一群藏区随处可见的野狗呢。意识到那不是狗的时候已经很近了,走近了才发现这群“狗”的毛色是完全一样的,没有任何不同。野狗群的毛色总会有些不一样,毕竟经过了人类的驯养,跟它们的祖先灰狼不是一回事,尽管经过了很多年的野化,依旧能够从毛色上分辨出差异来。
这是狗。
这是狼,也就是未经驯化的狗。
发现这是一群狼以后我反而兴奋了起来,因为以前一直没见过狼,除了动物园里病恹恹的那种。我那时候也不懂怎么去隐蔽接近野生动物,一路溜烟就往上追。很明显能够看到本来或蹲或趴在地上的狼,一瞬间立刻挺起了上半身,一起扭头警惕的看着我。
夏天西藏草原上炙热的阳光,把地面附近的空气烤得火热滚烫,视线都扭曲了,稍微远一点角度合适的话你甚至能够看到反光。狼群开始疑惑起来,这个蹦蹦跳跳跑过来的到底是个什么家伙?
是自投罗网的猎物?还是势不可挡的猎人?
现在想来狼群其实是经过了一阵子它们内部的商量讨论的,因为我看到有些狼爬起来焦躁不安的转圈。这群狼有十多头的样子,头狼是一条体型明显要大一圈儿、耳朵威严的耸立起来的公狼,它倒是没有那么焦躁,而是毫不犹豫的跑到狼群后面一块乱石堆顶上,就那么四脚站着,警惕的盯着我。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狼群,脑子里根本对狼群的行为习惯一无所知,也没什么野生动物保护的意识,我只是好奇而已。于是我根本就没有去观察狼群的行为,而是一头就往狼群里钻。头狼眼看着我接近到一百多米的样子,突然昂起头发出它的嚎叫。
那是一种深入灵魂的嚎叫。
真正的野狼嚎叫,跟电视、电影里是两回事,在现场听着,会有一种从小腿肚子开始往心窝子里钻的恐惧感和威慑力。我冷不防被吓住了,停下了脚步。狼群在头狼的指挥下已经散开了,有两头跑到头狼所在的乱石堆上面,其余的分散了往山岗后面跑。
其实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信号,是狼群准备发动进攻的前兆,只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短暂喘了一口气以后,我再次向着头狼所在的乱石堆接近,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近距离清清楚楚的看到一头狼。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头狼是怎么崩溃的。
仿佛前一刻它还蹲在乱石堆上面警惕的看着我,趁着我低头看路的瞬间,再次抬头看着乱石堆,它已经不见了。
毫无野外接触野生动物经验的我感到莫名其妙,它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呢?不过好在对地形还是有一些了解的,知道乱石堆其实就是另一道山坡的末尾,它从这里消失,只能是去了另一道山坡。于是我手脚并用爬上了乱石堆,果然,狼群就在上一道山坡上,落荒而逃。
我一点都不明白狼群为什么突然就落荒而逃了,刚才还摆出一副进攻的样子来,连个对峙都没有怎么就逃命了呢?
好在十几年前我还是体力惊人的,虽然爬乱石堆的时候弄得气喘吁吁的,不过山坡上坡度平缓下来还是有得追。于是朝着狼群逃跑的方向不紧不慢的跟上去,狼群快速跑了一阵子,又停下来望着我。我也不管它们在干什么,还是不紧不慢的往它们的方向追。
头狼被我的举动弄得恼怒起来,恨恨的朝着我狺狺,我突然惊觉起来,这毕竟是狼,不是哈巴狗。
短暂的对峙以后,头狼还是选择了逃跑,它先是凶狠的盯着我,露出白森森尖利的犬齿,其余狼忙不迭的向后跑开,然后见我犹豫着,踌躇着,它也扭头紧跑了一会儿追上自己的狼群。
我确实开始担心起来,毕竟这可是一群狼啊,如果真的朝我扑过来我真的能抵挡得住吗?然而好奇心再次袭上心头,来都来了,怕什么?
再次追上狼群的踪迹的时候,狼群已经变成了溃逃。
狼群完全失去了任何队形一说,头狼在发现我追上来之后第一个开始了夺命狂奔,反而把母狼和幼年狼扔在后头,所有的狼都在夺路而逃,队伍稀稀拉拉的散布开来,一点章法也没有了……
这是我第一次跟狼群的接触,后来狼的形象也就在我心里崩塌了,所谓《狼图腾》这种书,连嘲笑都是多余的。狼不过是一种跟狗从DNA层面完全一致的东西而已,假以时日,它只能在你膝盖上面撒娇,露出肚皮给你摸。
那天目送着狼群隐没在西藏连绵而崔嵬的大山里,太阳已经开始偏西,阳光透过云层,在草原上洒下一根又一根的光柱。
一个人站在草原上,一种独特的孤独感涌上心头,四顾莽莽之际,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寂寞。
我把背上的步枪取下来拎在手里,长时间的追击让步枪背带勒得肩膀生疼,我干脆抓着步枪的枪口把它扛在肩膀上,恣意的散着步子,哼唱着一曲古老的歌谣。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猃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这才是《狼图腾》:
相比什么狼性,我当初看的时候主要还是欣赏里面的自然主义色彩。至于那些东西看了就看了,没魔怔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