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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说宋朝强调享乐主义,和统治者有关吗,还是另外表现在哪里? 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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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所谓宋朝“强调享乐主义”,确切说,应是指公元1102年崇宁元年后的北宋末期曾风靡全国的“丰亨豫大”之论。

这四个字,出自《易·丰》"丰亨,王假之"和《易·豫》"由豫大有得,志大行也"两句话,意思是王道昌盛,王业大兴,举国安享丰沛富足的太平光景。此语经由权相蔡京提出,宋徽宗认可,得以奉为国论,妇孺皆知。

作为北宋末世的一股崇奢风潮,由“丰亨豫大”带来的享乐主义倾向,不能代表宋朝前一百四十年崇俭尚简的社会主流价值观。其产生根源只能是统治者自上而下的追逐与放纵。

考诸历史,有名有姓的始作俑者,便是宋徽宗赵佶和他的一等心腹蔡京。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宋徽宗追求物欲极致满足的道路上,蔡京无疑是最得力的推波助澜者。

在徽宗即位之初,因王安石变法的遗泽,国家财富得到了极大积累,史载“帑库盈溢”“泉币所积赢五千万,和足以广乐,富足以备礼。”

拜相未久的蔡京敏锐地察觉到,新皇帝对于坐拥巨富而受困于家法和清流,不能一逞物欲,显得十分介意。于是,他沿着宋代皇帝崇信道教的偏好,妄解《易经》,套用“丰”“豫”两卦的卦辞,为志在穷奢极欲的宋徽宗找到了及时行乐的“指导思想”——

丰卦的卦象是上震下离,卦名的含义指“丰其屋”。卦辞说:“丰、亨,王假之;勿忧,宜日中。”进一步解释的彖辞是:“丰,大也,明以动,故丰,王假之,尚大也。”


豫卦的卦象为上震下坤,卦名的含义是安逸和乐。卦辞说:“利建侯、行师。”进一步解释的彖辞是:“豫,刚应而志行,顺以动,豫。豫,顺以动,故天地如之,而况建侯行师乎?天地以顺动,故日月不过,而四时不忒;圣人以顺动,则刑罚清而民服。豫之时义大矣哉!”

简单说,这两支卦都是比喻王者当极盛之时,如日中天,一切都应当盛大而隆重;只要常备不懈,依照天理行动,就可以无罔无咎,不必畏畏缩缩,逡巡不前。只是,这种状态是一种临时状态,且需要王者做足预备工作,并在必要时做出改变。

蔡京这套阉割解说,掐准了宋徽宗追求极欲而又缺乏支持的心头七寸。他极力怂恿皇帝要把朝廷仪典、宫室营造、服食用具搞得富丽堂皇、精致华美,以此才能合乎天理,彰显大宋朝廷的“明主之德”。在立论之初,君臣二人曾就奢俭之辨有过一次很有意思的相互试探:

帝(宋徽宗)尝大宴,出玉琖、玉卮示辅臣曰:"欲用此,恐人以为太华。"
京曰:"臣昔使契丹,见玉盘琖,皆石晋时物,持以夸臣,谓南朝无此。今用之上寿,于礼无嫌。"
帝曰:"先帝作一小台财数尺,上封者甚众,朕甚畏其言。此器已就久矣,倘人言复兴,久当莫辨。"
京曰:"事苟当于理,多言不足畏也。陛下当享天下之奉,区区玉器,何足计哉!"
——《宋史·卷二百三十一·奸臣二·蔡京列传》

皇帝想要玉石做的酒杯,在崇俭戒奢的祖宗家法和悠悠之口的清流物议之下,他惺惺作态地向蔡京抛出了“担心被人说太过华丽”的问题。一向以王安石继承者自居的投机分子蔡京,从两个方面给予了皇帝信心:一是辽国皇帝也用,您用怎么就不行了?二是陛下享受天下供奉是真理,真理万岁,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畏,这是新法的精神。

臭味相投,一拍结合。于是,“丰亨豫大”之论出,而“视官爵财物如粪土,累朝所储扫地矣。”朝廷积几代所攒下的国用之资,就被这样一个逢君之恶的小人,和一个穷奢极欲的庸主,丰己营私,彻底败了个干净。

沿着被篡改滥用的“丰亨豫大”之路,蔡京为满足皇帝追求极乐的幻想,在治典、求仙、铸宝、造神等方面大展其才。而这一切的原点,就是宋徽宗深陷“溺信道术”而不能自拔。道教,也被千夫所指为北宋末期享乐主义的一大渊薮。

俗语有云:有了千钱想万钱,做了皇帝想成仙。由于以庶子身份登基,赵佶多少有些信心不足。蔡京摸到了皇帝的软肋,他撺掇赵佶向道教要威权,自造神位,命为“太霄帝君”;又授意当时掌管天下道教的道录院上表册封赵佶为不伦不类的“教主道君皇帝”。

在造神运动中一路狂奔的赵佶,由蔡京等拥趸陪跑,又宣称自己是所谓上帝长子长生大帝君降世,包括蔡京、童贯等人都是随侍在侧的仙官转生。于是,在兴建了上清宝箓宫作为专门斋醮的场所后,宋徽宗尤嫌不足,还要求大臣在大朝会时于大庆殿前着黄服羽冠,以应上仙临凡之谶。

从崇宁二年开始,蔡京便成了神仙皇帝赵佶在人间的代言人。“用蔡京言,集古今道教事为纪、志,赐名《道史》”,并“诏天下访求道教仙经”。崇宁三年,蔡京又奉命督铸“九鼎““八宝玉玺”,随后又修建了工程更为浩大的“明堂”和“方泽”。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痴迷于道教的徽宗,开始寻找天下同好。他多次下诏,令天下郡县搜访知道法、有道术的道士。道士林灵素的受宠就是明证,史载其拥有"出入呵引,至与诸王争道"、"道遇皇太子弗敛避"的显赫权势,以至于蔡京颇为嫉妒,和林道士在御前屡屡争风吃醋。

宋徽宗的生日是五月五日,道士认为不吉利,他就改成了十月十日;他的生肖属狗,为此下令在汴梁城内禁止屠狗。赵佶即位后一度没有子嗣,道士刘混康说西北地势如加高数丈,定有子嗣。巧合的是,在皇宫西北修建假山的工期不到一月,王皇后便诞下了后来成为钦宗的赵恒。从此,随着皇子的增多,宋徽宗愈发佞幸道流。

这样的闹剧,在宋徽宗“丰亨豫大”的迷信道路上,层出不穷。只是,他和蔡京都有意忽略了,丰卦、豫卦所渲染的“恒不死”“成有渝,无咎”的美好图景,其前提是“盱豫悔”“冥豫成”,也就是不能因为贪图安逸不做预备而后悔,也不要陷入安逸而变得愚蠢。

宋徽宗的佞道之路,处处求贞吉利好,却步步生险,让现实与一切美好愿望背道而驰。他为自己开启的悲剧余生,恰恰是“盱豫”“冥豫”爻辞下的自食其果。

统治者的蠢陋和颟顸,代价是整个帝国对道教及神仙方术的无底线信任。在公元1127年1月,一个披着道士外衣的无赖郭京,用所谓"掷豆为兵,且能隐形,今用六甲正兵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可以破敌"的鬼话,骗得宋钦宗及满朝文武智商下线,使汴梁城大门洞开,如同君士坦丁堡那扇被遗忘的小门,金兵如同奥斯曼军队那样,兵不血刃,长驱直入富庶帝国的心脏。影响华夏历史格局的靖康之变,就此凄惨开场。

北宋道教,真的要为“靖康之变”的灭国惨剧背锅吗?

事实上,被宋徽宗追捧的"丰亨豫大",是北宋长期以来镇境安民,宽容治国,践行道教政治伦理的集大成之作,本身不带有原罪。但此四字真言,也像极了上天反手打向末世癫狂人类的一记耳光。尼禄·克劳狄乌斯的罗马如此,赵佶的汴梁也如此。

欲使其灭亡,必使其疯狂。丰亨豫大的背后,潜藏了统治者粉饰太平、为其纵欲求奢寻找堂皇借口的龌龊心思,也推高了因社会财富高度积累而政治趋于膨胀失控的管理风险。

由于统治者对神仙方术的溺信和在治国理政上的倦怠昏庸,如此美好的政治理想,非但得不到立朝之初推崇道教“爱民寡欲”之说的佐证,反而转为扰民和祸国的弊端,最终将北宋百年崇道施政的大好局面,付诸东流。

道教,曾是北宋政治生活中的"头部力量"。北宋对道教的尊崇,由来已久,并不始自宋徽宗。

历太祖、太宗、真宗、仁宗、英宗、神宗、哲宗直到徽宗,兴于汉末、成于李唐的道教又得到了近140年的安定发展。北宋统治者继承了唐代对道教的崇奉扶持政策,使得道教从理论、科仪、规制、传承上都有很大的发展,为今人所熟悉的上清(茅山)、灵宝、楼观、全真等派别已然成型。

较之前代,道教及其思想在北宋的政治生活中得到了更为深入的贯彻和内化。最核心的一点就是,朝廷通过对道教的规范利用和大力提倡,不断将其内化为政治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成为巩固政权、牧民施政、分配利益、消弭矛盾的重要工具。

比如北宋诸帝多托道教之名编纂神话,塑造神灵,以此论证“君权神授”之必然。

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夺权之时,曾经利用“符命”来树立威信,招揽民心;太宗赵光义也曾对“上帝与诸天皆喜,国祚延永,过于有唐”的“天神降言”加以积极的提倡(《宋会要》);真宗赵恒一手导演的“天书降临事件”,用伪造的“赵受命,兴于宋,付于恒 ,居其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续资治通鉴》)谶语来神化赵宋政权。

从积极面而言,皇帝们热衷把玩文字游戏的背后,也有一份"与民休息"的历史责任在身。

道教流变中从未改变的"清净无为"学说,是统治者非常重视的施政思想。如道士苏澄隐曾对宋太祖说过,“臣养生,不过精思炼气耳。帝王养生则异于是……无为无欲,凝神太和,昔黄帝、唐尧,享国永年,用此道也。”(《宋史》)道士王昭素也有类似言论:“治世莫若爱民,养生莫若寡欲,此外无他。”(《续资治通鉴》)宋太祖甚至将此言作为座右铭。于是,实行“爱民寡欲”的黄老之术,以“宽仁”治国保境安民,在宋朝太祖以降许多继任者心里,都是不敢违逆的祖宗家法。

高明的统治者都知道,宗教是双刃剑。只有将宗教纳入到世俗的统治秩序之下,将教权控制在政权的手掌之中,以更好的为政治生活服务,才是北宋百年崇道背后的真正用意。

有宋一代,朝廷有意在官僚队伍建设中增设道教官员的编制,设立专门研究道学的机构,考核和招收道学博士,制定道学制度等,在彰显国家重道之心的同时,也将道教牢牢固化在世俗秩序之中。在建立道教世界世俗化统治秩序的同时,幸见道流,优渥道士,提高修道者政治地位的的风气,也在朝野上下迅速蔓延。

朝廷对于某股势力的重视,往往会从优待其突出人物代表着手,用现在的词来讲就是"抓典型"。

当道教发展到近1000年后的宋代时,各色理论和前仆后继的理论家们早已进入了统治者的思维视野。宋太祖在做皇帝之前就与陈抟等道士往来密切。太宗和真宗统治时期,召见道徒的活动非常频繁,丁少微、王怀隐、陈利用、赵自然等当时的道教代表人物都多次受到了最高统治者的接见。

通过他们,官方开始介入意识形态的建设——动用国家力量进行道经修订和道史编著,以此对下层百姓实现理论教化和精神控制。比如宋太祖对各类杂处道教经典中的谶纬之书予以了集中清理。宋真宗着手对道书进行收集和整理,命王钦若领校道经,任张君房为著作佐郎,专修《道藏》。到天禧三年编成《大宋天宫宝藏》,四千五百六十五卷;张君房又撮其精要,辑成《云笈七签》一百二十二卷。

在徽宗朝之前,因祖宗家法约束、皇帝的克制,及累朝遗泽的安定环境,北宋道教对于现实政治的反噬,尚在可控范围之内。比如朝廷一直对道士讲演谶纬学说加以极大防范和控制,宋太祖就曾对道士讲演《推背图》予以禁止。宋真宗在举行封禅大典时,也非常注意控制"澶渊之盟"在朝廷官员、知识分子以及普通民众产生的异议。

但是,看起来很美的"崇道施政",在公元1102年画上了句号。宋徽宗赵佶,便是道教破坏现实政治的“催化剂”。

以"才气精绝天下"的赵佶,对北宋道教流变不可谓没有贡献。在徽宗一朝,《政和万寿道藏》得以建立,我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道教史和道教神化人物传记得以编纂完成。宋徽宗还亲自为《道德经》《冲虚至德真经》和《南华真经》作注。

然而,当统治者的崇道活动背弃了“清静寡欲”“无为而治”的政治实用价值,迷恋神仙方术这样的末技而不能自拔,就无异于去骨存皮、舍本取末,换来的,只能是劳民伤财,加速政权的败亡。

葛洪说:"古人多得道而匡世,修之于朝隐,盖有余力故也。何必修于山林,尽废生民之事,然后乃成乎?"(《抱朴子内篇·应嘲》)

不能"废生民之事",正说明了宗教的兴盛必须具备符合其同时代社会利益的理论,必须代表当时社会各阶层的利益需要,尤其是要服务于主流政治势力的需要。道教对于北宋政治生活的作用,正是因服务现实需要的剧烈变化,而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影响。

北宋中晚期,其道教主要教派是以崇尚符箓、斋醮炼丹、鼓励内丹术(房中术)的正一道、楼观道和茅山宗为主。这就为崇尚长生、希冀纵欲的帝王提供了放纵欲望的借口和契机。无论是真宗时期的"一国君臣如病狂然"(《宋史》),还是徽宗时期的"溺信虚无,崇饰游观,困竭民力,君臣逸豫,相为诞谩,日行无稽"(《宋史》),这种背离政治伦理的简单迷信,也就是"废生民之事"而大行"纵欲之道"了,显然会让国家政治生活出现极大的危机,都加速了北宋政权的最终败亡。

黑格尔认为,"从宗教中取走了道德的动因,则宗教就成了迷信"。终北宋一朝,道教的道德动因从来不是追求物欲之极大的“丰亨豫大”,反而是以提倡寡欲为重心的“贵生”思想。它主张个体应修身养性以求得天人合一,国家无为而治以达到“我无为而民自化”的治理目的。北宋道教的政治服务功能,正隐含在这种追求"贵生"的动力之中。

中国传统的文化心理趋于"稳"和"定",排斥"覆"和"动"。道教的基因中同样埋藏着这种默契,通过建立寻求清静、安定的意义系统和价值依托,实现一种现世的满足和喜乐,在吸引物欲膨胀、精神空虚的新朝显贵的同时,也接纳了饱受世事折磨、寻找寄托的下层民众。

从这个意义上讲,北宋道教对世俗世界的接纳也体现了人文关怀的精神,是一种善意的政治。正如明太祖评价的,“其老子之道,密三皇五帝之仁,法天正己,动以时而举合宜……实与仲尼之志齐。”康熙帝也认为应“外示儒术,内用黄老”。因此,宋鉴未远,对于宋代以后的统治者而言,对宗教政治伦理的运用便显得更加谨慎小心。只有洞其实质,动举合宜,“法天”的同时也要时刻“正己”,才能避免因运用不当而造成重大失误,重蹈北宋末年偏溺迷信而带来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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