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在已有的发行版基础上有大量删节,4万多字。而且还都是很精要的地方。我举几个例子。
删去了小市民为在红军和民族主义武装之间左右逢迎,挂乌克兰诗人舍普琴科像的情节。删了彼得留拉在阅兵式富有民族主义色彩的反共演讲。
彼得留拉支持者抗击德国的表述,作者没删,后来被文学遗产委员会删了。
删去冬妮娅给基辅闺蜜娜塔莉娅写的信。这封信的信息很重要,直接向读者交代出冬妮娅的思想倾向,提示她和保尔后来的思想矛盾是存在的,但比想象的要小很多,就这样两人还是无法结合,其背后原因够读者好好想想了。
顺带着,娜塔莉娅的戏份被删了。这姑娘,教授之女,曾是极力支持保尔与冬妮娅结合的。
删去了谢廖沙与丽达交往过程,突出了丽达性格上的缺点。
删去了工人反对派情节,这里写出了保尔和杜巴瓦思想和处事作风上的共同性,对两人最终政治分裂的深层次原因给予提示。
删去了反托派辩论大会中杜巴瓦的思想活动和讲话,这是苏联文学作品对托派分子最精确的刻画。删去保尔向丽达说的对杜巴瓦后续处理(组织给予机会回头,但杜巴瓦拒绝;安娜告密使事情陷入死局)的情况。
休假那一段,删去了联合反对派和斯大林对峙的紧张气氛,还删去保尔岳父拿斯大林开涮的话。
个人观点,文学并不是不能加政治。但政治与文学,只有通过“真实”这一中介,才能真正结合,否则文学就退化成政治宣传品,政治也成愚人游戏了。从这些删节看,作者不愧是职业革命家,体会的层次很深,也足够真诚。这些东西是最后是删了而不是“按要求”改了,这是作者最后的底线。
删了这些段落,确实对小说文本的整体性有利。说起奥斯特洛夫斯基的文学水平,他写作出道在同年代的作家中算比较晚的,写处女作时确实是创作经验不足,比起他的第二部作品来,技法欠熟练,一些段落松散。但《钢铁》确实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框架的构建提供了很多独创性的、有参考价值的探索,因此《钢铁》属于文法的创新性很强,但并非珠润玉圆(想起有人说过,买画作时,创新性好的作品容易升值,技法高度熟练的未必能卖好价。)
删了这些东西,读者对作者具体创作意图的领会会很困难,会有理解分歧。最终幸运的是,删的还是在作者去世50多年后以附录形式加到后面了,这对小说的研究者很有利,对读者也有好处。注意,加到附录里的,是从早期发行版里删的文字。从手稿中删的文字,只有简要介绍。
附:看看作者当时面临的麻烦吧(只作为参考资料,谢绝只凭借这个孤证进行强行推断),我不对阴谋论很感冒,但你要说一点也没有,我也不太信。
小说展露着被丑化的生活。作为工具,它扭曲赤卫军战士那种年轻人特有的充盈活力,激情,信念和精力。在当前托派和民族主义者猖獗的情势下,这部小说正在诽谤、动摇和曲解我们的现实生活,必须毫不留情地消灭这残渣余孽—乌克兰哈尔科夫文化部魏哈尔斯基,1935年
找到一篇介绍得比较好的文章,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重译谈起 季耶 1997年
在这几年兴起的外国文学名著重译潮中,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长篇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以下简称《钢铁》)也有了几个译本。对这股重译潮,人们褒贬不一。愚以为以中国之大,读者之多,一部文学名着出几个译本,即他几十万册,并不算多。只要不是粗制造造、抄袭剽窃和歪曲原著,那应该欢迎。如果出版家们不把名著重译变为纯粹的商业行为,那就更好了,因为可以避免产生某些负面效果,最近抽空读了《钢铁》的三个译本,一个是人民文学出版社重版的梅益同志的译本,另两个是漓江出版社出版的黄树南等十位先生集体翻译井由黄先生总校定稿的本子和译林出版社出版的曹缦西、王志棣两位先生合译的本子。
在读上述三个译本时,漓江的本子封面上和书脊上的“全译本”三字引起了我的注意,并使我产生了这样的疑惑: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原本有变动?是不是作者祖国的学者们在为“恢复历史本来面目"而进行的
“发掘"中有新的重大发现?为了弄清问题,我读了一些有关的材料。
《钢铁》一书的第1部首次于1932年发表在前苏联《青年近卫军》杂志第4-9期上,同年青年近卫军出版社出了它的单行本。第2部于1934年发表在同一杂志的第1-5期上,并且也出了单行本。小说在杂志上发表时,由于篇幅所限和其他原因,书作了较大的删节。作者对此是有意见的。他曾在1934年4月写信给该杂志主编卡拉瓦耶娃说:"读着前几章,我觉得你的"剪子"剪得我稍微有些疼。"不久,第1、2部同时再版,再版前作者曾对第1部作过校订。小说再版后,印数满足不了读者的需要,某些地方出版社便自行出版发行.并且擅自进行了修改和删节。这就使得各种版本之间出现了不小的差异。于是作者决定出版一个定本。1935年春夏之交,他邀请青年近卫军出版社编辑戈林娜,和自己一起,对小说全文进行了一次校订,恢复了某些删去的段落,并作了一些修改。后来成为千百万人座右铭的名言“人最宝贵的是生命..”,就是在这次校订时恢复的。这次校订后出的版本上特别注明"根据手稿全文刊印”。作者对这个版本是比较满意的。
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说,这次核对后出的版本“将完全和我所想的一样。作者在逝世前确定1936年出版的第5版作为定本,同时又提出了小说中的一些应再作修改的地方,并在他赠给妻子的书(此书保存在奥斯特洛夫斯基纪念馆)的扉页上标明了应做修改的地方的页码。由此可见,《钢铁》一书的定本是经过作者几次修改后才最后确定下来的。作者特别强调要由他亲自接改,不容他人干预和包办代替。1935年《文学报》发表了一位批评家的文章,其中建议请著名小说家弗谢沃洛德?伊万诺夫替奥斯特洛夫斯基修改小说。作者得知后非常生气.
他在给《青年近卫军》编辑部的电报中说,他要对《文学报》砍一马刀作为回答。可以肯定,在确定《钢铁》的定本的过程中所作的删节,都是作者亲自决定的,或者是经作者同意的,并不存在违背作者意愿或瞒着作者任意篡改的问题。
1936年12月,奥斯特洛夫斯基不幸去世。在这之后出版的各个版本都是以1936年的第5版为蓝本的,只不过在出版时由于政治原因作了一些小的删改,去掉了书中提到的在肃反扩大化中被镇压的红军将领亚基尔、共青团领导人科萨列夫和恰普林等人的名字。
1974-1975年出版的三卷集,恢复了这部小说中被删掉的名字。1989年该出版社又推出了新的三卷集,其中《钢铁》(文集第1卷)是根据1974年的版本重排的,重排前与作为定本的第5版进行了核对,改正了个别错字。正文前刊有出版说明和批评家安宁斯基的长篇序言(这篇序言是由他于1988年重版的小册子压缩而成的),这位批评家虽然早在60年代就受到"忘掉了马克思主义的根本"的批评,虽然在最近十条年发表了不少别出心载的高论,但是在这篇序言里说话还比较慎重。这个版本有别于过去任何版本之处,在于正文后以注释的形式附上了小说过去修改时删去的部分内容。书中对小说成书过程和出版情况的说明,与过去讲过的大致相同,并无我所猜测的“新的重大发现"。
现在再来看这部小说的中译本。我国解放后流行的梅益同志的译本,是由英译本转译的,并根据苏联国家文学出版社1949年出版的一卷集作了校补,无疑是全译本。译林出版社的译本根据苏联消息出版社1965年出的版本译出,并根据1989年的版本恢复了过去别去的历史人物的姓名,毫无疑问也是全译本。那么那个自称为“全译本”的本于究竟有什么不同呢?它也从1989年的版本译出,只不过译者把注释中所列的过去删去的内容按照注释标明的地方直接植入正文之中。
这种做法是异乎寻常的。
我们都知道,由于种种原因,很多作品的成书往往会与作品的手稿有不同程度的差别。有的作品由于出版后作者又作修改,情况就更加复杂,除增剔外,有时同一内容可能有多种异文。《钢铁》就属于后一类作品。就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这部小说被删节部分的分量相当可观。《青年近卫军》杂志1956年第3期刊登了小说第2部第1.3.4.8章中的一些被删段落,约5000字。这材料是由作者的夫人和索科洛娃整理发表的。这是首次发表小说手稿的被删部分,当时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再次发表小说被删内容是在1964年作者60岁诞辰时,当时《十月》杂志第9期刊登了约5万字左右的材料,其中的某些段落当时还在《消息报》、(共青团真理报》、《莫斯科晚报》和《莫斯科共青团员报》上登载过。这些材料发表后,曾遭到当时还健在的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夫人和莫斯科奥斯特洛夫斯基纪念馆工作人员的反对,从而引起了一场争论。1989年的版本以注释形式发表的材料分量比1964年发表的略少些,约4万字左右。其中有的段落在1964年已发表过,但是相当大的部分系首次与读者见面。这些材料无疑是很有价值的现在陆续发表出来,对人们了解和研究奥斯特洛夫斯基的思想和创作大有裨益。
然而手稿中的这些被删材料的发表,并不改变作者审定和认可的版本是全本的事实;同时任何人无权擅自对其增删和修改,无权擅自恢复作者删去的文字。这一点应该说是一般的常识。苏联青年近卫军出版社对这个问题的认识是清楚的。在注释前的说明中就强调指出:对定本作任何修改“无疑是不允许的".就连奥斯特洛夫斯基遗产整理委员会也无权这样做。该出版社把手稿的部分被删内容以注释形式附在正文之后的做法是符合常规的,是适当的。梅益同志的第三次修订本和译林出版社的译本照此办理,当然也是适当的。而满江的本子把手稿中被删的文字直接植入正文的做法则是不恰当的。梅益同志说这“不仅是对作者的亵读,也是对读者的欺骗",这话是说得比较重的。
这个译本的译者们,主要是那位总校定稿者,把审校译文的“终审裁决”权扩大运用到原文上,而且也敢于“一锤定音",在手稿中有几种异文时也毫不客气地替作者作主。这种行为不说是对作者的亵渎,那也是对作者的不尊重。假如奥斯特洛夫斯基在世,我们的这位大胆的总校定稿者恐怕要挨他一马刀。还有,如同上面指出的那样,注释中发表的材料并不是手稿中被删内容的全部(出版说明中明确地说,这只是“手稿的一些片断",而且正文后有几个注释只注明某处作了删节而没有列出被删的具体内容),甚至没有完全包括1956年和1964年发表的材料。如此说来,他们的“全译本”也还是不全的。
还应该指出一点。作者当年对自己的小说的修改和删节,不是由于受到政治压力而被迫作出的,因为所删内容并无违背当时的政治路线和方针之处,相反,某些段落(例如描写党内斗争和揭露托洛茨基分子的章节)恰恰是符合当时政治斗争需要的。作者进行删改主要出于使小说在思想上和艺术上变得更加完善的考虑。作者的朋友和他的评传的作者特列古勃曾说:手稿中的某些篇章之所以被删去,有各种原因,其中包括“对小说的结构、情节、文体的关心”,作者“力图做到思想宽阔,语言紧凑”。这些话有一定的根据。举例来说.据一位批评家估算,小说的定本中各种讲话、发言、报告、书信、日记、公文、告示等材料的占总篇幅的十分之一,显然比例占得大了一些,而在手稿中这一类材料还要多,因此作者“忍痛割爱",对其作大量的删节是有道理的,这使得小说的结构交得较为合理,文体变得比较统一,从而提高了整个艺术水平。而现在把删掉的东西重新恢复,使小说回到了原来的水平上。“全译本"的总校定稿者“植入”手术的动机也许像他所说的那样是
“为了方便读者阅读”,但是他使植人的内容与正文完全融为一体而不加任何说明,这就给读者了解这部名著的定本的面貌造成了极大的困难。
至于说到这个“全译本"的“策划者"们,那么他们考虑得较多的大概是经济效益。他们在小说译本的“内容简介"里诸如“根据戈尔巴乔夫时代苏联全本(即作看去世前确认的原貌文本)译出"、增加了"因历史原因而一直难见天日的内容”、“还名著以本来面目"、“有助于新老读者充分了解原作全貌”之类的不符合事实、似是而非的虚假广告式语言来招徕读者。在他们的努力下,《钢铁》这部受广大读者喜爱的“生活教科书"变了样子,并且广泛施传开来,造成了很大的混乱。
这个“全译本"出版后,我一直担心还会有类似的新花样出现。谢天谢地,这样的“全译本"总算没有再见到。这说明我们广大的译者和出版家对名着重评的态度是严肃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