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言辞并不妥当,但他的焦虑可以理解。
许知远可以说是这样一种人,《1984》会让他们燃起熊熊的斗志。而《美丽新世界》却会令他们绝望。
诸位知道一个为民主、自由或其他义理而战的知识分子最害怕的是什么吗?
不,他一点都不害怕强权。他最害怕的是民众的漠然。不,不是那种因为不了解或被某些政治势力洗脑而造成的漠然,而是娱乐至死导致的漠然。
所以,监狱也好、小黑屋也好,甚至是断头台,都不是这些人害怕的。他们最害怕的是,他们站在一个熙熙攘攘的广场上大声疾呼,周围的人根本没兴趣听,还因为来了个肥皂剧明星而一股脑地涌到广场另一头去了。然后旁边还站着个秘密警察,带着一脸嘲笑,说:”欸?你说呀,你继续说呀,你怎么不说了?“到了那个时候,专制已经不再害怕什么“不怕子弹的思想”了。“你爱说就说去,你看有人听没有。”
我猜测,这可能才是许知远这种知识分子脑海中最恐怖的图景。
那么我们不妨再猜测一下,为什么他会在颁奖上大发脾气呢?
以前很长时间,尽管这种义理的追求在人们的生活中也只是占有不大的份额。但与所谓“庸俗”的那一部分生活,却总是被视为不同的类型。换言之,本来“庸俗”和“义理”是两个不同的类别,一个人就算是再“庸俗”,“义理”这个部分总是存在的。“庸俗”不能替代“义理”。你不必担心“庸俗”把“义理”彻底挤出了人心。
但现在,“庸俗”和“义理”不再是截然两分的了。“庸俗”和“义理”现在居然在同一个尺度下面被度量,然后站在一个舞台上授奖。你要说许知远真的对明星、商人不屑一顾吗?我看未必。但他害怕、抨击的,是那种把他和这些人当作一类人,把他做的事和那些人做的事当成一类事,然后放在同一个标准下度量的那种思维。这种思路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现在“庸俗”和“义理”是从属于同一个类别、可以用同一套方法比较了。那么很显然,它们也就相互可以替代了。而“庸俗”和“义理”,究竟哪个对普罗大众更有吸引力,这是不言而喻的。
这样的情况,无疑是打开了《美丽新世界》的大门。
所以,尽管他的言辞并不妥当,但许知远的焦虑、愤怒,大概并不令人感到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