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朋克时代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第1页

在塔塔工业的新德里分公司辖区，卡德曼·汗结束了一天的游行示威，回到了自己三平方米的出租屋中。他每个月需要为这个房屋缴纳三百多信用点的高额租金，这几乎是他半个月的收入。植入他眼球中的蔡司Dicht3.0视觉义体几乎每天都在报错，但自从被塔塔工业解雇之后，他再也没有资金来维护自己昂贵而精致的义体了。

他偷偷从包中拿出了一本打印出来的《资本论》。严格来说，在NAP原则之下，各个巨型企业都不会像公关部门每日唾骂的暴君一样管控出版物与言论，但现在全世界的印刷机与打印机生产都集中在各个巨型企业手中。各种配件的专利均被无限期垄断。虽然印刷部门如今实在是不景气，2035年也没啥人会看纸质版书籍了，但他们仍然以高度勤勉的心态为全世界的消费者尽心尽力地管控着印刷授权。

卡德曼·汗不是没有想过在自己IPAD35上看这本两百年前的作品，但地下党的同志反复告诫他，《资本论》的版权如今是掌握在莱茵—克虏伯—IG法本联合集团（简称为RKI联合集团）手上的，一旦自己将电子档的盗版书籍导入到IPAD中，这个苹果—微软联合利益集团生产的设备就会在第一时间扫描、删除并向版权方检举。而RKI联合集团的法务部会在三分钟内将巨额账单送到他的设备中，如果他付不起，RKI联合集团的保卫部门会在三天之内找上门来。而他卡德曼·汗已经不是塔塔工业的雇员了，当然不会得到任何保护。那个时候，公司无论是拿他的器官偿付债务还是将他的义体回收，留个瞎子在人间，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在这个年代，没有什么东西真的是你“自己的”。这是老同志和他说的话。仅仅只是十几年前，全世界人民都坚信人的身体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而就算在最恶劣的暴政之下，你脑壳里的几立方厘米仍然是你最私密，最自由的空间。暴君尽可以把你拉去打靶，但他们就是没法驯服你的思想。

但如今呢？如果你想当公司的雇员，你就得自费给自己换个足以“胜任工作”的义体，但你有这个钱还干嘛去打工呢？所以你就得签个协议，在进入公司前就欠下公司巨额债务。你的大脑会被插入一个多线程处理系统，也许还会加一个缓存设备。眼睛会被置换成蔡司的生物义眼，心肺也会被置换为一套更高效的电池设备。

没有暴君的拷打，也没有武装力量的压迫，但你脑壳里的几立方厘米已经自动向公司卑躬屈膝，你的肉体也已经没有能力离开公司而活——没有公司“免费”给你提供的年度设备维护，在五年之类，这些设备就会逐渐损坏。而你父母赠与你的大好肉体在手术完成之前就被打成有机浆，成为生物质发电器的燃料了——这能让你的负债少上几十个信用点。

卡德曼·汗颤抖着翻开第一页，以冒犯神圣的NAP原则第一条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伟大决心开始阅读上面的文字。但他失望了——这是某个同志抄录并粘贴在书首页前的共产党宣言，因为这一条宣言还不够长，以至于不能够申请版权，他并没有真正冒犯NAP。

卡德曼·汗已经可以背诵共产党宣言。于是他决定直接翻过这几页。

“您的蔡司Dicht3.0视觉义体将在一分钟之内自动完成软体升级。”耳畔炸响的毫无感情的合成声使得卡德曼·汗头晕目眩，他想停止升级——但义体却提示，如果不升级，就不允许卡德曼·汗继续使用该义体。

在一分钟的黑暗后，卡德曼·汗又恢复了光明。他手忙脚乱的再度翻开那本书，翻到宣言后面的位置，却发现书的内容都被自动打上了马赛克。他分明艰苦卓绝地学会了英语，求爷爷告奶奶地借来了这本宝贵的英文版资本论，但如今，这些来自两百年前的文字都已经被马赛克糊成了一团，他被剥夺了阅读的能力，他在此刻成为了文盲。

“本次更新加载了无版权内容自动屏蔽库，请您支持正版。您使用盗版书籍的行为已经触犯了用户协议，我们已将之记录在案并上报。”那个合成声又继续说道。

卡德曼·汗张着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他举起了自己十几天前购买的康陶东京厂产一百四十式手枪，他要开枪打烂自己身上的义体，由此，自己对RKI的版权侵犯就变成了一笔烂账——他们甚至不会得到任何有价值的器官。

但当他试图扣动扳机时，他却发现扳机怎么都扣不动。

那一百四十式手枪上的电子屏幕显示着：根据本司与RKI集团的相关商业版权协议，康陶小管家已将您的武器账号永久封停。请您联系客服处理。

(不知不觉就写成逆向赛博朋克)

他是地球上最后一个清醒的人类。

他喜欢称呼自己为「看守者」。

在他出生那年，地球上仍清醒的人类只剩下两百多人。

当他成年那天，这个数字变成了四十八人。

他四十岁时，地球上只剩下他跟另一位女孩。

就在昨天，女孩向他告白了。

可他拒绝了女孩的告白。

他知道女孩对他没好感，向他告白只是地球上除了他以外再无别的清醒者。

于是女孩选择沉睡，前往那令人向往的桃花源。

于是全世界只剩下他独自清醒。

...

改变是从五百年前开始的。

虚拟实境(VR)的增强版，足以完全模拟人类五感的技术在五个世纪前开始大规模应用。

这项技术与当时红极一时的「元宇宙」概念搭配起来，构成了「虚拟世界」。

「给自己一个重启的机会，在另一个世界寻找希望。」

教育纪录片里保存了当时的广告。

人们自然被虚拟世界所吸引。

现实面貌丑陋的人，可以在里头脱胎换骨。

现实穷困潦倒的人，可以在里头寻找第二人生。

当然，这时的虚拟世界并不具备取代现实世界的可能。

软件上，当时的虚拟世界是由企业所经营，虚拟世界的食衣住行也许相比现实世界便宜许多，但毕竟仍得花费真金白银。

硬件上，当时的人类也不具备不再现实世界吸取热量以及其他各类营养维持生存的技术。

但这一切都困难都被克服。

维生舱的出现，足以供给人们维持一生所需的所有营养。

超级人工智能的出现，使得自动生产维持人类文明所需物品成为可能。

在物质极大丰富的两个世纪前，全人类的主权国家归于统合，并将虚拟世界里的食衣住行及各项服务归为基本人权。

于是，

有史以来第一次，全人类获得了自由。

人类真正从名为「维持生存」的奴役中获得解放。

无数伟人先贤们期盼的美好世界，就此诞生。

于是人类开始陷入沉睡。

...

“二级世界增加了几千万个啊？”

在现实世界里的中央控制室内，人工智能将关键情报传送给他。

理论上来说，他是地球元首，是全人类文明的领导者。

但这没有意义。

早在两个世纪前，财富、权力、名望对全人类都毫无意义了。

现在领导人不过是麻烦的负担，举例而言，他现在就正为人类文明的存亡而担忧。

所谓二级世界，指的是「虚拟世界里的虚拟世界」。

尽管虚拟世界比起现实，已经无限趋近于完美。

可接近完美终究不是完美。

哪怕人类可以自由免费决定年龄、人种、样貌、居住地点甚至所有能想象到的一切。

只要人还得与其他人相处，即便戴上无数重重面具，就仍可能发生冲突。

有冲突，自然就不完美。

于是二级世界孕育而生。

只要付出一笔大小不一的金钱(具体价格取决于用户需求)，就能「买断一个世界」。

在二级世界里，客户便是上帝。

人工智能会计算客户心里所思所想，满足他一切需求。

想要成为呼风唤雨的权贵？

想要扮演丧心病狂的杀人魔？

想要当个与世无争的犯人？

在二级世界里，客户的需求都会得到满足。

二级世界能真正做到「围绕一个人运转」。

因为在二级世界里，除了「主角」(客户)外，其他无论爱他恨他甚至不认识他的「人」都不是人。

他们本质上都只是按照超级人工智能由大数据分析演算出「剧本」活动的「演员」。

而麻烦点就在于这。

在虚拟世界里，当人与人决定繁衍后代共同达成决议后，现实世界中央控制室的超人工智能就会以试管婴儿的形式培育后代。

可在二级世界里，客户的决定却不具备相等的效力。

为了完美达到效果，客户一旦进入二级世界里，就会自动丧失记忆，以为自己活在真实世界里。

在那幻境中的「决定」，自然不具备法律上的效果。

更何况，为了完美「服务客户」，客户的「孩子们」，自然只能由超人工智能扮演。

所以当他注意到二级世界居然增加数千万后，他瞬间意识到，人类即将灭亡。

二级世界的遽增不是偶然。

一个世纪前，二级世界也被纳入为自然人神圣不可侵犯的基本权利——曾经收费高昂的二级世界服务就此免费。

“先生，有人想与您通话。”

超人工智能提醒他。

下意识的，他接通了通话。

是那位向他告白的女孩。

“我要结婚了。”

“喔，恭喜！”

“我们也许会生个孩子。”

还在为人类文明前途担忧的他松了口气。

“你愿意担任他的监护人吗？虽然有点麻烦你了，可我觉得一直给人工智能抚养孩子可能不太好？你之前不是一直抱怨愈来愈少人愿意待在现实世界吗？也许跟新生儿都是由人工智能扶养相关。”

自从两世纪前全人类公民决定「总迁徙」到「虚拟世界」后，现实世界的试管新生儿都是由人工智能扶养。

他们在成年后有权利选择是否要「迁徙」(超过二十四小时超长期潜行在虚拟世界)。

当然，虚拟世界的公民，只要不「转移」到「二级世界」，随时都有权利「返回」现实世界。

不过据他所知，一旦迁徙到虚拟世界后，几乎没人愿意「返回」现实世界。

“哈哈，没问题没问题，对了，你们结婚的时候记得邀请我去参加婚礼！”

他当然也能随时潜行到虚拟世界。

只不过尚未决定迁徙的他，会在潜行二十四小时后强制返回现实世界。

...

为了等待新生儿，他足足等了一年。

在这一年间，他四处游历。

金字塔、罗浮宫、富士山、自由女神象，还有他祖先所缔造的奇迹——长城。

人类留下的着名遗迹，他都逛过了一遍。

老实说，跟虚拟世界的建筑相比，那一切委实过于平凡。

可他实在无所事事。

这一年无疑是枯燥的。

他甚至得刻意避免潜行，才能压抑住自己对「迁移」的渴望。

可他快撑不住了。

“我们离婚了。”

终于，他等到了消息。

“他喜欢上另一个人了，我无法接受，所以我们离婚了。”

“....”

“我打算转移到二级世界。”

“喂，等等...”

“怎么？”

女孩疑惑的看着他。

他内心无比惶恐。

一想到就连愿意待在虚拟世界与其他自然人相处的公民，居然只剩不到一万时，莫名的危机感就彻底占据他的思绪。

“妳，妳就那么难过吗？”

他想要说服女孩。

“我不难过啊？”

女孩摇了摇头。

“我只是觉得无聊而已。”

没等他回应，女孩关掉了通话。

他甚至还来不及告诉女孩，他其实喜欢她。

或者说，就象女孩只能跟他告白以外，他也只能喜欢她。

...

他看了几本哲学书。

坦白来说，他读不懂。

尽管免费的知识芯片随时能让他具备理解其中知识，可他不愿意使用。

他渐渐的有些讨厌科技。

他甚至讨厌起「完美」。

他默默的放下书本，决定自己的晚餐。

他有很多选择。

超人工智能能为他提供一切。

跟无数科幻小说家预料的不太一样。

数个世纪以来，超人工智能始终安分守己。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可他有种预感超人工智能将继续忠诚的为人类文明服务。

甚至在人类灭绝后也依然如故。

可某种程度上来说，超人工智能也的确是毁灭人类文明的元凶。

因为他们给了人类建立「完美」世界提供了基础。

十年了。

没有新的试管婴儿出生。

一个也没有。

他反覆查在中央控制室查看过无数次。

然后他知道虚拟世界里只剩下区区两百多位公民。

与此同时，二级世界已高达八十八亿。

人类文明的巅峰人口是两百亿。

虚拟世界的诞生，曾让世界主权各国担忧不已「人口负增长」得到舒缓。

可随着二级世界的发明，人类文明再次步入负增长时代。

而且，二级世界里的人们，真的能算「活」吗？

他甚至觉得虚拟世界里的公民都不算真正活着。

他忘记自己在哪本哲学书看过。

人类是不能孤立存在的。

一旦不再与其他人类互动，那他本质与死亡没有差别。

“我是人类文明的看守者。”

他喃喃自语。

“但只有我一个人。”

他痛哭流涕。

...

今年是他六十大寿。

几位超人工智能正为他祝寿。

“恭喜您生日！”

“谢谢。”

超人工智能依然忠诚，它们都服从他指挥。

现在的他，掌管全人类文明生杀大权。

从昨天虚拟世界最后一位公民选择「转移」到二级世界开始，他已成为全人类文明最后一位公民。

所以他自动获得最高权限。

“您真的决定了吗？”

他早就跟自己立下约定，只要虚拟世界最后一位公民选择专题。

那他就跟着转移。

任由人类就此灭亡。

“是的。”

“可是按照法律，您有资格复制自己，或是启用《人类文明存续紧急授权法》批量随机从基因库中结合试管婴儿。”

“这没有意义。”

他如此回答超人工智能。

“反正到最后，他们肯定也会选择沉睡，不是吗？”

“....”

“以你的计算能力，你肯定清楚的吧？”

“仍有两千万分之三的误差概率。”

“唉，这种概率顶多是有可能出现我这种人吧？可是这没意义啊？只要这世界仍有天堂，怎么会有人留在人间愿意受苦呢？”

他摇了摇头。

“算了，反正今天就是人类文明灭亡前的最后一天。”

他走向中央控制台，抬头看了看时钟。

分针正走向十二点。

“对了，我很好奇一件事。”

“什么事，先生？”

“超人工智能也会向往乌托邦吗？”

“....”

叮咚！

十二点了。

不带丝毫犹豫，他按下传送键。

在恍惚中，他隐约听见一道声响。

“我不知道...”

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希望你们人工智能可以比我们人类更坚强。”

毕竟，他可是想好好享受一番天堂的滋味呢。

留下这份「遗言」，他随即陷入沉眠。

...

“喂，我喜欢你！”

夕阳下，他看到那位少女的身影。

那位向他告白的少女。

两人站在沙滩上彼此凝望。

“我也喜欢妳。”

他们双手紧握。

一切都是如此的...

完美。

我觉得我最接近赛博朋克生活的时候，

是在老旧写字楼的电梯里。

里面全是广告。

不单是纸质印刷的那种，是一个个屏幕。

左右两块屏幕自说自话，电梯门上还有投影的广告闪个不停。

这个场景估计在赛博朋克时代也不会改变多少。

恼人的声光让你不适，狭小的空间里无处可躲。

电梯厢虽不至于破败，但仍有服役多年沧桑感。

每日清洁也除不尽烟味往鼻子里钻。

觉得难受也只能忍着，一直忍到电梯门打开，才能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我想象中的赛博朋克时代，就是一个无论走到那，都逃不出的狭小电梯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