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12集,巴特万分焦急却看不到陀古萨,塔奇克马兴奋地朝陀古萨挥手,向他告别,目送他登上新人类的运输车。真是让人感伤。
1995年,第一部攻壳电影上映。时值苏联解体,人们高唱着《历史的终结》,自由派赢得了他们光荣的胜利。国际社会看来歌舞升平,战争的硝烟和政治宣传的喇叭似乎已然远去。一切安生的大环境下,《攻壳》有最和平的创作氛围,于是得以在“一切安生”的氛围中打磨出最狂野、全面、尖刻的对政治的质问:今后,阶级怎样?今后,民族怎样?今后,国际秩序会怎样?
@KolRigo 已经有总结:
SAC的剧情冲突在于个体对抗成型的经济/工业体系(阶级斗争)、GIG的剧情冲突在于激进民族主义对抗逆全球化经济下的统治阶级、SSS的剧情冲突在于左对抗右
在那个日本动画的黄金年代里,神山健治得以集齐一个堪称前无古人的阵容,去从最细节的细节处,一点点构建起他想象中世界的政治、社会、人口、心理,再一点点描绘出这样一个世界中发生的权斗、政变,乃至革命:
樱井圭记是东大社会学博士不提了。佐藤大写完攻壳后拿出手的就是交响诗篇,菅正太郎陪神山做完06年的SSS后,首次担当系构做出来的就是黑之契约者。而交响和黑契分别成为骨头社销量榜第二第三,也是骨头社纯原创作品的两座高峰。而现在,有的人已经度过了自己的巅峰期不说,有的人也已经不在人世。过去的那样的剧作完成度很难再现了。
纠个错,樱井圭记是媒介环境学修士。
东大社会学博士应该是指樱井圭记的老师大泽真幸。不过按日文维基,樱井圭记在东大主修的是马克思经济学,而且在东大的前沿科学研究生院完成了硕士课程。
而在今天,与动漫本身,日本动漫业界的模式已然大变,乃至于网飞主导的制作模式比传统的制作委员会变得更利于创作者,而即使是依托于网飞,神山健治也不可能再集齐当年的那个黄金阵容,动画所描绘的世界不可避免地变得粗糙,动画塑造的人物也不可避免地丢失了深度。而于外,这再也不是1995年或者2005年时,人们高唱《历史的终结》时的盛世年代了——内无法家拂士 外无敌国外患,西方的政治系统逐渐出现腐朽;在阶级叙事与民族叙事的一片含混中,中国在东亚迅速崛起——夹在两者中间的日本也到了必须选择一边的时候——或者,他们还能选择属于他们自己的独立发展的道路吗?
日本夹在东西方之间,夹在中美之间,也夹在左右之间。中国国力和影响力潮起,没过了其本就含混的政治形态核心;自由派退潮,而暴露出其早已掩盖不住的阶级纷争。往前去是大争之世。
太平盛世已去,大争之世近在咫尺;动画业界黄金期已逝,只有网飞的模式尚能催生一些良作。运去英雄不自由,SAC,GIG,SSS的全面的、分门别类的探讨注定不能制作出来。而这一份SAC-2045,已然是这大争之世的拂晓之前,神山健治的对政治——所有的管理生产力的组织方法、对社会——参与工业化生产的每一个人的集合、对心理——人与他的所有社会关系的关系、对正义——在工业化社会中人所保留的最后一点不能被标准化的道德信仰,的再一次探讨。这一次探讨已然不再有2005年的精致,但是在制作的粗糙之中,已经是从历史的洪流中吹来的浩然之风。荒卷的声优已经90岁了,这已经是老一代人,关于历史的,近乎绝唱了。
第一个新人类,妻子死在院子里无动于衷,把他的财产分散给穷人,让穷人用这些钱买武器,去对布尔乔亚实施恐怖袭击。
第二个新人类,心心念念属于日本的民族自决,刺杀买办,虐杀卖国贼。独步天下,走到首相面前,只为问一句,“你真的爱着这个国家吗?”对卖国者一击必杀,看到首相的真诚,却选择放过他。
第三个新人类,自幼颤抖在父权的阴影之下。寄人篱下,爱护自己的堂妹,却止步在叔父的暴力前不敢接近。认识到被污名化的退伍军人,却发现退伍的军人坚持的道德秩序也许比他叔父的村子主导的社会秩序更理想。游荡在社会秩序之外,在野山上玩,却一头栽进几个警察的地方黑恶势力的势力圈;危难之时退伍兵出手相救,明明所有灾厄都已经渡过,妹妹却倒在枪击中最后几个流弹上。回到学校,道貌岸然的老师实则对班里的女神施加性侵犯。他对妹妹的想象推着他冲出教室,他对退伍军人的想象却无情地拒绝了“从天而降拯救他”的幻想;最后,他终于读懂世俗秩序:“自由即奴役,战争即和平,无知即力量”——开发出投票软件,用民意杀死了他眼前的父权的化身、暴力的化身、邪恶的化身。可是那之后呢?杀死人渣老师的人群中,含混着这样一句低语:“要是这个投票杀人的软件早点研发出来,我就先把那女神投死了,谁让她那么张扬”——真正的正义秩序,只靠投票定罪恶,不可能维持。再者说,他是要反抗父权逻辑、反抗暴力逻辑,怎么可能靠投票,就解决了这些最根本的、人性层面的问题?
第一个新人类通篇没有一句台词,没有一个表情。他只是他超能力的化身,他巨大财力的化身,和他“武装割据”政策的化身。第二个新人类的背景稍多一些,观众可以知道他在新人类化之前,就深爱着他的国家、他的城市,他新人类化之后,瞄准的目标除了非法移民,就是为了一己私利给非法移民开绿灯的人。第三个新人类的背景何其之多,观众不仅得以知晓他青春期时目睹的社会秩序之崩坏——看到他正在形成的自主的反抗意识与他幼年形成的无意识的服从意识的碰撞——更能看到他幼年时,完全无意识时,是如何被父权逻辑打压、如何不敢去爱护他的家人,乃至安全感都来自于一条毛毯之上……新人类在一开始如同洪水猛兽,如同怪物,如同土匪;而在最后,新人类也是人类,新人类也是我们,新人类与我们遭受着同样的压迫,经历的一样的社会秩序,经受着同等的异化和剥削——只是他们幸运,获得了超能力。但他们不是异类,他们不是僵尸。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们是有理想的超人,引领着剩下的人们的超人。
新人类一个比一个拥有人性,一个比一个接近常人。在这季SAC2045,观众缓缓揭开新人类的神秘面纱,最后一定会发现一张与自己相同的脸:新人类就是我们。我们将会接纳新人类。所以我认为这一部攻壳在其结尾,新人类的结局一定是如同《高达》里的结局一般,给世界政治带来惊天变局的同时,也融入人性、加入人类所谱写的历史。
在SAC2005和GIG、SSS中,政变可以被挫败,暴乱可以被破解。但是这一次的新人类带来的运动一定不会被消解。因为新人类所标志的是历史就此翻开一个新的篇章。旧时代,国家机器何其强大,有着公安九课的加持,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社会秩序。但是公安九课只是暴力机关,不是核心决策层,他们只能让历史的水流流的不那么湍急,他们不能影响水源,也改变不了水流的流向。从2004到2020,公安九课参与的案件何其多,可是所有的阶级矛盾、民族矛盾、国际矛盾仍然如此真切地摆在这里。这一次矛盾仍在,但是这些新人类获得了超人的力量,获得了一人即可对抗整个国家机器的超能。于是,社会斗争翻开新篇章:暴力机器不再孔武有力,历史的新篇章属于革命者。维持现状已无未来。只有变革,只有顺应历史的大方向,才是有未来。水流如此湍急,一味得筑高河道根本不能解决问题;只有松开手,让滔天水流自行改道,冲刷出一条崭新的道路。一如唯物史观,不是英雄决定历史的走向,而是顺应历史走向的人,才最终成为英雄。
《攻壳机动队2045》说到底还是如《1995》那样的政治寓言。他关心的不是每个角色在想什么、能不能和所爱之人在一起。他关心的是,看到这些角色的观众,或者不看这部动漫但是却仍和我们同处一个社会的人——他关心的是这些人能不能和所爱之人在一起,能不能被免于压迫,能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这个自由不是打开电子屏幕然后给自己看得顺眼的候选人投票的自由,这个自由是人类在千年历史中不断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不断为之斗争、为之流泪的自由,是免除于一切异化、一切剥削、一切压迫的自由,是马克思所求的那个自由。这个自由不是资本凌驾于人之上奴役人类的自由,这个自由是全人类都要能得到解放的自由。
如果说1995版、2005版的攻壳是精致的政治探讨,2045就只是一个粗犷的政治口号。他不是西装革履地坐在谈判桌上说“大家看,左派在某某某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英文论文,对社会新提出了这样这样的一个理论”,而是挽着裤脚踩在满是积水的稻田里、穿着靴子站在黄土高原的山坡上、操着口音对着周围人喊,“联合起来,把他们踢出历史舞台”。
第一个新人类不就是在资助武装割据?第二个新人类不就是在惩治买办、力求民族独立自主?第三个新人类不就是受压迫于旧社会秩序、力图建立一个新社会秩序?第三个新人类不正是推翻了旧秩序之后,发现自己推翻旧秩序的方式(本质即为暴力批斗)实际上更加藏污纳垢(“要是这个投票杀人的软件早点研发出来,我就先把那女神投死了,谁让她那么张扬”体现出这样的审判全维系于个人好恶而非社会公义)?这样一段设置放给美国人可能他们无动于衷,而放给中国人,应当每一个人都能意识到,作者在探讨的究竟是什么吧?第一个人对阶级发问,第二个人对民族发问,第三个人对正义秩序发问。这样的议程,这样的顺序,我想每一个中国人都可以从中听到那来自上世纪的呐喊的回音。
历史上,前两个发问都获得了答案,唯独第三个问题。第三个问题在得到答案之前,问题就问不下去了。而动画里,第三个新人类也意识到他所处的社会秩序之积弊并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父权暴力的逻辑,并不是靠检举揭发就能根除的。那么,如何根除呢?于是他离开了他牵挂的学校系统,告别并离开了他的家人,关闭了“投票杀人”程序,开始散播下一个程序:“一起回忆起你不愿回忆的事情吧“。
什么事情是容易忘记的?什么事情是不愿回忆的?容易忘记的是小时候的事,不愿回忆的是带来伤害的事。那么,小时候带来伤害的事都会是些什么?人在小时候人没有自主意识,一切行为都靠家庭秩序和社区秩序摆布。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受到的伤害,不正是收到的家庭秩序、社区秩序、社会秩序的伤害吗?回忆起这些事,人们不就恍然明白当下旧制度的所有丑恶了吗?意识到当下秩序之丑恶,距离推翻桌子建设新秩序,不只有一步之遥了吗?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
第三个新人类的往事看似并不那么常见:父母无暇顾及,叔父恶语相向、恰巧生活的地区的地方政府还和黑社会勾结在一起、上的学校还有一个禽兽老师。可是仔细想想,这样的背景真的不那么常见吗?有谁既有财力雄厚又关心自己的家长、有很多发自真心关怀自己的远房亲戚、而所处地区的地方政府又清明廉洁而秉公执法、就读的学校里教师都冰清玉洁?只是通常父母的关爱会把远亲的漠然挡在门外;亲戚的基本关怀会让孩子不需要天天和地方公权力打交道;或者负责任的居委会会张罗着邻里互相帮助一下家庭困难的孩子;或者善良的老师会给家门不幸的学生提供最后一处心理的避风港。这第三个新人类所生活的环境和其他所有日本人(或者推广到东亚人)都一样,只是他在每一层都恰好没有那么幸运。于是,家庭宗族秩序的丑恶逻辑(长幼尊卑),社会机构暴力秩序的丑恶逻辑(基层政府暴力机构为了利益随时滥杀无辜、实则沦为了地方势力的代言人、真正的黑恶势力),熟人圈子的浆糊逻辑(软弱的大众里无人敢反对老师,敢于出头者反而会在大众里树大招风),都暴露在他面前。他于是把他受压迫的不幸记忆分享给网络上的人,一如当年退伍兵把退伍兵的理想分享给他。
退伍兵的哲学是小隐隐于野,路见不平再拔刀相助,恪守自己的道德;中学生的哲学是要推翻不公,是要重建一个公平的秩序,是要吸纳更多更多的人来加入他的理想。前者运去英雄不自由,后者时来天地皆同力、天翻地覆慨而慷。
少年抱着妹妹的尸体,祈求退伍兵带走他,退伍兵拒绝。陀古萨一眨眼,少年已然成长成了16岁的中学生,穿着中学的校服,对退伍兵大吼:“上次你拒绝我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懂,可现在我已经把这本书(指《1984》)读完了!”,实际已经完成了他的脱变:以前,他被秩序压迫,无能为力;可现在,他已经了解到这秩序的黑暗本质,已经立志要推翻旧秩序重建新秩序,已经有了自己靠暴力推翻秩序的实践,他已经不再是体制的受害者,而是一个反抗者,一个战士。于是他向卡车后排爬去,原以为空荡荡的卡车后排其实却已经坐满了其他的空降兵——是的,这正是唯物史观而不是英雄史观——他只是无数反抗者的其中之一,只是碰巧他获得了新人类的超能力。他所代表的力量和他所代表的思想无论最后是胜是败,并不是他一个人所决定,而是被同他遭受一样的压迫的其他千千万万的人民所决定。在《攻壳机动队2045》里,从历史的洪流中吹来一阵浩然之风。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少年上了卡车,正要离开,却迟疑了一下,又望向陀古萨——观众的视角就是陀古萨的视角,对陀古萨的发问也就是对观众的发问——“你,看过了我不愿回忆的事,你,也回想起了你不愿回忆的事——你的小时候的遭受的来自所有社会秩序公权力和家庭秩序私权力的霸凌——现在,你愿意跟我一道,推翻这个旧秩序吗?“
陀古撒还没来得及点头,巴特就已经看不到他了。巴特着急地问塔奇克马,塔奇克马却说,“陀古萨就在那里啊”。巴特无比慌张:“天!你们别开玩笑了!我看不到陀古萨了!”塔奇克马却接着自顾自地对陀古萨说,“什么?陀古萨你要走了?好吧,再见!再见!祝你好运!祝你好运啊!”童真的声音中,巴特焦急万分而束手无策,而陀古萨则踏入了一个更大的集体无意识的一部分。在陀古萨之外,有无数的其他人,也加入了第三个新人类的队伍。须臾之间,人们被一个信念团结起来。新人类从土匪、怪物,突然变成了一支秩序井然的、怀揣着理念的队伍。“都回想起你不愿回忆的事吧”,一个程序,成了新人类的播种机,新人类的宣传器。这句话是多么简单又一针见血。回想起你的教师是否有欺压过你,回想起你的同学是否对你有过霸凌,回想起你家里是否也因司法不公而横遭灾难、回想起你在无意识时,遭受过的所有苦难吧…回想起这些之后,加入一支立志推翻所有旧秩序的队伍,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或者,也许你家庭幸福、社区和睦、居委会高效而廉洁、学校民主而透明,因此你无意于加入我的队伍。那也无所谓,看看我的背后再看看你的背后;像你一样幸运的人固然有,而我只需要争取大多数人,就能带来新的秩序。你或许嗤之以鼻:我的生活明明这么海清河晏,怎么可能有多少人像你似的那么惨,不会有人听信你的洗脑的。可是请谨记,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风起于青萍之末。当你看到一股你不熟知的力量开始改写历史的时候,实际上星星之火早就已经烈火燎原。
在剧情之内,这样三个新人类造成的社会变故的复杂度也许根本比不上SAC的阶级斗争、或者SSS的左右之争。这个新人类也许根本都还没有建立起他真正的思想纲领、没有他的统筹管理方法。可是,他带来的这样一种信念,无疑比旧攻壳更直白:黄金年代的精细的政治寓言结束了,大争之世将至,我能给你的只有这样一个浅薄、却振奋人心、凝聚民意的口号。随我一起斗争吧。观众也许觉得我的的纲领一塌糊涂、我的理念幼稚到不值一提;当然如此,我的口号当然幼稚,前人是调查湖南农村得出需要变革的结论,我只是回忆了一下我幼年浅薄的受罪就想着要推翻秩序,这当然幼稚。或许今后的历史书上对这里只会轻描淡写的说一句,“东京的这个小区在2045年发生了一场Maoism uprising,但是因为理念幼稚、不贴合社会实际而迅速消亡了”。但是这不重要,我出现的意义只是告诉你,“历史要往这个方向滑过去了”,是让历史书上在刚才那句话之后也写上“可这个迅速消亡的幼稚的uprising,只是拉开了这之后长达十余年的社会剧变的序幕;在那之后,多个更成熟完善的政治理论被提出、实践”。毕竟,1922年苏联的马克思主义,和马克思1844年在他手稿上写的共产主义,俨然已经是两个东西。而马克思1844年提出的科学社会主义,也已和早期的乌托邦共产主义迥然不同。历史就是在对先者的不断批判和颠覆中缓慢向前的。把幼稚的理念拿到历史中筛汰,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这个幼稚的理念可以成熟到可以在筛汰中存活下来,在历史书上留下名字。
在剧情之外,自由派退潮,左派潮起。全球化带来的以国家为单位的社会分工,使得国际层面的阶级矛盾,实则趋同于国家矛盾、民族矛盾和种族矛盾。蛋糕做不下去,阶级矛盾显现,国族矛盾一并显现。神山健治说到底是个日本人,《攻壳》也是关于日本的动画。日本在东西方之间挣扎,在左右之间挣扎,在中美G2之间挣扎。《攻壳》是给日本的未来写的一封信:新人类的时代,要来了。在思想和见识的差距之中,已经蕴藏了社会巨变的种子。最初新人类被看作洪水猛兽,最终,新人类的方向,才是历史走向的方向。希望在遥远的将来,所有人都会是新人类。人们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可以获得真正的自由,可以终结所有的压迫。终结来自国内的阶级压迫,终结来自家庭社会秩序的压迫,终结国际的种族间的压迫。也希望那些对抗压迫的新人类战士们,也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情感,不再因斗争而异化,不再只是战争机器而是也成为有血有肉的人,也可以获得属于他们自己的和平。在那之前,让我们联合起来吧。“从来就没有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补充一句,“父权”狭义上指的是一切社会资源向男性集中,用于描述第三个新人类的遭遇其实不够准确(尽管他的叔父和老师都是男性,但是核心的压迫来源并不是性别问题)。这里用“父权”一词想要指代的其实是“我是长者(叔父)你是幼者(寄人篱下的孩子),所以我可以随意殴打你”、“我是尊者(老师)你是卑者(学生)所以我可以对你任意施加语言暴力/性压榨”这样的社会秩序,也许“长幼尊卑”一词更合适,但是长幼尊卑用来指代一种社会秩序又显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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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几句题外话:很多人说这期的SAC2045比之前的剧场版剧作水平下降了很多,事实的确如此,但是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可以孤立看待的事情。2005年的时候搞创作的舆论背景和商业背景都是很平静的,所以神山健治可以奔着“做出好动画”的目标去细细打磨他的作品。但是到现在,一是商业背景让他凑不齐那么多大神写脚本了,二是神山在现在的舆论背景下,做这个动画有了“自己想要表达的论点”,所以写剧情的时候不再是为了“创造神作”而创作,而是“为了向观众传递自己的论点而创作”,所以在剧情本身的质量上肯定有下降。
从商业上说,像旧SAC的第一集覆盖的巨大信息量,是靠一大堆极其优秀的脚本家策划很久才能装在24分钟的剧情里的;那现在他凑不到那么多人,体现在动画上就是这次的第一集里内容很低幼;整体的剧情肯定还是神山把关,但是脚本家的缺乏就导致神山设想好的世界观需要慢慢铺垫6集才能给观众完全展开,也导致没精力刻画角色,比如设计出的粉毛就性格糟糕、跟个痴女一样(形象有点谜之像那个日共宣传片的粉毛大妈,不知道是不是制作组有意为之)。而从创作动机的方向来分析,就是上面全文的内容了。神山这次很明显是在试图讲述他所设想的,在2045这样一个资本主义高度发达的年代里,一场左派斗争所需要的逻辑。讲一个精彩的故事并不是他的最主要目标,他最主要的目标更可能是传达一种政治观点、讲述一种政治寓言,给几乎忘记了左派是什么的当今日本社会再叙述一遍左派斗争到底是什么。
所以这作的剧本可以说是“粗糙”、“节奏差”、“人物智障”,可以说“剧情比前几作简单”,但并不是“思想比前几作浅薄”。这作里人物的行为背后都有相对明显的左派思想路线(当然,除了那个毛信息都没交代的,上来就便领盒饭的新人类;关于他的篇幅实在太少,不知道他给莫斯科扔核弹目的何在)。
整体上,虽然这作脚本质量不行,好多细节看起来莫名其妙,但是也有很多细节能反映出作者对剧情设计的细致入微。比如说通过“少佐在档案里查到‘一个退伍军人杀了警察‘的案子”这件事,神山很巧妙的说明“退伍兵是真实存在的,但生活在那一带只有这一个退伍兵”;那么,在12集末尾,军车后备箱里突然出现一大堆空降兵的景象,明显就体现出作者的深意。因为生活在那一代只有一个特种兵,所以第三个新人类肯定只见过一个特种兵;那么中学生记忆里的开车的特种兵可能是真实的记忆,而后备箱里的士兵则必然只是中学生的幻想——那么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幻想?这样的幻想是在表达什么?
这里指代很明确,就是“不只有开车的特种兵一个人游荡在社会之外,坚守着个人对社会正义的信念”、“不只有中学生一个人受到了社会的压迫,从而走上了反抗社会秩序的这条路”。因为中学生没有亲眼见过更多的特种兵、所以观众得知这并不是简单的“中学生在那时碰见了很多特种兵”,相反,这里是编剧借着剧情在告诉观众,“中学生只见过一个特种兵,但是他相信这样的特种兵会有很多同志、会有很多战友”。这后备箱里的特种兵并不是中学生记忆里的场景,这是中学生对未来的信念和想象。观众并不是在继续了解中学生的往事;相反,观众是正在了解中学生对未来的畅想。编剧在中学生虚假的幻想里又添加了更虚假的空降兵,却反而非常确切地讲述了一个非常真实的事情:那就是这个中学生的往事是否虚假已经无所谓了,重点是,这个中学生对未来的宣言将会团结很多很多的人。
观众本来越看越迷糊:这讲啥呢,这是空降兵是中学生脑补出来的还是真的啊?这黑社会是中学生的妄想症还是啥啊?他妹妹是他的妄想还是真有其人啊?结果看到少佐查到了案件档案这里就能明白:哦,他真有个妹妹,真是被黑社会打死了,真是有一个退伍兵参与了这件事,这车空降兵肯定是假的,但是又明白了“这车虚假的空降兵反应了一些真实的事”。这就是我说这作的剧情可以说是比前作中二、简单,但是要说明的内容真的不比前作浅薄。
人物设定、剧情节奏、世界观都只可以只是一个作品的皮囊,但思想观点一定是一个作品的骨架。“狙击手贴脸打不中对面”、“巴特竟然还肉搏不过小小的机器人”、“这个光屁股的新人类真是秦王走位”、“怎么少佐连上新人类的大脑之后在意识流里换了套情趣睡衣”,这种剧情上的问题也的确是问题,但是还是骨架的精深,如“巴特看不到陀古萨塔奇克马却能看到,是不是说明塔奇克马反而不那么受人与人之间的心防的影响”、“明明村子一带只有一个特种兵,中学生怎么会看到一车特种兵?”这样的设计层面的精深,才是剧作水平的真精深。我觉得这作算神作肯定算不上,但是绝对算得良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