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律师是因为自己真正的喜欢吗？ 第1页

我去年六月份开始实习，一直在跟着主任办案子。

我主任已经五十多岁了，二十多年的律师执业经验，办过大案，做过生意，接的案子却仍常是各种传统诉讼案件，是那种很传统很典型的老一辈律师。

开始实习的第一个礼拜，五十多岁的主任带着我，每天接待当事人，跑法院接送材料，跑立案开庭执行的流程，几乎顿顿都有当事人请客吃饭，礼拜五晚上吃完回去的路上闲聊，我寻思明天周末应该可以休息，主任说明天早上八点要去茶楼喝早茶，然后开三个小时车去另一个城市的乡镇里与当事人吃午饭，吃完午饭再开三小时车回来，晚上还有饭局。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六个月，办的案子金额从几万到几百万的都有，主任不会因为案子金额大小来考虑优先级。

主任认为每个案子对于当事人来说，都是最重要的，所以我们律师不能因为案子金额的多少来判断优先性，我铭记于心。

跟主任办案的日子结束了，主任让我自由发展，我选择参加了基层法院的一个青年律师志愿服务岗计划，在广西最忙的基层法院为所有的来访者提供免费的法律援助。

这个基层法院有多忙呢，整个辖区200万常住人口的法律纠纷都得找他，每年光能够通过层层磨难顺利立案的民事案件就有两万多起。

我就在这样的法院的基层一线为当事人提供法律咨询服务，常常是一整天都在不停的说话回答问题。

来到法院当面咨询的当事人大多年龄大，受教育程度不高，案子金额小，基本都可以归到律师不愿意接的案子行列。

也就是今天下午，接近下班的时候，大厅里排队的人慢慢少了，我回答完一个当事人的问题，送走了他，看了看后面，没有人在排队了，于是我喝了口水，放松了下来，看了看时间，享受着等待下班的短暂闲暇时光。

转头却发现旁边座位有个须发全白，一看就年事已高的老奶奶在看着我。

她等我又喝了口水，这时大厅又走了不少人，又安静了一些，她坐了过来，先开口说了一句白话，我没太听清楚，她又复述了一遍，这次我听清楚了，她说她已经82岁了，耳朵已经不好使了，听不到我说话，所以她想说问题，让我写字给她看。

我说好啊，你说吧。

她又重复了一遍，说耳朵不好听不见，让我写字回答她。

这时我意识到她是真的听不见，于是我用力点头。

她就开始说了。

说她一共有三个孩子，一个女儿俩儿子。

女儿前几年去世了，大儿子做生意失败欠了很多钱，她和小儿子就帮大儿子还钱，房子存款都给了大儿子，她就担心现在自己岁数大了，如果百年以后大儿子不还小儿子钱怎么办，手心手背都是肉，想让我帮忙写一份欠条她可以让大儿子签字，至少给小儿子留点生活费。

正常情况下，遇到要求代写文书的我都会拒绝，因为这里排队的人很多，光是回答问题就占用了我的全部时间，而如果都要求代写文书，效率就太低了。

但这次，拒绝的话我说不出口，于是我帮奶奶写了一份欠条，让她回去可以找大儿子签字。

写完欠条后，奶奶说了谢谢，然后说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就是虽然她和小儿子卖房子帮大儿子还了钱，但大儿子名下的房子却没有卖，因为那套房子是单位产权房，过户有些问题，别人拿不走，现在她想要让大儿子把房子过户给小儿子，问我需要怎么办手续。

我一听到单位产权房过户，头立马就大了，这样的房子想过户很麻烦，三言两语说不清楚，靠写字交流太难了，于是我想了想，写道，“让大儿子和小儿子去办手续”，我当时在想，虽然俩儿子应该也有五六十岁，但至少能说话交流吧，这样繁琐的手续让82岁的奶奶出来跑不现实。

奶奶看了以后，估计是误解了我的意思，问我，这个手续是不是需要本人来办啊，她可不可以代办啊？

我一听就愣了，问小儿子为什么不能出来办手续呢。

奶奶说，小儿子有病，是一种世界上不能治的病，她说了半天，没说病名，大概意思是骨头萎缩了（我猜可能是渐冻症），现在是行动困难，她82岁身体还比小儿子好。

唉，单位产权房子过户很复杂，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但她手上却什么材料都没带来，而且大儿子愿不愿意过户也不好说。

我只能跟奶奶写，“先和大儿子聊，如果愿意过户让大儿子来跑手续。”

奶奶得到这个建议，很开心的走了。

我的心却堵得慌。

有的人当律师是因为喜欢，有的人是因为体面，有的人是因为钱。

我说不上我是为了啥，青年律师志愿岗是一个每次都想招律师但每次都招不到律师的岗位，主要原因是这岗位没油水，在我来之前已经空了大半年了，但每当我回答完问题，解答了当事人疑惑的时候，我都会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愉悦感。

也是同一天早上，跟一位律师前辈聊天，前辈13年毕业于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法学院，一直在广西一家挺大的本土所做房地产诉讼类的案子，前年自己出来创办了自己的律所，自己当主任。

前辈和我聊起另一位律师，在我们行内十分出名，称为“死磕派”律师，死磕派律师接的大多是大案要案冤案，对抗的大多是大型房地产开发公司，垄断性建筑公司或交通运输行业龙头及各种实权部门。

接这样的案子难免得罪人，所以大前年这位死磕派律师就被所在律所赶了出来，四处寻找新律所无果，我主任听说后却毫无顾忌，收进了我们所。

前辈认为死磕派律师的办案思路是错的，那样行事片面追求所谓正义是学生思维，出来社会就应该摈弃，而我的主任接纳死磕派律师也被前辈认为不可理解，说这样会影响整个律所的发展前途。

我其实不太理解前辈口中的前途，是赚很多钱么，是接很多大案子么，我不知道。

我有跟死磕派律师聊过几次，死磕派律师是04年北大法学院毕业的，他本应顺理成章的拥有前辈口中的大好前途，但他为什么又会混到无律所接纳的地步呢？

我的主任是90年代中国政法大学毕业的，他也应该有前辈口中的大好前途吧，他们为什么都没选择那条路呢？

罗素说他的一生被三种单纯而强烈的感情所支配——对爱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和对人类苦难的怜悯。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想当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