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淘汰的机制被抑制”是经典的误解(后详),人类的生物学身体在继续演化。工业革命以来,人类对环境造成的影响明显增加,气候变化和生活方式的改变都可以带来性状的变化(其中一部分可以表观遗传),原子时代以来释放到环境中的放射性物质、化学药物和微塑料等等都可以影响演化,而且稳定的环境和食物来源允许人类的各种单核苷酸突变在几代人间迅速扩散。
对人类来说,可遗传突变的最主要来源是精子的突变。随着年龄的增长,男性的精子突变越来越多。这意味着男性平均寿命的增加、平均生育年龄的推迟可以增加人类的基因突变——2012年的一项研究显示,男性每延迟生育1年,平均可以多产生2个单核苷酸突变。
工业革命以来,人类生物学身体的演化趋势有:
- 人类站立时的平均重心位置在向后移动;
- 人类数万年来脑容量略微减少的趋势还在继续;
- 冰岛等地的人群与受教育程度相关的等位基因突变减少[1];
- 对阿尔茨海默症、哮喘、多种过敏、高血糖、高血压、高血脂、心血管疾病等易感的基因突变在一些人群中所占的比例徐徐下降[2];
- 对骨质疏松和另一些疾病易感的基因突变在一些人群中所占的比例有所增加;
- 一些女性人群的更年期有所推迟、月经初潮年龄和首次生育年龄有所提前,女性适于首次生育的年龄是一项显著可遗传的性状[3],一项研究显示女性更年期每200年可能推迟1岁;
- 剖腹产在许多地区的滥用引起当地新生儿头围的增加,且当地产妇的骨盆宽度并未增加;
- 尼德兰等地的人群平均身高在过去两百年里急剧增加;
- 人类的面部继续了之前数千年间的缩短和狭窄化趋势,使得阻生智齿的发生率比数百年前有所升高,但同时缺失智齿的基因在人群中的占比延续了数千年来缓慢增加的趋势;
- 2017年,一项研究发现18世纪初移居到美国的阿米什人群体里出现了对抗糖尿病并帮助维持端粒的基因突变,目前已经覆盖了他们人数的24%,携带该突变的人平均寿命延长10年;
- 南非人群中对抗HIV的基因突变在我们眼前出现并扩张。如果HIV不能通过更高的基础突变率盖过人类的对策,数百年后南非人可能对HIV免疫;
- “体温升高”大概是什么地方的情报传达出了问题,目前发现的趋势是平均体温下降——美国一项研究发现,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以来,美国人的平均体温每10年下降0.03摄氏度;
- “遗存正中动脉”之类解剖变异也是人类演化的表现,尽管不能据此说演化加速。
在不同的现代人群中,解剖显示的遗存正中动脉发生率在1.1%~35%不等。
- 2012年一项印度的研究解剖了60条胳膊,显示遗存正中动脉在当地的发生率是6.6%,
- 2019年波兰的一项研究[4]解剖了125条胳膊,显示遗存正中动脉在当地的发生率是4%,
- 以上两项研究中,双臂都有遗存正中动脉现象的案例极少。
- 这是二十世纪末到二十一世纪初多项研究的情况:
工业革命以来大部分时间里人类的演化速度不能期待被当时的人们拥有的仪器准确地检测出来并记录在案,要知道2020年我们才通过正电子发射计算机断层扫描发现咽鼓管圆枕附近有一组密集排列的唾液腺[5],这玩意到底是本来就有还是最近多少年里新出现的都不知道。
自然选择并没有什么“优胜劣汰的机制”,“弱肉强食”的所谓强弱根本没有判定标准。
根据古生物学研究,地层里刨出来的化石可以证明,曾经出现在地球上的多细胞物种有99%在人类诞生之前就灭绝了,这可不关人类的医疗进步什么事。你可以从中感受到自然选择塑造的物种在“适应环境并避免死绝”这件事上是有多么地不擅长。灭绝物种的化石和一些现存濒危物种的糟糕性状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性选择屡次将物种导向死胡同。
剩下的1%也是一样的。一大帮现存物种身上还是堆满了羸弱的破烂性状、在微生物和寄生虫的淫威下呻吟。对非洲草原、河口三角洲等地的大量研究显示,当地的寄生虫生物量与动物生物量呈现漂亮的比例关系,针对每一种动物都有不止一种专性寄生的微孢子虫,这包括作为寄生虫的动物在内。微孢子虫的寄生表现,渐进性的炎症、免疫损伤、消化功能损伤,带来寿命缩短,这事大抵已经持续了几亿年,你自然淘汰了个啥啊。
自然选择不是“优胜劣汰”,而是“能混就行”,比起“适者生存”更接近“懒者生存”。在一个环境里表现得更适宜的“优”,在环境变化时很容易变成致命的障碍,导致物种灭绝——这包括“温血”此性状。在天体撞击或大规模火山爆发暂时切断光合生产之后,温血捕食者很容易饿死,同一个营养级的冷血生物则可以慢悠悠地撑过去。
你对撑过了一次次大灭绝的“物竞天择的胜者”“弱肉强食的强者”或“适者生存的适者”物种在巴西伐木工人的电锯扫过后每天成百地灭绝没有疑问吗?实际上,这里面的许多物种是从一些生命力顽强的杂草物种里分离出来的新玩意在小范围内适应当地状况而特化的,彼此建立了生殖隔离来形成物种,其生命力远比那些原始、粗糙、慵懒的哥们脆弱。
从前的人还以为大部分突变是不利的、只有少数有利突变可以鹤立鸡群,而实际上大部分突变是中性的,少数有利突变并不一定在竞争中产生任何实质效果,中性突变更被研究证明无益于对抗环境或传染病,对人类来说尤其如此:
- 全人类的基因多样性是非常低下的,任意取两个健康人,基因相似度在99.9%以上,基因差异比西非6500只黑猩猩之间的差异还小,且这点差异还主要由中性突变和漂变贡献。出现了高差异的个体?那多半是染色体畸变造成的畸形人。
- 2020年,一项新研究反对“更高水平的遗传多样性能改善物种的环境适应度和长期生存前景”的传统观点[6]。科学家们证明了中性遗传多样性与物种灭绝风险之间不存在简单的一般关系。
- 看来,我们需要更好地理解功能性遗传多样性、数量变化史和生态关系,来制定和实施有效的物种保护策略。
- 低遗传多样性的人类亲身证明了所谓“遗传多样性低就容易感染传染病然后这样那样blabla”的观点是适应十九世纪认知水平的意淫,而距离真相非常遥远。
如果你认为多样性越高就越有可能对抗未知的环境变化,那么人类的医疗技术让各种有缺陷的个体生存下来、治愈具有繁殖能力的患病个体恰恰大大提高了人类的基因多样性。
其实,人类靠突变去迎战病原体的效率是非常低下的,并不能指望。
- 两个健康、强壮的人产生的后代仍有百分之三到四的概率明显畸形,能完全继承父母的优良性状的概率接近零;
- 免疫力强的人感染病原体后未必表现得好,反而比普通人更容易发生免疫系统胡乱攻击自体细胞的破事,今年大家见过许多例的病毒性肺炎、病毒性睾丸炎就是典型,后者可以造成不育。
- 人类偶然演化出的能对抗特定病原体的性状往往带有严重的不利效果,会降低生活质量、减损体力乃至缩短寿命。
- 了解一下每年多少人受到疟疾的折磨,为什么人类演化出的镰刀状红细胞之类对抗疟原虫的性状那么垃圾,既不能免疫疟疾又降低生活质量?靠随机,那确实就是这么垃圾,它根本就不是针对疟原虫做的。
大量证据表明,生物演化比文化演化(模因演化)要慢,人类的演化比病原体的演化要慢。
参考
- ^ https://doi.org/10.1073/pnas.1612113114
- ^ 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2868295
- ^ https://doi.org/10.1073%2Fpnas.1104210108
- ^ https://dx.doi.org/10.12659%2FMSM.912269
- ^ https://doi.org/10.1016/j.radonc.2020.09.034
- ^ https://arxiv.org/abs/2007.025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