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家庭贫困怎么办?放到现在,一般人的答案一定是努力工作,摆脱贫困。但在十六世纪的埃塞俄比亚人看来,则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一五四八年,一户埃塞俄比亚高原上的人家中,一位名叫查普的婴儿呱呱坠地。在那个万籁俱寂的夜晚,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未来会有什么样的成就,而他的父母生下他的唯一目的,就是卖钱。
对,你没有看错。在十六世纪的东非,难以糊口的农奴又缺乏可以企盼的阶级跃升途径,更没有什么义务教育关爱儿童,在最广泛的下层人民中,卖出不必要的家庭成员是一项几乎必要的收入。
这位名叫查普的小孩家里也不例外。
他甫一长大,也门的奴隶市场就又有了创收,更经倒把,最终以二十枚金币(在当地约相当于五十斤面包的价格)被卖到了巴格达,考虑到他的体重大概不止五十斤,这个尚且没有面包值钱的奴隶有着什么样的待遇不言而喻。在这样的待遇中,他又一路从现在的伊朗地区被倒卖到印度,并被赋予了安巴尔(口水)这一名字。几经反复,到达印度当时最强大的割据势力之一的纳迦尔王国都城时,这位大概是历史上最早的穷游家之一的安巴尔先生大概并不开心,他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结束。按照他一路上被贩卖的流程,即便最后被卖到了北京也再正常不过。
纳迦尔王国原来也是印度一霸,纳迦在印度神话中大概与我国的龙类似,这个王国也是一个以龙为图腾的国度。有人传言这与数百年前唐朝将领王玄策攻灭印度有关,暂无定论。在十六世纪,由于北方的蒙古人组建的莫卧儿帝国继续南下,纳迦尔王国也愈发日薄西山。
在王国日渐衰落的同时,权臣当道也十分常见。买下了安巴尔的人正是纳迦尔王国的丞相,成吉思汗。这位成吉思汗当然不是蒙古帝国的开创者,只是碰巧同名,类似于我国两个姓张的人都有外号叫张三;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位成吉思汗的野心并不比那一位要小。
处于政治家的眼光,成吉思汗先生看中了国家的虚弱,靠奴隶与流民募集了一支私军,安巴尔也在这一支鱼龙混杂的队伍中当上了一名副官,在成吉思汗的统领下接受着初步培训,成吉思汗也注意到了这位年轻的奴隶,有意给他更进一步的培养。
是不是以为奴隶的崛起就此开始?
并没有这么轻松的事情。出师未捷,其他的权臣先下手为强,成吉思汗身死道消,终究没有像铁木真先生一样留下自己的伟迹。国内一片混乱,成吉思汗的遗孀也供给不起这么大一支军队,奴隶们作鸟兽散。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安巴尔一路向南逃到了贾布尔王国。
不同于纳迦尔王国,贾布尔从来就是一个小国,甚至连一段可以称道辉煌的历史也没有。在这样一个三流国家,做了半辈子奴隶的安巴尔仍然手足无措(总不能再卖身做奴隶吧?),深思熟虑后,他想起了自己在纳迦尔接受的半吊子军事训练,选择参军。
蜀中无大将。贾布尔王国当时的国王对这样一批奴隶将军有着莫名的好感,不为其他,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从格鲁吉亚被倒卖到印度的奴隶。背时的人总是相互理解,安巴尔在这里当上了一个中级军官,并被授予马利克(天生王者)的称号。
类似于梁山好汉起绰号一样,这样的话大可不必多信。但安巴尔自己无疑还是很高兴,并把马利克作为作为了自己的姓名。
似乎一切都对这个奴隶很友好,一切也正在好转起来,安巴尔不知不觉中好像又向着自己最终的“南亚的乌云”这一历史性成就有所迈进。但意料之外的事情再次发生,老国王驾鹤归西,新国王并不待见这一批奴隶出身的军官。安巴尔的前程一时间灰暗无比。
然而转机再次出现,纳迦尔王国传来消息,一位王子起兵夺位,战事如火如荼。
年近半百的安巴尔不甘心就此老去,当即率领着几十骑亲信,回国浑水摸鱼。随着内战发展,安巴尔也拉起了一支上百人的队伍,在叛军与政府军中左右逢源,并看准时机,进一步收编了庞大的乱军,独霸一方。
但安巴尔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至少现在没有,抓住时机,他接受了政府的招安,成为了一位高级将领,并为政府鞍前马后镇压叛军。
直到此时,安巴尔正像极了中国古典小说里梁山好汉。不出意外,等到叛军镇压,他最终也难免兔死狗烹的悲剧结局。
可历史本身就是由意外组成的,北方的莫卧儿帝国阿克巴大帝年事已高,想在自己归西之前,趁着纳迦尔内乱,一举攻灭这位宿敌。一六零零年,蒙古铁骑闪击德干,擒拿纳迦尔王公大臣无数,而安巴尔碰巧在外平叛,居然幸免。
故事仿佛从水浒传快进到了岳飞传,纳迦尔靖康之耻君王北狩,安巴尔的角色定位忽然从宋江成为了岳飞。在手下的军队与四地义军的簇拥中,他终于发现了上帝给予他的使命,打定决心兴灭继绝,发布号令;印度的突厥人,波斯人,马拉塔人,阿尔西尼亚人,每一个民族都奋起反抗,不甘灭种,而他作为纳迦尔的独存的军事领袖,无疑担当起了这一切。
历史就是这么滑稽,印度人的救世主居然是埃塞俄比亚人。
安巴尔扶持幸存的王子穆尔塔扎为王,扫荡异己,又使自己的女儿与他交合,自己则作为国丈,作为丞相,作为元帅,享有无上的权威。不同于逃离贾布尔时的几十骑瘦马,现下他的部队中,光轻骑兵就有七千多人。他斗争,他战败,他继续反抗。他在高原反抗,在森林反抗,在草原反抗。他是笼罩着蒙古人头上的乌云,给蒙古人带来死亡的使者,是每一个纳迦尔人心中的英雄。
一六零五年,莫卧儿不可一世的阿克巴大帝停止呼吸,莫卧儿再也难以在战争的泥潭中继续深陷,又僵持了几年,靠着古老王国最后的回光返照,安巴尔最终收拢了五六万精锐,夺回都城。莫卧儿皇帝“世界征服者”贾汉吉尔无可奈何,这位征服者只能靠射安巴尔的画像解气。
外敌退却,靠着杰出的军事能力掌握了庞大权柄的安巴尔也年逾六旬。然而,他的女婿,感觉被侵犯了权威的国王穆尔塔扎,暗地里密谋夺权。安巴尔当然觉察到了这一切,对此,他不能不回想起过去的主子成吉思汗。字典里没有愚忠的安巴尔宁愿做曹操,他杀死了除了自己女儿外的穆尔塔扎的妻室,又为了更妥善的使用暴力,最终杀死了穆尔塔扎,扶立了年仅五岁的幼童布尔汉,彻底独断朝纲。现在的安巴尔不再仅仅只是蒙古人的乌云,更是整个南亚的乌云,以黑人奴隶之躯,比肩印度与蒙古第一流的豪杰,最终独领风骚,一言一行,便主宰了成千上万人的生亡。
一六一二年,莫卧儿帝国联合南方的贾布尔王国,一同向纳迦尔进军。安巴尔远交近攻,联盟新来的殖民者葡萄牙人,在火器上取得了优势,又以退为进,诱敌深入,在腹地与联军决战,掘开堤坝水淹七军,把蒙古人引以为豪的重甲骑兵一举歼灭,最终大破敌军,胡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抱怨。
与葡萄牙人交流日深,安巴尔也进行了一系列改革,修订税法,布置基建,改善民生。由于旧都保守势力强大,这位南亚的曹操又做出了北魏孝文帝的行为,他挟持幼帝,驱赶群臣,移都到自己的大本营——惊艳世人的水上都市奥兰加巴德,成为了真正的无冕之王。
出于侵略者的本心,葡萄牙人不断的偷漏税款。不同于慈禧之流的卑躬屈膝,这位非洲黑人斩杀了葡萄牙司令官巴尔萨扎将军,数次大破葡萄牙军,被整个欧洲敬畏为德干之王。没有人再谈论他本只是一个奴隶。
一六二六年,所谓的世界征服者贾汉吉尔病危,原计划大展雄图的马利克•安巴尔也一并走到了人生的尽头。虽然他足够长寿,但这也并不能彻底拯救纳迦尔王国。
这年秋天,秋风宝剑,落日旌旗,安巴尔溘然长逝,弥留之际,他躺在心怀畏惧的诸多婆罗门刹帝利间,一定也会想起七十年前,父亲带他去奴隶市场的那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