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上人,死于那年冬天。
得知他到奈何桥边时,我已经过堂了。我有些惊讶,只因他一生做尽好事,本不该如此短命。
倒是我,生前罪孽深重,杀人无数,甚至没有资格喝那口孟婆汤。从忘川被推搡着上岸,黑白无常用链子捆着我,半拖着走到阎王殿,只待受审后,打下十八层地狱,苦熬那七七四十九年刑期。
他大约不会到这儿来吧?
一个生前连牲畜都不曾下手杀过的人,看到孩童啼哭便会上前哄,老人无力便会动手扶的人,原本与我就该是陌路人。
过堂时间很短,或许是世间如我这般罪孽深重的人太多,阎王也懒得细判,直接让牛头马面锁了我推下石阶。掉落的滋味很不好受,尤其下面是装满岩浆的大铜鼎的时候,想到即将到来的痛苦,我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再坏能坏到什么地步呢?
反正已经死了,总不至于再死一次。
果然,岩浆烫得很,只轻轻一触便在腿上烙了一大串水泡,我用胳膊撑着身子,试图把上半身探出鼎外,却只是徒劳。鼎边站着一排手持荆棘鞭的狱卒,抽打着任何一个想逃离的人。
我死了心,泡在鼎里,任由滚烫的岩浆将我的皮肤烫成赤红色。仅仅几分钟,我已成了一具带肉的粉红骷髅,皮肤剥落,肌肉翻在外面,不人不鬼。
我昏了过去,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煮熟的蟹,不断有蒸汽升腾上来。这种感觉持续了不知多久,我听到耳边传来“嘶嘶”的吸气声,随即是一句颤抖的呢喃:
“是你吗?”
我将最后力气汇集到眼睛上,睁开,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耳边众多的哀嚎让我很难找到他的位置。尽管声音很低,我还是第一时间就听出了是他,我的心上人。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他是来找我的吗?
好不容易找到了他,我却不敢过去,现在这幅样子,真是相见不如不见,我装成没找到的样子,深深地又看了一眼,将他的眉眼记在心底,重新泡回岩浆里。
“找到了!”
“你说他怎么就跳下去了?”
黑白无常急匆匆赶来,将他从鼎里捞出来,拖着往大殿走,声音也越来越远,我这才敢探出头来,忍着鞭子多看了两眼那背影,毕竟,此后可能就只能靠这点回忆活着了。
像是注意到了我的动作,身旁一个同样面目全非的罪人沙哑着开口道:
“既然心悦,何不跟他一起走?能追到这来,怕也是用情极深了。”
我转头,看到开口的那人皮肉几乎已经掉光了,只剩下森森白骨上挂着点肉屑,端得瘆人,想到这可能便是我以后模样,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心悦的不是我,是他想象中的我。”
我叹了口气,往那罪人身边靠了靠,托生前常年刀口舔血的福,我好像适应了这刑罚的温度。
“呵,你能接受得不到他,却不能忍受失去他吗?”
我不置可否,毕竟他是我严冬里唯一一抹春光,我说他心悦的不是我,我又何尝不是?一面之缘,寥寥数语,彼此便把对方当成自己的良人。
我是害怕,若发现他不是我要的他,连最后这点光也熄灭了;我是胆小,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爱,我依然不敢要。我这种人,不能爱人也不配被爱,只配泡在这里受折磨。
岩浆里,两行清泪很快就变成了水汽,像是根本没存在过。那罪人见我不张口,也不再说话,不知去哪了,只剩下耳边依旧刺耳的哀嚎和身咒滚烫的岩浆。
我的心上人死于那年冬天,那是,我死后的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