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名系列有这个通病,但是实际上,这个问题是翻译出来的;
没有别的意思,我对译者有着最崇高的敬意,虽然很多历史人名显然翻译的不够好;但是不,我说的不是翻译水平的问题;是语言差异的问题。
当然,奎因是比不过日后钱德勒的,就文学历史上的意义来说,他搞不好也比不过同期的阿婆;实际上,今天殖民地的元老院骂战文字水平都比不过帝国养老院的扯淡水平。
但是脱离开历史背景去谈奎因的问题,那就是耍流芒。
在奎因的年代,或者说在我们生活的今天的之前百年间,这种散文式的发展都极为切合英语写作的发展;奎因提供了题材,提供了实践;如果你读过他后期的小说,你会发现没有推理,也可以看——看什么,就看他浮夸,翻来覆去卖弄的这些冗长的文字。实际上,你会发现奎因之后有钱德勒,他进一步发展了这种美国传统侦探小说的文风,进入了硬汉/冷硬派的巅峰时期。
国名系列的第三本书是《荷兰鞋》;如果从本身的“打破了故弄玄虚的角度”去看,故事只有3个转折点:
第一个案子里;
因为凶手用医用胶布来粘作案时使用的鞋的鞋带,所以他/她有医学背景;
因为凶手注意不到鞋舌被推到了鞋尖,所以她从脚码上看是女人。
第二个案子里;
因为她站在第二位死者身后不会引起怀疑,所以她是死者的秘书这一位“有医学背景的女人”。
简单吗,很简单,写一本书简直就是浪费,充斥着废话,故弄玄虚和反复解释。
嘛,如果你读过《最漫长的告别》,就明白其中的意味了。奎因重现的是整个混乱,荒谬的,漫长的分析过程;他完完全全的把读者带进了凶案发生之后的环境之中,这是一种文学特色,也是他文章的主要价值;需要足够的鉴赏能力,来欣赏这种慢镜头式的,全景化的描写;在今天快节奏阅读的环境下,很不讨喜。
但是如果奎因去追求花里胡哨的分析,快节奏剪辑掉所有无用的情节像一本廉价小说一样抓人眼球地一路狂追最关键的案情;
他也就是个地摊作者。
希腊棺材是整个国名系列里,最不吃这些弱点的。
整个奎因早期小说都有的问题,沿袭我们上文中所提到的;首当其冲就是诡计不能撑起整本书,然而作者又不愿意在其他的领域施展拳脚——比如社会派的《彷徨之刃》上面提到的冷硬派的《最漫长的告别》,甚至奎因自己的晚期小说《另一方的玩家》《从前有个老女人》——这些书里全部都穿插了其他的故事,重点并不是诡计本身,所以作案手法缺乏惊人之处算不上什么明显的漏洞;而真正和奎因一样在早期古典推理里把文字玩弄到了极点的作家们,往往不会如此吃死逻辑,给这么一小段分析如此大的一本书来描述。
比如上文提到的荷兰鞋:就只有三个最关键的分析;三个分析,按照当代快速阅读,三千字以内完全可以说明白。
而早期奎因是事无巨细的去全景化的呈现办案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的;他是用慢镜头把案发之后每一天每一个小时都给读者呈现出来的,所以无可避免的;到最后就会出现:诡计好简单;分析好无趣;剧情好拖沓。
因为读者无法把自己真正地带入奎因父子所处的环境里,无法跟他们一起从头到尾梳理线索;真真正正去探案;读者只想要看那些最关键的线索,只想看最精妙的推理——这倒并不是批判读者,因为读者毕竟不是警探,他们是来书中寻求乐趣的;真正探案的探员坐在闭路电视前面翺 看几个小时的视频找到凶手是不会有任何乐趣可言的。
那么,为什么我们说,希腊棺材在这个问题上解决的最好呢?
首先:希腊棺材有三个类似于单元剧的案子;
一,富商死后,新遗嘱在葬礼上失窃;副检察官佩珀搜遍了房子和宾客却一无所获;奎因分析出了新遗嘱的藏身之处,必然在唯一一个没有被搜查的地方:棺材中;但是棺材中却发现了一具全新的尸体。
二,新的尸体的身份查明为获释囚犯格里姆肖,他正在勒索死者;众人分析斯隆——新遗嘱的受害人,格里姆肖的哥哥是凶手;而格里姆肖似乎也畏罪自杀。
三,与死者一起同遭到勒索的诺克斯先生收到了威胁信,格里姆肖正在勒索的那幅画不翼而飞;奎因设下计谋假称诺克斯就是前两案的凶手,他手中握有第二幅真假难辨的仿品画——真凶于是夤夜将两幅画进行对比,好确认真迹,并被击杀。
看,一本书就此被变成了三本书——国名系列里长期存在的过于冗长的前序,探案过程从此不复存在——读者的精力被分散到了一个个更小的,更加封闭的案件中,从而不断地产生新鲜感。
最后说说奎因这不行那不好,为什么仍是难以企及的大家。
无论是克里斯蒂;还是卡尔;他们写的是小说。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他们写的是小说。
他们写的是小说。
他们写的是小说。
在他们的故事里你能看到起承转接,能看到无时无刻不在刻意引导读者继续读下去的文字技巧;他们是小说大师,他们所书写的是给人看的故事;删节了无趣的部分,留下了引人入胜的情节。
奎因写的不是这种故事。
奎因在写作之前,就已经假定:读者一定会跟着自己一起,从头到尾走到最后一步。
读者就好像一直站在奎因父子身边一样,就坐在他们的那间小公寓里;和他们一起第一次听到案发的消息,和他们一起在某一个时间点收到某个警员的汇报;和他们一起产生一种想法,然后证明这种想法不对;产生另一种想法,然后证明另一种想法是不对的。
这个最关键的部分是推理,而让读者分享他们天才的推理能力的方式是浸入式的体验。
通篇阅读下来的,我能够看到,实际上读者是和奎因父子一起和凶手斗智斗勇的。
我们赶到现场,封锁了所有人的进进出出;然后开始检查房间,每一个人;
但是一无所获;
我们分析出了棺材里的遗嘱,却找到了一句无名尸体;和书中人一起一筹莫展。
凶手栽赃了希腊富商;我们和奎因父子一起中计;但是新的线索出现,我们于是继续调查···
凶手又于是栽赃了斯隆,我们一起一步步发现了他的疑点;然后又证伪。
最后我们发现凶手栽赃了诺克斯,我们又··· ···
太真实了。
奎因的天才写作能力为我们构筑了一个比任何VR、AR都更加真实的犯罪现场,让我们跟随他们一起,在真实中发现线索,然后真正的去分析,去思考;而不是所有的线索都按照顺序呈现在我们面前。
我们接受的不是《三口棺材》里那种艺术加工过的,看起来趣味无穷的,按照顺序败在我们鼻子下面的内容。
我们接受的不是《艳阳下的罪恶》里那种娓娓道来的,充满故事性的描述;最后波罗大将出马,一举击杀真相。
我们和奎因父子一起,站在混乱,纷杂的证据海洋里;每一个人都值得分析,每一个人都仿佛栩栩如生而非一个不重要的NPC,一个背景人物;
我们也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
而奎因带领我们,或者说挑战我们,一起独立思考。
这就是为什么 奎因是唯一真正的纯逻辑写作者。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