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进城后,一年年过来都是苦大仇深。” ——王秀英口述自传
采访时间:2016年10月16日、10月29日、11月19日 采访地点:南京市白下区武学园
采访人:贠彤、胡雨玭、王婧赟、李文睿、汪沛 整理人:胡雨玭、高昕宇、李雪晴
我亲眼看到的日本人
抗战的时候,我二姑妈的女儿逃去了中国台湾。那时候社会上逃难的多。我们那时候穷,没有钱逃。我讲的那个二姑妈的女婿是军人,后来去了中国台湾。他们去台湾后和别的地方的亲戚基本上没有来往了。他们就回来了一次,已经有三四十年了,现在在不在都不知道了。 我们知道日本人进来是因为他们的飞机来轰炸,一个炮弹丢到高家酒馆,就吓得老百姓跑到大方巷的难民收容所了。日本人在其他地方打仗我们看不到,日本人进城了才知道日本人打来了。日本人没进城的时候,我躲到难民区里头,等他们进城,一直都在难民区里。高家酒馆是一条街,有店有住家,就在新街口沈举人巷那边。金陵饭店后头就是高家酒馆。那时候高楼很少的,高家酒馆那边比武学园这边房子好就是了,像我们住的武学园这边都是棚户区了。
日本人进城以后,杀人放火、奸盗,日本人进城就奸你人,杀你人,杀娃。才进城的那几天奸盗抢淫,把小娃用刺刀刺死。一进城的时候就到处找败兵,只要看到你手上有老茧,就说你是败兵,用绳子拴着到江边杀了。大屠杀,杀死多少人啊,大方巷那个河里都是死人。哪怕你穿的衣服不对,日本人都说是败兵,就拉走杀了。杀人都是一个理由,就是杀败兵。
日本人进城的时候中国人害怕日本人啊,我们住到难民区里头,日本男的弄个竹竿就把中国男人赶走了,因为中国人害怕他们。女的在脸上抹灰。那时候从难民区回到家里,要生活啊,我们一个邻居,她比我大几岁,脸上涂上烟灰,日本人就说你的脸坏了。他看出来是女人,但是后来也没什么事情,逃过一难。
躲进难民区逃难是因为有华小姐(明妮·魏特琳),那个美国人,我们叫她华小姐。她那时候救了多少女人哦。一直收到她学校里,日本人就不敢进了,那是安全区,她在门口守着门。那时候就华小姐对中国人是爱护的,办难民收容所,把像你们这么大的人(指采访人,编者注)收到里面,不给日本人侵犯,这是真的。 蹲难民区的时候,我们一家人还在一起。妹妹、哥哥都在,都在难民区里头。在战争里没失踪的兄弟姐妹现在生活都蛮好的,就哥哥不在了,妹妹在。哥哥八十几岁死了。当时南京人都是往难民区里跑,在里面都是打地铺,住的条件很差。也都是自己弄饭吃,自己从家里带锅去。去挖野菜吃,就是那种野苋菜,没人种的,还有枸杞头,也是野菜,都拔来吃。这些菜就在旷野上找,大方巷那个空地上就有。我住在难民区没有多少天,过几天就回自己家了,回来就好点了,反正生活是苦的。生活可怜哦,摘点马兰头,吃糊糊,弄点米在里头煮煮,这样子吃。
在难民区还算安定,日本人不敢抓你。不过,男同志有些还是被他们抓走,到后来才晓得被杀害了。离开难民区以后,日本人把我们武学园封起来,要放火烧我们。封起来的这段时间有吃的,就是那时候,二哥王菊华害病死了。 日本人来难民区抓人的时候,我的哥哥,就是后来从城墙逃回来了的那个,他拿件衣裳盖起来了,不出去,因此逃过了。大哥哥跟日本人走了。我伯伯卖菜的,背上有老茧,日本人说他是败兵,旧社会做生意不是扛担子嘛,磨的。扛过枪的人背上也有老茧,有老茧日本人就说是败兵,就把伯伯弄走了,还有脑门上有帽子箍的痕迹的人也一样。
说起日本人我就恨,人家说日本人好,我就说日本人不好,我亲眼看到的,他怎么能好呢?让你家破人亡,死的人多呢,河里头都是的,马路上到处都是死尸。死尸嘛,家属都只能靠认衣服来认人,泡得不像个样子,哪个能认出哪个?只能认你的衣服,穿什么衣服,这个人就是哪一个。大哥哥和大伯伯被抓走以后,我奶奶和我大妈就去找她们被杀的儿子和丈夫,我奶奶找不到,就去找衣服,看哪个是,就这样也没看到。
日本人占领南京的时候,我们就做小生意,卖米。那个时候我们中国人可怜哦,日本人连米都不给进城,米就收在柴火里头弄进城来。日本人那时候对我们多厉害,我一想起日本人来就恨。 卖米没有小铺子,就在门口摆个盆。没有人抢卖的米。日本人不给你米吃,中国人可怜,偷偷弄点米进城,有的摆在柴火里进城的,有人揣在身上进城的,就偷偷弄进城来,就在门口卖,弄个盆。当时卖米的人不多。 做生意卖米的时候没有人抓。你摆摊子日本人不管的,不用躲开他们卖。就是日本人不给米进城,那你吃什么呢? 要是偷运米被查到就倒霉了。他就拿刺刀戳,戳通了,人就躺倒了。被抓到运米,有的时候往你嘴里灌水。日本人厉害了。我妹妹经常弄米回来,她看到的。米是去乡下买的,再偷偷运进城卖。在中华门外买。有人专门卖,她们就买。卖的就是吃的米,中熟米。因为全家没有生活来源,就靠这个。我没有看过日本人查人,但我妹妹她们看过,拖米进城的都是看到过的。我妹妹比我小,把米偷偷弄进来。遇到日本人被逮住,你就倒霉;逮不住,你就逃过这一关,那个时候就是这样。对小孩也是这样的,不是每个人都查的,就是刚进城的几天乱,后面好一点。但日本人缺德,他们晚上有的时候穿个纱布出来,拿个毛巾兜着,不穿裤子,到处跑,在街上走,我们看到了就害怕。
那时候生活困难,就自己煮饭吃。穷呢,就什么东西都马马虎虎。就把什么萝卜切下来,摔烂了,自己做萝卜饷。
我们躲难的时候,什么马齿苋都当作食粮吃,那时候穷哎。家里头没有人,大伯伯走了以后,家里生活来源就没了,只有摘那个野苋菜,摘那个马兰头,在家烧着吃。在战争期间也没受什么伤,因为小,家里男人又没有了,就躲在家里。 日本人败的时候也是一败如水,直接撤走了。 日本人投降以后,可能我结婚了,记不清了。二十岁结婚了,结婚以后还是穷。我做小生意,老头子在人家烟店里上班,卖香烟。旧社会,我和老伴是经别人介绍认识的。结婚第二年就有孩子了,二十一岁生了大女儿。那时候的生活一般化,后来有了孩子,孩子们也可以上学了。
我是回族人。回族人不吃猪肉,其他没有区别。战争时期没有宗教生活。日本人走了以后,因为那时候中国人穷得很,社会穷,也没有东西补贴穷人。
最好的就是解放军
新中国成立了那是最好的。 解放军进城了。最好的就是解放军,借你一块瓦就还你一块瓦,借你一个盆要还你一个盆。那时候,我们老百姓都赞同解放军,说解放军好,不拿人一针一线。新中国成立以后,我就进厂了,针织内衣厂,“工农兵”厂成立以后就进了那个纺织厂,给工农兵做衣裳。新中国成立后工作是八小时制。像我们那个机器摇纱,把头支起来,机器自己滚完了就一手掐下来,再轮一次。
1953年我就入党了,那时候在工厂里头,我们苦大仇深,入党早。后来就这样子慢慢过日子。那时候我是先进工作者、班长,任劳任怨,天天起早贪黑也不计报酬,家都不管。我丈夫在家带孩子洗衣服。他也工作,他在印刷厂工作,都是八小时工作,下班之后就回来带孩子,孩子也上学了。孩子们读完初中之后就直接工作了;我的丈夫在彩印厂,后来我大儿子也去了;大女儿在新街口友谊照相馆工作,给相片着颜色,一个儿子在铁合金厂,一个小女儿在小营制药厂,基本上没有换工作,都一直干到退休。
现在就想着新中国好
我1978年退休,退休以后在社区里参加各项活动。平时还会参加伊斯兰教协会的斋月活动,现在老了不去了,早几年都去的,去了二十几年了。平时我还听社区的健康讲座。还有北京新华社来采访我,去年还有美国记者采访我。
我现在九十二岁了,跟着小女儿过。我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女儿都七十一了,有五个孙子。第四代有一个小女娃儿了,小儿子的,小孙子生的女儿,我有第四代了。儿子、女儿都有劳保。一个在彩印厂,一个在化纤厂。这个小女儿在南空,那是一个药厂,南京空军部队的药厂。孙子孙女都大了,都结过婚了,孙子的大女儿都十二岁了。我的老伴走了,走了有二十几年了。 我的腿脚还好,就是有过两次脑梗,上个月刚好,才出院的。平时就在路口卖水果摊子附近的地方走走,我们老太坐在那里玩。到了冬天呢,就在那里晒晒太阳。现在我耳朵也不聋,眼睛也马马虎虎能看见,还能写自己的名字。
现在就想着新中国好,过去穷哎!解放了,有劳保,有份安定生活就满足了。纪念馆还有个援助协会,中秋节也慰问我们的,每年看病报销都有补助。
“大哥的遇害是全家人永远的痛。”
——王长发口述自传
采访时间:2016年10月5日、10月23日、11月20日 采访地点:南京市八宝前街
采访人:贠彤、胡雨玭、王婧赟、李文睿 整理人:王婧赟、钟周哲、李雪晴
全家人永远的痛 日本人没来以前不是用飞机来轰炸嘛,死了不少人。那时候我们躲到沧波门那里,那是临时的,在城外。我们听到飞机在炸南京,后头他们才来的。国民党就要守卫南京,是唐生智负责的,但是他没守住就跑走了。当时国民党在日本人来之前就动员老百姓说,现在打到哪里了,你们赶快到难民区去,日本人来了要杀人放火,我们一起住才安全,还有一些善会也参加了动员。老百姓那时候都是分散的,还没去成立一个难民区,成立难民区是有美国人在支持、帮你,出于人道主义保护老百姓。难民区在宁海路、大方巷那里,过去的人都知道,他们在那边喊你一起去。他不是喊你一个人自己去,是喊你全家一起去。但是有人去了,有人就舍不得,你不肯去他也没办法。
那时候我十三四岁,全家一起到了难民区。当时在难民区里好,地方很大。我们在里面待了大概有好几个月吧,等安定下来才回来。我们住的难民区的房子,都是当时旧社会南京政府官员住的房子,很大,因为里面住的人少,国家就号召老百姓一起住过去,带个被单,带个穿的衣服,也来不及把家具带去,就睡地下,打地铺。在里面的生活嘛,都没得好吃,没得买,没得生意可做,很混乱,只能靠难民区里的组织,比如发救济粮食,救济你十斤米八斤米。我们走之前自己带了锅灶,拿点柴火,在那里烧菜做饭。我那时小,一般躲在难民区不出来,也会了解情况,比如日本人在哪里在哪里。日本人占领南京之后我们一动都不敢动,他们一走到路上,大家都不敢出去啊。也有的胆子大的,不怕。
日本人来了以后就到处杀嘛,特别是年轻人死得多,日本人看见年轻人就杀,没有理由的,国民党的兵也死得多。像我们南京人晓得在什么地方躲啊跑的,兵都不是当地的,能往哪边躲啊?他们又没有家,走也没走掉,没走掉就东跑西跑,所以日本人来了看见就枪毙,看见一个就杀一个,这也是规定。就是给个下马威。当时满街都是死尸,下关死的人更多,都是红十字会来收尸。还有老百姓也死了,有的舍不得走留在家里被炸死了,有的在难民区没得吃、没得用就偷偷地回家拿,这样就给打死了,不然能死这么些人吗?
当时我们住在大方巷,靠着难民区的边界,日本人是不准进来的,但是他们偷偷从边界进去找女人,可能要“慰安妇”啊,这在他们的国家里是不稀奇的,是公开的。我们中国哪里有?他们日本人打仗到中国来没有“慰安妇”,打仗“慰安妇”不能跟着跑,他难道不找吗?他到一个地方就强奸中国人嘛。找不到,就到难民区找。他来的时候不直接说,说去给我洗衣服,给我做事。当时日本人就住在三牌楼,是以前国民党的军政部,国民党跑了空下地方,他们就住在那里头,现在还有那个楼。他们把抓到的人带进去给他洗衣服,我也去那里做过小工、打杂,吃吃弄弄,他不把中国人当人,喊你怎么样,你不这样他就打。日军侵占南京的第二天,我和大哥王长富、二姐王秀云偷偷跑出难民避难所,想回家看一看。刚走到太平南路,就看见成群的日本兵在街上纵火、烧杀、抓人。我们兄妹三人立即转身逃跑,在逃跑过程中,大哥为掩护我们两人,我们亲眼看见大哥被日本兵抓走了。同一天,我和二姐虽然侥幸逃回难民区,但仍被日本兵抓到日本军营,逼我们做苦工。干活时,我们常受到日本兵的拳打脚踢、怒吼、扇耳光,身上伤痕累累,总是提心吊胆地干活。二姐主要是帮日本兵洗衣服、做饭。我年龄小,干点零活。我们在日本军营干了三四天后,才放我们回家。二姐回来后,老是哭,问她后,才知她被日本兵强奸了……大哥被日军抓走后,一直未回家,全家人到处寻找、打听,总不见踪影。后来听知情人说,大哥与一批年轻人被日军抓走后,押到江边一处空地遭机枪扫射,全部遇难,后又浇上汽油灭尸后,全扔进江中。大哥遇难时,大约十九岁,大哥的遇害,是全家人永远的痛。
等外面安定一些以后,我们就回家了。不像日本人才来的个把月乱得哟,这以后就好些了。日本人自己也开始在南京做生意。老百姓安定下来也是该开店就开店,该做生意就做生意的,做工匠的还是少的,没钱的都是做些小生意,我们家也是。那时候老百姓都穷苦,而且人口多,都五个孩子、四个孩子、三个孩子,不像现在都是三口之家。那时候摆摊做小生意,都卖点小吃小用的东西,哪里好做生意就拿去哪里卖。米嘛,吃一点买一点,买个三斤五斤十斤。
回家以后,在路上如果看见日本人都要规规矩矩的,要跟他鞠躬,点头哈腰,他挡在那里你就得跑到后头去,前面不行。你走路不能跑,一跑就要打。如果你不跟他鞠躬,他看你就杀;你不喊他,就让你低头用枪管子打你。看到他就要点个头,你不点头人家就要骂你,喊你“八嘎”。日语我们也学了些,吃饭叫“米西”,“撒有拉拉”是再见,谢谢你是“阿里嘎多”,在这里八年,这些都是经常用的。实际上我们也不跟人家打交道,我们是做小生意的,但是有的人开店就要学日语,你不会日语就听不懂啊。一些小店做日本人生意,比如西装、百货,都要翻译,日本人会喊他帮忙讲价钱、讲名字。
我参加过共产党地下党的工作,是朋友介绍的。当时我们在大会堂那里做地下工作,去之前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组织者才跟我们讲是共产党,时间长了也就了解到是什么事业什么想法,过去怎么样现在怎么样,就是那些,我在那七年一直跟着我的朋友。参加共产党,组织也要了解你各方面的思想情况、家庭情况,都得了解清楚了。我们经常夜里起来塞传单到门缝里面,没人管的时候就偷偷地贴传单在电线杆上、墙上,宣传这个事。还要秘密开会,讲讲有什么情况什么情况。组织里的人联系都是单线联系,因为害怕出事,一出事,人一找不到,不就是被抓起来了嘛。我们有三个人一起,一共有十几个人,都是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有代号暗号,不固定的,一对上就接上线了。被国民党抓到的人就拉到雨花台,就是“红颈子”,什么叫“红颈子”?就是枪毙。之后共产党要挺进大西南,到重庆去,介绍我做地下工作的朋友也去了,我没有跟他们去。因为那时候我二十三四岁,刚结婚,我老伴当时二十一岁,在南京服装厂,也是南京人,我们一起在家门口认识的。当时我们还有一个孩子,像我们这种有了孩子的人就没法走了。因为要跟着去重庆才能入党,所以我也没有入党。 参加工作以后,因为家里有好几个孩子,负担大、事多,也再没有入党,但是在工厂里我还带头读报,开会我也都积极参加了,还是小组长呢。我们只要按章办事,不做坏事就行。
后来,日本人就投降了,他们败退的时候有汉奸跟着,集中在一道,也有人管的,还讲究人道主义,他害怕中国人打他。当时就在那个大礼堂签字的,报纸上都登了,上面就写日本人投降了,我们要自力更生了,不要怕了,要做生意,个人生活自理,自谋工作这样的。那时候中国社会就是这样子,没有办法的。日本人走了之后,慢慢就好了,因为日本人对你肯定是不客气的,他们走了以后大家胆子大了,不怕了,开心了,生意自由了,生活也改善了,东西有得买了,慢慢地各方面都改善了,安定下来了。
日本人走了以后,国民政府、善会开始给生活困难的人补助。慢慢地也成立了一些办事处,单位也会给予补助。补助之前会了解情况,调查你家几口人啊,几个人工作啊,多大啊,有没有残疾人,看看是什么原因需要补助,不同的家庭情况不一样。一般一个家庭平均十块钱一个人,达不到就要补助。那时候补助钱嘛,给个三块八块也是好的,不像现在一百两百也不稀奇,有的也补助米。一般一个季度补一次,但也不固定,有时候分年分月补助,得看政府和善会的情况,过年过节就多补点儿。当时我有五个孩子,虽然我有工作但拿的钱少,就给我补助个十块八块的;等孩子大了出去工作了,有赚钱的能力了,补助就少了。总之,补助都是要看情况的,不是随便的。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住到了羊皮巷这里的三五二一厂的宿舍,现在住在这里的都是下一代了,我们那时候的工人至今健在的都八九十岁了,有的已经过世了;有的拿着拐杖,不能走路的;像我还能跑跑。当时三五二一厂是一个军事工厂,属于综合后勤部管,都有代号。1950年,经朋友介绍并且通过考试,我就在里面当上了工人,生活虽然苦一点,但是有工作就有固定工资。到十岁才退休,那时候小孩都定职了。在里面主要是打缝纫机,生产一些军用品,解放军什么东西都要,衣服啊、鞋子啊、帐篷啊等等这些装备,都要靠我们工人来做。在里面一天工作八小时,中午和礼拜天都有休息,这都是国家规定的福利。工厂里男的多,女的少,差不多三分之一是女工。工活的分配要看你的能力,会做就多做,不会做就做副工,打下手就是了。当时工厂还有评级,一共八级,级别越高评上的人越少,我是六级;其他还有评模范和先进生产者,模范是最高级,拿的钱更多,一年评一次,我被评上了先进生产者。
我经常和孩子们讲过去的事情,教育他们不要忘本,因为他们不了解过去的情况,所以告诉他们要不怕苦、不怕累,好好学习,天天进步。共产党两万五千里长征,吃野草,多苦啊。苦的人多了,哪个不想好啊,我跟他们讲这是命运,人比人气死人,出身不能由自己,幸福生活要靠自己创造,命运由自己选择。像你们都还年轻,苦点没关系,老了苦了才是真的苦。旧社会穷没办法,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苦得不得了。过去的衣服,老大的给老二,老二的补一补给老三穿,再补一下给老四,穿的衣服缝缝补补的。现在,还有几个穿破衣服?一般家庭都是一个、两个孩子,一长大了就换一件,都把孩子当成了宝,要怎么样就怎么样,有点不大好。 时代不同了,形势不同了,新社会国家好了,人民也富了,又加工资,所以我们不要忘了共产党,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新中国、不改革的话就更苦,这也是规律。生活条件好了是必然的,但是心不能坏。现在父母送你们读书上学工作,花了多少代价培养你们,你们就不能再不好好学习,再吊儿郎当的。不要贪吃不要贪穿,也不能都靠父母,要尽自己的能力。一定要向好人学习,助人为乐。好人有好报,不要做坏事,知法、懂法、守法。不要骄傲,不要自满,要谦虚,不要爱面子。你好了,父母也高兴,爷爷奶奶也高兴,成了家之后儿女也高兴,多好。你们也要经常对家里其他的年轻人教育说理,对父母不要忘恩负义。
我现在知足了,什么都不要烦,要什么有什么,要多活两年,享受幸福晚年。我现在心态好,有些人碰到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气得要死,不好。你看我没有一点坏毛病,各方面好,也不抽烟吃酒,也不想钱,也不打扑克。我们从小都听大人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老人说要学点手艺,不要贪吃不要贪穿,我都记得呢。过去的酸甜苦辣都过去了,我以前没得吃没得穿,现在有工作有钱拿,不用人家养,能做贡献就多做贡献,能做到的就尽量做,要做好事不要做坏事,过个幸福晚年。
2014年,我参加了公祭日(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的活动,这个活动就是要回忆过去,不能忘掉日本人南京大屠杀的罪行。到现在日本人那边还贼心不死,什么参拜神社啊,还在争钓鱼岛,报纸我天天看,这些我都忘不掉的,所以下一代千万千万不要忘了。 再打仗就会家破人亡,国家也有损失,老百姓也有伤亡。我们现在就希望和平,希望生活改善。
“那时候,没有一家不死人的。”
——余昌祥口述自传
采访时间:2016年10月30日、11月5日、11月27日 采访地点:南京市建康路桃叶渡小区
采访人员:谢卓弈、王雪郦、齐婉音 整理人员:谢卓弈、齐婉音、汪鸣谦、曹林
我家从祖父那一代开始,清末的时候就从武汉到南京来了,那时候做小生意。我是在南京长大的,就住在现在中华门外的大报恩寺后面。我四岁就在那里住,一直住到1967年,单位给了我一套房子,我就搬家了。现在那个老房子还在,因为我一个人不能住了,那里只好空着,就在朝天宫西街,黄鹂新村。 我的亲生父亲叫余必福。因为舅舅家没有男孩子,我四岁时过继到舅舅余必文家里。舅舅住在中华门外大报恩寺的后面,那时候叫宝塔山;外婆家也住在宝塔山。而我自己的父亲住在西街。生活上靠我舅父收猪肉皮过活,猪皮从馆子里收回来是潮的,等晒干了再卖出去,那时候就做这个小生意来维持家庭生活。
日本人来的时候我才十岁,日本人在南京烧杀掠夺的这些事情我都看到了。我住在宝塔山那个地方,我家是4号,还有一个2号,跟我们是门对门的,隔一个小巷子。日本人来的时候是1937年12月13日。他们来的时候,看见了人,远的就用枪打,近的就用刺刀捅。当时我在门缝里看,不敢出去。2号里面住着四个中央军,来了两个日本人,他们跑进去,一个人一手拖一个,四个人就被拖出来了,鬼子用刺刀往人脖子处捅进去,再一搅,血就一喷。正好我在门缝里看到了,吓得我跑掉了。我跑到我们家后面的扫帚巷,有个王全胜粮行,下面有个地洞,那个地洞通到秦淮河,像个桥洞子一样,一直通到里头,下面铺了一层板。大概有三十四个人住里面,都是老弱病残和妇女。我看到日本鬼子戳死了人,非常残忍,就跑到后头去,因为后门通到粮行,我就躲到里头去了,非常害怕。 为什么我知道有这个地洞呢?因为之前为了防日本人轰炸,政府做了一个防空洞。我们躲下去,用板铺在地下,正好日本人来了,没有地方去,只好又往那里头跑,躲在那里面。我们家门口的人都说,这个地方是个好地方,能藏人,洞口封闭得好好的。有个老太专门在外头看过,外头是看不出来有这么个地方的,所以大家就一起下到地洞里了。 那个地洞相当大,我们铺的板又长,人靠人打起铺来睡地上,一家一家的。我们几十个人在里面,上面有个小门下去,用一个板把洞口挡着,上面铺上稻草,铺上被单,有个老太专门在那儿看着,像看门一样,我们就在里面躲一躲。那是个排水沟,再加上几十个人,吃喝拉撒都在里头,生活的确不好过。米问题不大,我们的上面就是粮行,好几百担米堆在那里,地下水是淌着的。在里头不好烧不好弄,就拿着米来煮稀饭吃。小菜的话,我们扫帚巷里有一家“东来酱腌”,酱菜多,就弄点酱菜下去。那个稀饭煮出来以后都不能吃,因为洞里几十个人在下面,气味相当重。我们在岔道的旁边挖了一个坑,用滤过的水来烧稀饭。但是稀饭烧出来以后,小便什么味,它就什么味,气味相当大。几十个人每天就在那里坐着,你不管我,我不管你。不光是难受,有些人都在哭。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从来没受过。就这样过了一些日子。
但过这种日子还是小事。上面有几个人,包括我舅父,他们都在上面不肯下来。他们都是三十几岁的人,认为男的没有问题,但实际上日本人来了以后不客气的,他让你把衣服揭起来,看看有没有枪支什么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用刺刀捅进去了。我的舅父被他捅了七刀,打了两枪,肠子都出来了,腰间腿上都戳。戳了之后,日本人看到他好像还在动,就补了两枪,一枪打的手心,他一挡,就打穿了。第二枪把牙打脱落了,没打到脑袋瓜子,还算不错,但还是打昏过去了,他认为自己死了。到夜晚的时候,流血流多了,嘴也干,想要喝水,到处找水没有,最后摸啊摸地回到家里面。我家离粮行大概不超过两百米,绕一个小巷子就过去了,但就这点路,他爬回家,爬了两个小时。没有什么水,就用淘米的那种小缸,过去住过中央军的每家都有,弄点淘米水喝。喝好以后进门,就跑到房里的床头底下,过去床都有帐子,躲在里头,一直躲到第二天早上。他肚子饿了,又想吃饭,肚肠子流到外面,又没办法了,又爬到地洞里面喊开门。起初人家不肯开,为什么不肯开,有个跑下去的人,说舅父已经死了,在上面的六七个人都死了。舅父后来也跑到这个地洞里去了,在这个地洞里待了一个多月,和我的舅母在一道。他牙都被打矬了,又不能吃。稀饭喂了一点,我舅母把小菜嚼碎了以后再喂他吃,他才能咽下去。要活命啊,没有办法,不吃又不行。
在上面的人,一行有七个人,实际上死了五个人,那个跑掉的,姓方,三十多岁。他过去是做电工的,弟兄俩都是做电工的。衣服一脱,两个膀子的肌肉相当发达,日本人就戳这个膀子,胸口戳一刀,胳膊又戳一刀,他疼得吃不消,就跑到地洞里去,日本人在后头追,他跑得快,从洞口跑下来了,然后那个老太赶紧把帘子扒扯扒扯,把那个洞口堵严,要不然底下几十个人都会被发现。我们都是老弱病残和妇女,都没办法。实际上,这个人下去之后就死掉了。虽然没有伤到要害的地方,但是肌肉里神经都戳断了,疼到吃不消,又哭又叫的。他说,你们要是不把我弄死的话,我反正要死掉了,那我就喊,一喊被上面的日本人听到了,下面的几十口人都跑不掉。其他的群众也讲了,我们这里有几十口人,要是让他喊,不行的,这一喊是要被听到的。万一这样,我们这些人不要活了?他自己也要死了,不死也吃不消,再救也没有意义了。后来他嘴里冒血,膀子上也流了一摊血,搞得大家都没有办法。最后是他自己家的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用绳子把他摁着勒死的。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多惨啊!人还没死,家人把他勒死了。假如有医院去的话,这条命也许还可以救回来,但那时候哪会有医院?什么也没有。没办法,只能硬是把他勒死在那儿。
另外,那个地洞里蛮热的,再加上人又多,我们就穿个汗衫。有两个小孩子,都是两三岁的小男孩。两家子,一家是回教,在扫帚巷里开个小餐馆,夫妻两个带小孩子。另外是我们后头一家,姓洪,我在底下就靠着他们,因为底下都是板铺着,一个挨一个地靠着。两个小孩在里头闷着,又好动,在里面闷得难过,一天到晚挤在一起,你靠着我,我靠着你。他们又哭又闹,旁边有个岁数大的就讲:你的小孩这么闹下去,这一喊,上面日本人听到的话,我们都要没有命。他们的父亲和母亲,就用小孩盖的小被单把小孩子的脸一捂,爸爸就坐到头上,妈妈就坐到腿上,把两个小孩子硬是捂死了。母亲看他腿又蹬,就坐在腿上,人最后一口气劲大,那点大的小孩子也是。母亲坐在他腿上,刚坐上去,他一脚就把她蹬远了。父母开始肯定是不同意、不想做的。但最后没有办法,父亲心狠一点,母亲是不同意的,那姓洪一家的母亲一直在哭,又哭又闹,到底是自己的小孩子,两三岁了,舍不得,我当时就哭了,这好好的都是在做什么?!那时候我岁数稍微大些了,十岁多了。我要是小一点,不也一样给这样子捂死了?!但没话可说的,因为不是为了你一个人的性命。
他们死后,因为下水道向下,在洞口的地方还有个小岔道,所以就把死人、死小孩子拖到洞口旁边,摆在那个小岔道里面。一个大人,两个小孩子,就死在那里了。最后,这个事情出来了。在第二年,人家来通下水道,发现里面有骷髅。骷髅就是两个小孩子。那个电工,他的家人舍不得,等后来没事了,就把尸体拉出来,放到门外,弄口棺材埋了。那两个小孩子没人管,尸体已经变成骷髅了。第二年,家门口有人不晓得,就跟别人讲,说地洞里还有骷髅。我说有多少个?两个?是两个小孩子。他们就问我,你怎么晓得?我说我当时在底下,我怎么不晓得?
这就是地洞里的情况。我在地洞里面和我的祖母待了十几天。祖母那时候有七十岁了。我们当时就听下来的人讲,原来那一批到南京的日本人,就是无恶不作、烧杀抢掠、奸淫盗抢的人,调走了。又换了一批人来了,没有这样乱杀人了,社会上也平静一些。剩下我和我祖母两个人,在里头待不下去了。在里面没法吃,稀饭、小米粥能有什么味?又听说,他们对年纪大的老太和十二岁不到的小孩子管得比较松,在上面问题不大。我祖母讲,干脆我们上去算了。于是我就和我的祖母上来,住在邻居老太的房间里。那个老太也生病了,假如我们不去,那个老太就死了,她又不能烧火,也不能弄饭。还有另外一个老太,也在地洞里,就是儿子被勒死的那个,她也上来了,跟我们住在一起,五十多岁,岁数还不大。那个房间里面住了三个老太,再包括我,都是从地洞里面出来的。上来以后的生活很艰难,没有办法,就从粮行里挖点米来。我又没多大劲,用个小筲箕,顶多十来斤米,就这样弄回去,和我祖母烧稀饭吃。 我的父亲住在西街,小市口靠铁路那个地方。家里的人,有姐姐、妹妹,还有我的母亲,她们到农村去了。我家正好有个老邻居,他家在扬州,就把我母亲带到那边去了。只有我父亲一个人在家里。日本人到每家去翻东西,到处翻,好的东西就带走,搬不动就到附近找人抬。我父亲一个人在家里看家,日本人在家里拿东西,拿不动了,叫我父亲把它抬过去,一直抬到西街下面,送到日本人住的那个地方。送到了之后,我父亲就被日本人杀掉了。杀掉后连尸体都没找到。那我怎么晓得我父亲被杀掉呢?因为我上来以后,就要到西街下面去看看他。我看见房子被拆掉了,走到西街里,看到一个更惨无人道的事情。一个妇女,肚子开了,一个小孩的头在外头,一个孕妇给日本人用刺刀捅的。我当时吓得立马哭出来了。没有办法,我到下面几家看看。家里房子还在,没人了,碰到一个年纪大的老太,她说:“你在这儿喊爹,喊爹,你爹死掉了,被日本人拖去杀掉了。”我这时候才知道,我父亲已经给日本人杀害了,尸体都没找到。哪个人弄呢?没有人弄!那时候,抛尸一直抛到第二年的五月份。12月13号的事,到第二年五月份,尸体也一直摆在这里,人们走过来走过去都能看到,太多了,天热尸体就有气味了。马上就要烧,一烧连房子都烧掉。因为尸体都在家门口,家家有死人。这些死的人不一定都是外人,家里的户主也死了。过去有保长、家长,在地方上稍微有点名气的人,组织红十字会的人出来,用竹席把尸体捆起来,抱起来带走,也没有地方埋,都是抬到雨花台旁边,找个空地。那个地方以前菜地多,就在那里埋掉了。我之前看到的四个中央军,12月13日死的,一直到第二年五月份才被收尸,而在我家门口有个井,就把他们一起扔在井里了。
有一天,两个日本人跑到我们住的地方到处看。我们一般都不敢乱跑,看了之后,他就喊我出去,我就出去了。我出去了之后,他们就进去了。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太,看上去也比较少壮的,他们就去强奸她。那个老太被强奸过以后,她犹豫,不敢待在那儿了,就进城到南边去,躲起来了。还有另外一个老太,也是住我门口的,扬州人,也有六七十岁了。我们没菜了,她就带着我,到现在晨光厂后湖边上的那个地方,以前那里是菜地,去挖点菜来;没米了,从粮行里头弄一点就行了。日本人来了之后,我们度日子,就这么过。
我舅舅、舅母在里面等了一个多月,实在等不下去了。我舅父的肠子慢慢蠕动蠕动又回去了。他光在那里不行,浑身的伤,还是想看看大夫去。听别人说,可以到难民区去。所以我舅舅、舅母两个人,清晨从中华门出去,跑到难民区去了。难民区在汉口路,是一个学校,过去的大学就在那里。我听我舅父讲,住在难民区里面还好,每天三顿饭还有得吃。日本人常常来骚扰他们,但是有美国人在,日本人看到有外国人在这里,就晓得不能进去。要是进去的话,里面都是妇女、儿童,他们什么事做不出来?住了一两个月之后,舅父的伤渐渐好了,他又回到雨花路我们住的这个地方。过去我舅舅家里是做猪皮生意的,收过来的潮猪皮,晒干了再卖给人家,就靠做这个生意,养活一家四口,祖母、舅母、他和我。
我的姐姐和妹妹被母亲带到扬州去了。邻居说,你跟我们去吧,我们家在扬州的农村里有一大家子人呢。所以母亲就跟他们一直在扬州住了,住了半年多才回来。他们家里条件还是挺好的,都是一些老邻居,关系搞得蛮好的。等我母亲半年后回来,看家里人都没了,也没有办法。给日本人杀的也不是一家子,我住的那一条街,巷子里面,没有一家不死人的,都死在家里面。他们认为女同志走了之后,问题不大,男同志留在家不要紧。但日本人不管这些事情,特别是男的,他杀得更厉害。母亲住了半年多以后再回来,家里面还是这个样子,没有办法。
日本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在雨花路上,日本人住在晨光厂里,过去我们喊它三〇七厂。特别是放假的时候,礼拜天,他们就出来花天酒地。喝得醉醺醺的,从长干桥、中华门那里回来。看见女的就拖,就强奸。对于这些事情我们就觉得,像畜生一样,日本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现在想想当时的生活,真不容易过。
当时中华门的桥被炸了半个,过去那里是水路码头。下面是竹排和木排,上面的尸体堆成山。哪来的这些尸体呢?都是中央军。日本人的炮就架在雨花台。这些人不能过去,桥都炸掉了还怎么过去?城门也关了。就在那个桥柱下面,净是尸体,特别是木排下面。他们都被日本人杀害的,手都是绑着的,看着就觉得惨无人道。我看惯了,当时是害怕,以后也无所谓了。
三〇七厂后面有一块菜地。扬州那个老太,经常带我去弄点菜回来。在菜地上就看见一个人跪在那里,五花大绑,没有头。讲不好听的,当时脑子已经有点麻木了。后来那个人被别人推倒了,要不然死人没有头跪着多难看。推倒了要好些,但还是五花大绑地绑着。南京的尸体到处都是,到五月份有人来通知了,问家里有人没人,这个地方还有没有你家的人啊,没有的话一烧,把房子也烧掉了,最后尸体才处理掉。日本人是不管的,他们杀过人就算了,才不管这些事情。
一般来讲,我出来的时间里,很少碰到日本人,他们都在三〇七厂里,外头很少,我们看不到。要放假的时候,街上日本人就多了。平常也有,但很少。他们不像过去那样,看见人就杀,但是人见到他们,也跑得远远的。我自己有一次在中华门,在桥口,我往桥下面望。日本人在里面喝酒,喝醉了回来了,看见我一把抓住,抓着我往底下带,要推我下去。我当时有一种感觉,怎么有人抓着我?他抓住我,我就往后退了一下,要不然我就栽下去了。那桥很高,桥下面全是死人。最后我没被他推下去。他哈哈哈笑着跑了。我吓死了。基本上从那以后,我看见日本人都离得远远的,遇上他们更伤脑筋。
还有一次,我在雨花路玩,来了一个日本人,一把抓住我,嘴里“小孩”“小孩”地喊,抓到我,他就把我带走了,带到西街下面,铁路旁边有个尼姑庵,我被他带到那里去了。我说:坏了,去了以后,我就伤脑筋了,有什么办法啊,又走不掉。我到那边以后,进了尼姑庵,在大殿那边碰到一个女的,有三十多岁。她看到了,就往我们这边走来。然后日本人就把我摆到旁边的小椅子上,让我坐着,说“不要跑的”,喊我不要跑,然后他到里头去了。实际上那个尼姑庵里还有不少女人,也是日本人搞的,在那里对她们做坏事。我在那个地方,那个女的问我怎么到这里来的。我说我在大报恩寺门口玩,他把我拖过来了,没办法,只好坐过来了。然后那个女人眼泪就掉下来了,说:“你赶快走,你要不走,你给他拖到哪里去呀?你家里还有没有人啊?”我说我还有奶奶在家里呢。她说:“那你赶快回家吧。”我就往家奔。走到西街那边,谁晓得那个日本人又追来了,他跟在后头追,一路追过来。正好我走到之前讲的那个小孩子头在外面的孕妇那儿。我一跑跑得绊住了,往后面一下子跌坐下去,滚在地上,趴在死人身上,看不清楚,过去也没路灯,没什么东西。然后我就跑回家去了。结果日本人就追到我家里去,到底他们跑得比我快些,我慢些。我到家以后,我祖母也回来了。她说:“你到哪儿去了啊?”我说我被日本人带去了,我要不跑掉的话还待在外面。最后我就回了家。
日本人来到我家附近。我们有个姓洪的老邻居,他对邻居说,他家里面也有个小孩。他想他家里面的小孩子,就把我拖到那里。后来日本人又敲我家的门,敲敲门进来,他对我望望,说:“你跑什么?”意思是叫你不要跑,你非要跑。这个日本人,过去到南京来过几趟,所以几句南京话他还是能讲的,我就跟他讲讲。最后日本人就走掉了。这样子还好,他没有向我下毒手,但以后我看到日本人,就离得远远的,我不想再找麻烦。
日本人来了一个多月以后,我们才真真实实地在家里面生活,以前都不稳定的。日本人跟你不客气,这批走掉了,那一批又来了,在家里翻东西。个把月以后,像这样的事情就少了。虽然日本人还是经常有,过来过去蛮多的,但是不怎么骚扰人了。日子比较稳定点。但是看见他们,我们都还是离得远远的,还是害怕的。那时候日本人控制着一切,老百姓很多事情是受限制的。走到城门口,日本人站岗,你要不对他鞠个躬,他就甩你一个嘴巴子,这边用枪把子在你身上戳戳。年轻的女同志,有意识地用点锅沿灰把脸擦擦,用老头帽把头套起来进城。要不然你进城都受罪,那些人像畜生一样,所以我们对这个蛮注意的,一般女同志不出去,免得找麻烦。
一直到日本人投降之前,骚扰还是有的。他们住在晨光厂的周围,三三两两的,四点钟以前在大街小巷到处转。我看见他们来了都跑远一点,那些女同志都跑得远远的,不沾边。他们不管你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招惹他们了。我有时候出来玩,我家舅父就讲:“要注意一点噢,看见日本人你离远一点噢。”我说我晓得,基本上都是这样子。
罪魁谷寿夫伏法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了。那时候报纸上有,传得也多。有些人都是岁数比较大的,他们晓得看报纸,就说出来了,我们就晓得日本人投降了。投降的那天,雨花台那里热闹得很,老百姓一起出来了。日本人投降了,当地人一下子要出头了,再不受日本人迫害了,所以都很高兴。 我亲眼看到过谷寿夫在南京被枪毙的情景。他是在南京受到审判的,侵略南京他是个主犯,是个头儿,审判完就枪毙。他是在雨花台快上坡的地方被枪毙的。那时候汽车开得相当慢,我们就追在后头看。 谷寿夫被枪毙以后,南京人都欢呼,都讲小日本还有今天,给老百姓出了一口气。 那时候看的人特别多,追着汽车跑到雨花台看去。街上热闹得不得了,雨花路这一条街上的老百姓一起去了。谷寿夫被打死之后,那时候有地保,就是专门负责收尸的人,把他两条腿、两个膀子一绑,弄个竹竿子一套套上去,抬了就走,抬了就埋去了。老百姓老早把坑挖好,就在雨花台旁边的地方,不是在雨花台里面,是在外头,那地方以前都是菜地。
日本投降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大街小巷的人都知道了,日本人投降了,我们不受日本人罪了。日本人自己也不像之前那样嚣张了,不敢在外面跑了。他们也害怕,也怕有人报复他们,就躲在那个地方不敢出来了。后来一批一批地撤走,从三〇七厂出来,我们在雨花路上看到过,在扫帚巷这边也看到过。他们没有像过去那样嚣张了,垂头丧气的。
我是在1948年结的婚,老伴和我是在一个院子里从小一起玩大的,青梅竹马,就住在西街那里。1937年每天都是飞机轰炸,说日本人要进来了,这些女孩都很危险,所以岳父、岳母都把工作辞了,就带着他们一家回老家去了。新中国成立之后,我在地质局工作的岳父为我在财政局里找了个工作。我老伴开始是家庭妇女,到了“大跃进”的时候,我老伴参加扫盲,上夜校,做了居委会干部。1958年之后就由人介绍到长乐路的东方玻璃厂工作了,她对工作也是很积极的,临退休前还入了党。 1978年改革开放之后,生活就慢慢变好了。小孩子慢慢大了,都出去了,工作的工作,结婚的结婚,负担变得小多了。家里就只有我跟我家老太婆两个人,有时候我喜欢喝点酒。老太婆就跟我讲:“你喝酒,我就想买个钢琴怎么样?”我说:“你想买钢琴,那买就是了。”一万多买了架钢琴。我家老太婆比较肯学习,她对钢琴根本就不懂,但她喜欢弹,买了个钢琴天天弹。那时候电台里有一个退休的女教授天天教,她就跟她学,就这样,她把钢琴学会了。 退休以后我们岁数也比较大了,地方上照顾得还是蛮好的。像我现在,每个月额外要给我几十块钱,这钱够吃够喝了。现在钱多了出来,加上还从地方上拿钱,每月有四千多。以前刚退休的时候才拿一千多,这几年来每年都加点儿,特别是退休人员,工资每年都要加几百块钱。我又不管钱,什么东西都交给儿女们,管吃就行了,日子过得还是蛮好的。
我被认证为南京大屠杀幸存者的当年,就被邀请去了日本。日本的友好团体每年都会邀请两名幸存者去,我们去了长崎和熊本两个地方。在长崎的市民演讲厅我还给他们讲述了我当年的经历。这个过程中有些事还是蛮感人的:有的九十多岁的老爷子说他是当时侵略的老兵,承认了历史,表示十分抱歉;还有个中学生说他的爷爷当时是到南京杀中国人的,他讲他们也都是有良知的日本人,不是鬼子,但是外界的媒体不承认,使得日本很多后代都不了解真相。我们在日本参观了原子弹爆炸纪念馆,当时还有小学生采访我。我还参观了长崎的资料馆,是民间组织自己创办的,馆长是一个叫高实康稔的老爷子,和我一般大,退休前是长崎大学的历史教授,他用来建资料馆的贷款还没有还清。纪念馆里存放了许多他们自费筹资收集的照片,很多我在南京也没有看到过。在那里我也讲了自己的经历,后来馆长还和我家大孩子说,我是历年来讲得最好的,他们准备把我的经历做成资料放在资料馆里。我走的时候,他还送了一块表给我做纪念。 以前,只要纪念馆里有活动通知我去,我是一定会去的。公祭日之前特别忙,经常有各种采访,一个月能有个好几趟。有的是到家里面来,有的是到外面去,那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采访团队,有澳大利亚的、西班牙的、韩国的、日本的、中国香港、中国台湾的,等等。其中,澳大利亚的采访后来还拍成了电影,里面有我的录像。当时,录像的时候下着大雨,我还是自己一个人“打的”去的。后来录像的那个人还跟我说,我讲的那一段,当时他们悉尼市里的领导、老百姓看了都流泪了,当然也包括我们驻澳大利亚领事馆的官员——就是躲在地洞里面的那些事情,太惨了! 我自己平时也常常去纪念馆转转,以前我就住在朝天宫,乘上公交车,一直坐到纪念馆门口下。我走后头的六号门,也不用排队的,那些门卫都认得我了,一说老爷子来了,就把我放进去了。我就去看看那个“哭墙”,那上面有我亲生父亲的名字。第一次看到我父亲的名字的时候,我就哭了,直掉眼泪。后来通过了解才知道,我父亲的遇难资料早在新中国成立前就有了。1946年审判日本人的时候,我的养父去作证,一个姓顾的国民党记者当时记录的,资料上还记录了当时我们家的生活状况,是赤贫,十分地贫穷。新中国成立之初我养父也常常去讲他的遭遇,他是真正本人受到伤害的幸存者。但是现在不行了。我主要就是腿不能动,要是能动,还是要去的。
我住在朝天宫的时候,除了纪念馆的工作人员,也经常会有其他的公益团体来拜访我。我记得有一位日本女士,叫松冈环,是个退休小学教师,每年都会来我家拜访我。她是专门研究南京大屠杀历史的,每年都会带着日本的民间团体到南京来,拜访我们这些幸存者,还请我们吃饭。 我去过日本,日本的人民还是不错的,非常有礼貌。我记得有一天晚上我们出来玩,带着个翻译,有个小姑娘推着自行车跟在我后面走,那个翻译就跟我讲说老爷子你让一下,让她先走。我回头,让了一下以后,小姑娘推着车子就过去了,走到我前头又停了下来,回过头,向我鞠个躬。因为她认为我给她让路了,这就非常地有礼貌。有一次碰到一个开车的,离我还有几米远,他就停下来,摇下车窗,招手示意让我先过街,我喊他走,他也不肯,等我过去了,他才把车子开走。 我们国家强大了,就有了话语权,能表达自己的想法,现在的中国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我们从不侵略他人,但也不会再让他人来欺负我们。侵略者总是会付出代价的,就像日本,在二战中被我们打败,损失惨重。
如今,之所以我愿意站出来回忆这些往事,就是因为当年日本做的那些残忍的事情,烧杀掳掠,桩桩件件,都是我亲眼看到的,清清楚楚。我不会捏造事实,也不会放大我们的悲痛,我只是要将我所经历的讲述出来,告诉大家,不要忘记曾经的伤痛和耻辱。对于外来的侵略者不要抱有幻想,只有我们自身强大了,才不会受人欺侮。我希望年轻人能牢记这段历史,像我老了,已经没有多大能力了,年轻的、有能耐的人,就要尽自己的力量,为国家多做点贡献。能做到的就要做到,能帮到的就要帮到。
“大屠杀遇难人数我说不止三十万!”
——路洪才口述自传
采访时间:2016年11月20日、12月4日 采访地点:南京市白下区五福巷
采访人:郭玉荣、周文文、李新蕾 整理人:郭玉荣、周文文、李新蕾、王立
惨祸几近灭门
1937年我五六岁,那时候家庭状况没什么好转,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一样的是家中的人少了。日本人侵占南京的时候,是从东边,从上海苏州那边过来,所以就有好多东边的难民往南京涌,过去叫“跑反”。听他们讲,日本人无恶不作,烧杀抢掠什么都来,大家都很害怕。后来我们自己就谋划怎么办,因为生活不下去了。日本人往西边走,到这来,那我们怎么办?我们也要投亲靠友啊,找地方躲啊、跑啊。 我们当时十个人,这么大的队伍,吃住行都是问题。我奶奶是小脚,她不能走很久的路。我母亲怀着大肚子,快临产了,她也不能走,因为说不定哪一天就生产了。我妹妹小,才两岁多一点,她也不能跑。我父亲叫路怀正,他就找公公、婆婆、奶奶、母亲商量:怎么办呢,我们到哪去呢?大家统一了一个思想,就是根据当时的情况分析,认为凶多吉少。怎么办呢?总要想办法跑一跑,就想一家留一个根:路家留一个根,我公公、婆婆家留一个根。所谓留一个根就是留一个男的。那么我们家五个人,我五六岁了,能够走得动。我公公、婆婆家有一个大舅舅,比我大十岁,大概十五六岁,他也能够走。最后就确定,由我父亲带着我和大舅舅跑反逃难,出去躲起来。那么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怎么办呢?于是我奶奶留在家里头,看着那两间草房。那时候所谓的家产就是房子,里面基本没东西。然后我母亲带着我公公、婆婆,还有两个小舅舅和我妹妹,事先在菜地里,挖了一个大坑,上面用芦苇啊、门板啊盖起来,盖起来以后上面再盖上土,这样就弄了一个地洞。除了我奶奶,其他人包括公公、婆婆、妹妹、母亲,还有两个小舅舅,就躲在地洞里,认为这样就安全了。
当时很乱,妇女、女孩都搞得蓬头垢面,用锅灰涂在脸上,弄得很脏,就是为了防止日本人侵害。男的就尽量躲起来。日本人来以前飞机就已经开始来侦察了,我们没逃以前就躲在花园里头,花园里只有一个竹林,其实躲在里面也没用的。但那时候我们还是小孩,玩心重,就以为很好玩。 日本人来的前两天,我们跑到了哪里呢?跑到了沙洲圩,就是现在的沙洲巷,雨花台区的沙洲巷。那时候沙洲圩范围很大的,包括现在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那个地方,都叫沙洲。那一片芦苇地,人很少,很荒凉,只有很多芦苇。我们因为家里做芦苇生意,所以对芦苇还比较熟悉,认为那个地方好躲,像那个沙家浜一样。然后我们和父亲的几个朋友就躲到芦苇里头去了,以为这样日本人就找不到了。
到了第二天,忽然有一个农民看见一个日本人背着枪,他害怕就跑,一跑就跑到我们这个躲藏地,日本人就来找,就搜查。一搜没找到他,而看见我父亲,就把我父亲捉出来,捉出来以后把他绑起来,用刺刀把他的棉袄刺穿,说他良心大大的坏,不是好人,你看到我们日本人就怕。大概是这个意思,我不懂日语。这个时候我舅舅就抱着我哭,说无辜啊,跟我们毫无关系啊,怎么就绑起来了,就求饶。巧的是,有两个日本人骑着马,就喊这个背刺刀要枪杀我父亲的人,到一个什么地方去,要赶快走,很急的样子,那个日本人就没有枪杀我父亲。我们就收拾着行李赶快走了,这个地方不能待了,被日本人发现了一个窝,就要连夜走。 后来我们跑到一个小山区,那时候日本人没有顾及那个地方。我们就夜里从田地里面走,白天不敢走。就是夜里面也会听到枪声,就是“呜——啪——”。那时候路上没有东西吃,所以在没出来以前,就在家买好什么小麦啊,炒一炒,炒煳了,磨成粉,叫炒面,用水冲一冲就可以充饥。还有一种,就是煮饭的锅巴,平时吃饭后把那个锅巴晒干,晒干以后我们带出来。几天以后东西就吃光了。吃光了怎么办呢?又饿,又没有力气,连水都没得喝。那时候农民地里头有萝卜,我们看到萝卜就拔两个,充充饥。那时候到了一个村,名字我记不得了,我们住在山区的一个农民家里,也是借住。给一点钱,其他就没什么。他们也是看我们可怜,有空的地方,堂屋啊,锅灶旁边啊,就让我们住在那里。后来过了两三天,家里有个邻居,他也跑到这儿来了,就告诉我父亲:路老四啊(我父亲排行老四),你家出事了。我父亲当时一听就躺在地上昏倒了。
当时我奶奶看着两间房子,日本人来了以后看见我奶奶,就问——大致意思是——你们家这么大房子,怎么没有人,人都到哪里去了?我奶奶又不会说,又回答不了。他就一把火把房子烧掉了。烧掉了以后就到外边找,一看有一个土堆,这个土堆跟平常的土堆不一样,上面都是新土,也没有多少草,这明明是一个藏人的地方,就把盖子掀开。掀开以后,大人小孩在里面哭着、喊着、叫着,在里面一塌糊涂。日本人就喊他们出来,谁敢出来啊。日本人来气了,就开枪。这里面六个人,等于七条生命,就打死了。为什么说是七条生命?因为我母亲大着肚子,快临产了,走不动路。日本人主要是对年轻人,特别是男的年轻人,他担心是中央军,是国民党军队里面的人,是抗日的。我奶奶年纪大了,老态龙钟的样子,也就侥幸逃过一劫。我在山区的时候正发高烧,父亲没办法,就把我和我大舅舅两个人带回来了,怎么回来的已经回忆不起来了,那时候属于昏迷状态。回来以后奶奶把这个过程跟我们说,说完以后就把我们带到那个地洞去收拾。
收拾以后我们就发现,买不到棺材。因为那时候死的人太多了,就在我们转龙车南边一点点,一个小山坡上,堆的全是尸首,有的有棺材,有的没棺材,有芦席裹的,有麻袋裹的,有纸盒子裹的,有棉被裹的。我父亲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棺材,就把我母亲埋到那个小荒山上,其他的就直接在地洞里给埋了。为什么这样做?一是买不着棺材,一是找不到地了。在小荒山上埋了以后,我母亲的坟墓都找不到了。为什么?当时乱得一塌糊涂。你今天看是这个样子,明天就变了。山上小野狗啊、野猫啊偷死尸,是很常见的现象。现在我母亲坟墓找不到,1949年以前就找不到了,太乱太乱了。
国民党政府对我们这些幸存者没调查过,慈善机构也没调查过,日本人说南京大屠杀的遇难者人数没有三十万,我说不止三十万!我们这些散户很多,不是被集中屠杀的。集中屠杀的地方大家都很重视,慈善会也去了,国民党政府也来统计。但我们这些散户没有被统计,我们邻居全家被斩尽杀绝的多得很。像我们还是幸存的,还能诉说家里面的情况。有的人家全家都死了,找谁去报这个案呢?所以其实是不止三十万的。
中国人是仁慈的
回来之后,我们临时用芦苇搭了个棚子先安顿下来。那时候虽然鼓楼医院就在难民区,但我们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还有情可原,可父亲他们也都不知道——没有文化也不懂什么叫难民区,交通、通讯也很落后,人与人的交流闭塞得很。当时就只能盖个房子还住在这里,又继续干我们的老本行。日本人来了以后,我们的生活还是老样子,开荒、打芦苇、做鸡毛掸子,其他的就没有什么事了。那时候生活也是很困难的。上午买一升米,中午吃吃,到下午,再买一升米,一看,不一样了,涨价了,一天涨好几次。 日本人会给一些老百姓发个“良民证”。经济上他实行配给制,就是一家几个人,大米供应多少,粗粮供应多少,实行供给制。但实际上实行不了,为什么呢?因为生产非常落后。他还要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在满足他的前提之下再满足中国的老百姓,所以经常买不到米,要买米就买黑市米。所谓黑市米就是高价米。 中华门外有一个叫西街的地方,西街那时是南京的一个大米市,有很多米店老板。可那时候又不准你买,为什么呢?他怕你买了以后他自己不好统筹了。老百姓怎么办呢?就把裤腿扎起来,把米放在裤腿里,有的放在背心里。日本人发现以后就用刺刀检查。进城,就是走中华门,你到城外买米,要回来时,他一看鼓鼓囊囊的,要是发现了就惩罚你,把米全部撒掉,淌在地上,打你一顿,然后再让你走。这是经常的事。那时候我们挨饿受冻,还有饥荒。所以日本人在经济上采取配给制,政治上是五家连环保。当时发的米是不能满足需要的。
那时候在街上也会看到日本兵。一次好像是在淮海路,一个军官坐了一辆人力车,由中国的车夫拉着走,迎面来了一个日本士兵,过去以后坐车上的长官就喊他回来,因为那个日本兵没有给长官敬礼,这是我看到的。第二次是我在门口玩,看到有个喝醉酒的日本人,大吼一个人力车夫。他要看戏,让车夫把他拉到南京大戏院门口下车,下车以后不给车费。车夫跟他要,他喝醉了,就骂。还有一次,有一个日本人放高利贷,他有个小折子,上面有日期,你家借十块钱,一个月还完,每天还多少,给你算好,把这个折子插到你们家,他天天来收钱,收一次盖一个小章。比如说十块钱,他可以赚个两块钱,这就是日本商人。 我大概七岁上学,上一年级。后来搬家,没读完,搬到新地方,读了私塾,读《百家姓》《千字文》《大学》《中庸》,读了快三年。后来又到朝天宫小学,读三年级。1944年,那时候日本人开始在学校里设置日语课,读日文。但好像没学成,因为日本快完蛋了,快投降了。
抗日战争胜利以后,好多日本人垂头丧气了,没办法了,国民党政府就把他们组织起来,让他们挖河泥,疏通河道。我那时候在朝天宫小学读书,看到好多日本人在建邺路北边的一条小河挑河泥。每个人有一个勺子形的饭盒,挂在身上。饭就一盒,挑河泥蛮费体力的,不够吃,好多老人就把家里蒸的馒头、包子送过去。有些日本人很感动,都流泪。有时候,他们可能会想:我没有东西给你们,没有钱。有时候那些日本人就给一支钢笔、盒子、纪念品什么的。
中国人对日本人、对日本百姓还是仁慈的。可是到现在,日本也不承认造成的屠杀事实。我家十个人,六个人都不在了。不是大屠杀是什么?日本人投降的时候,有中国人去骂他们的,但打的少。我们家算是有深仇大恨的,都没有动日本人一根汗毛。听我父亲讲,宣读天皇诏书的时候,日本人在新街口听到以后,就在原地站得笔直,动也不敢动。听说去的人也很多,大家都在那儿看。
日本人怕新四军
南京解放的时候,我们不敢出来。那时候,我在家里面把门、窗户都关好。国民党要撤离,撤离的时候到处抓人。抓人干什么?给他当挑夫,有的是为了补充兵源。我们那时候都是不敢出来的。 第二天,解放军进城以后,父亲就带着我到中山南路,就是太平路那一段,去看解放军。那时候天气还比较冷,他们就穿着很单薄的衣服,挂着一个壶、一个碗,有一个布兜兜,碗就放在里面。他们有的穿草鞋,有的穿布鞋,就睡在马路边,蹲在马路边。我看到以后很惊奇,就问父亲,这个共产党的军队这么破破烂烂的,怎么把国民党的强大武装打败的呢?父亲就告诉我,因为国民党腐败,一些士兵的粮饷都被扣了,吃不饱;解放军呢,军官、士兵都一样,大家比较平等。为什么我们不怕解放军呢?因为我们的老家在盐城,解放前那些地方都是老根据地——苏北根据地,父亲那时候去过老家。日本人并不怕国民党,日本人怕新四军,新四军打日本人要比国民党来得凶、来得厉害,神出鬼没的。新四军对老百姓也挺好。
决不能允许日本军国主义死灰复燃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国家要加大宣传力度,把日本侵略南京、南京大屠杀这些历史,让南京人民、全国人民、世界人民都知道,于是让报社人员去寻找幸存者。到哪儿找去?谁是幸存者?找不到啊。那时候纪念馆也刚刚在筹备,它也不晓得哪里有幸存者。南京有一个采访记者,他的任务就是找幸存者,正巧他的总编辑原来是市委党校的一个处长,他就跟那个记者说:“我告诉你一个人,你去找,叫路洪才,他在市广播站。”那个时候,我们家里的事组织上了如指掌,过去的生活、现在的生活状况,对组织上都是没有隐瞒的。这位记者就来采访我,发了一条消息,报道说大屠杀幸存者路洪才家里面六个人被杀,一共七条生命。消息发出去以后,纪念馆就找到我,就是这么被发现的。
我始终认为这个事情要宣传。现在日本不讲投降,他讲“终战”,甚至美化。他说,我到你这来是为了把英美帝国主义赶出去,是实现亚洲共荣,携起手来,发展我们亚洲。他把历史颠倒过来了,这为以后埋下了一个伏笔,很严重。以后说不定哪一天,军国主义复活以后,就是中国的灾难,这个可能性是有的。不过现在宣传力度加强了,过去是一般的平面的宣传,现在国家设立了公祭日,不仅是南京市、江苏省,全国都知道南京大屠杀了。被提到国家工作这个层面来看,这个层次就不一样了。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小青年,他们的兴趣点、兴奋点,是很难接近历史上这些大的事情的。我们的宣传如果要深入边边角角的地方,特别是年轻一代,还需要做大量的工作。对于这段历史,他们要是忘了,那么,这一代人也就忘了。我们都七老八十了,还有几年活?大屠杀幸存者在册的原来有几千个人,现在只有一百多人,这几个人过世后,怎么宣传,怎么支撑呢?这是个大问题。我们的教科书,我们的文艺出版,我们的图书发行,这些地方都是要加强宣传的。
网络自媒体的兴起
说一下突厥人对印度东北地区佛教的毁灭性打击。
古尔王朝衰落之后,大批的突厥军人流窜至印度,其中除了大名鼎鼎的库特布丁建立了德里苏丹国之外,还有一些军头也在北印度建立了自己的独立王国,其中就包括穆罕默德·巴赫季亚尔·卡尔吉。
巴赫季亚尔·卡尔吉是阿富汗的突厥人,早年服役于古尔王朝,之后来到印度。但是当时占据德里的库特布丁并不喜欢他,于是卡尔吉继续东进,进入到了印度东北和孟加拉地区。
据说他的进军速度极快,以至于只有18名骑兵可以跟上他的速度,在击败了犀纳王朝之后进入了孟加拉地区。当他在印度东北部时,对当地的佛教名寺进行了毁灭性的破坏,诸多名寺,如那烂陀寺、飞行寺、超戒寺等全部毁于他手。
那烂陀寺当时藏书百万,全部被他付之一炬,大火连烧三月。而僧众们更是在拒绝皈依伊斯兰教之后,被他下令一个个处死。
佛教自此在印度彻底衰落。
卡尔吉一路捣毁他认为的“异教”寺庙,残杀僧众,不停向东进军,最终在阿萨姆地区被当地军队痛击。承受了巨大损失的卡尔吉只带着一百名左右幸存的士兵回撤,并在病困交加下被部下杀死。其势力在更换了数个领袖之后,臣服于库特布丁所建立的德里苏丹国。
感谢
@sxc邀请。非常非常感谢。
为了防止邀请我的sxc老师撤销邀请,我不得不截图。
@朱峰女士,你的答案,为了防止你进行修改,我已经截图了。没错,如你问题当中所说,礼貌是不是软弱?
当然不是。
我自问是一个普通人,在知乎得到关注多,也只是因为我勤勤恳恳,一个字一个字写得多,仅此而已。
我去咕咚网之前,当过记者,做过公关,我也不是什么名校毕业,但是我深深知道,原创是品德,是节操。做记者,报道要如实,要客观,要中立,要还原事情的本来面目。
我为什么要在微信群“红包体育”里面和你抬杠,为什么要质问你,想必你已经不记得了,然而我记得清清楚楚。
我不关注你的微信号,那是有非常重要的原因的。朱峰女士,你说你没做过亏心事,那么想必在你看来,未经他人许可引用、转载他人原创的内容,不算是亏心事了。
你不记得的事情,我一点一点帮你回忆起来吧。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
当你加入“红包体育”的时候,我对群主说了一句话。【我很高兴,我有不删除任何聊天软件当中聊天记录的好习惯。】
这里截图当中的日期是一直就存在的。至今我的iPhone 4S也一直在用呢,不可能改掉。
你为什么和我说抱歉,你忘了?2015年3月3日你所说的,是真的都不记得了?
当时我的反应,算是很克制的了,毕竟当着“红包体育”群里这么多人的面。
为什么我过了这么久,才再次在“红包体育”群里质问你,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知道每个人做自媒体不容易,想靠着才华变现,更加不容易,当时你肯道歉,说你会改,那么我也就得过且过了。
问题的关键在于,你改了吗?如果你改了,你就不会不经过
@式微同意,转载她的答案,而且还将她列为“第二作者”。
你的所谓声明,夹杂在你的正文内容当中,而不是正式开辟一个子栏目道歉,被诸多的信息噪声遮盖着,这就是你的诚意?
上述三张截图,是2015年6月17日早上8:43时截的。我现在还很怕诸多水军说我图片造假呢。下面两张图,是2015年3月3日晚上20:49时截的。那个时候,你的微信ID还没有“太阳表情”。
这个总不能说我作假了吧?
而你在面对我的质疑的时候,说了些什么话,你还记得吗?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截图的原因。
二次编辑加了些东西,就可以等同于你自己的原创,是吗?
事实证明我当初心一软得过且过,才是真的错误。
你说了“最初开时,格式内容混乱,但转载内容标明了作者”——我还是那句话:用了我的东西,问过我吗?
你说了“微信对于转载格式有了新要求后,我们也跟着学习,把之前来源不明的全部删除。之后再也没有出现不合规的转载“——来源不明?请看看截图,你自己说过的话,怎么就这么快忘了呢?”是从虎扑、知乎、直播吧很多来源的文章“,这还算是来源不明?
你说了“暴力行为冠以道德名义,缺又恰恰选择了一个认真做事的自媒体下手,无论是出于要稿费,还是炒作涨粉,都不会实现的”——暴力冠以道德的名义?我质问你,就是暴力,你不告而拿,拿了我的答案,也拿了知乎上别人的答案,这种偷窃行为,就是道德的?
另外,请弄清楚,到底谁在炒作?我只是把原文作者式微老师带到了“体育红包”群,让她自己和你说清楚,这就是炒作?式微维护自己正当权益没有成功,自己写了篇专栏,以正视听,这叫炒作?
你说了“另外。。。您在背后诽谤我的许多聊天截图我已经给了律师。我们没做亏心事,我们礼貌但不软弱,真的,用法律途径解决,只对我们单方面有利啊。但您若真的要这样苦苦相逼,请也不吝给我一个您的地址,给您去一封律师函”。
我在背后诽谤你?请把截图放出来,让知乎用户都看看,我到底怎么诽谤你了。
你没做亏心事?没做亏心事我会质问你为什么不经过我允许转载了我的内容?
说我苦苦相逼?到底谁逼谁?“咕咚-李旸”是我在“红包体育”群里的ID,那是因为之前说过要标清楚所在的企业、媒体和姓名,所以我这样写。
我再说一次:质问你,是因为你在知乎未经我许可,擅自转载和引用了我的内容;我质问你,是因为你在知乎未经式微老师的许可,擅自转载和引用了式微老师的内容。
知乎上的回答问题,是我业余时间所为,工作忙的时候我只能下班回答问题,晚上写公众号内容,或者把知乎的答案放到我自己的公众号上去。关于足球篮球的内容,和咕咚网没有一点关系,全部是我自己的业余创作。
而你,直接找到了咕咚创始人、CEO申波先生,也就是我的最高领导,去质问我的行为是代表咕咚,还是代表个人。
我在知乎的ID和个人说明写得清清楚楚,没有和咕咚有任何的关联。你没有经过我个人的允许,转载引用我在知乎的内容,被我质疑你转载了别人的内容,居然好意思说是“法律层面的诽谤”?居然还去和我供职的企业对质?
到底是谁苦苦相逼?
所谓认真做事的自媒体,是把知乎用户的文字答案,变成自己的声音和话语,放到视频当中去,是吗?
所谓认真做事的自媒体,是未经他人许可,擅自转载、引用他人在知乎的原创答案,是吗?
最后我很想问一句:你既然深知自媒体人的成长有多么不易,为什么你还要去做“未经许可,擅自转载和引用其他自媒体人的内容”这样的事情?
最后,是我放出的所有截图的具体信息。
我在这里声明:我是知乎用户李暘,在知乎的每一个答案,在知乎的每一篇专栏文章,不敢保证完美无缺,逻辑严密,没有错别字,但全部是我自己的原创内容,任何人未经我许可,转载、引用、抄袭我的答案,即为侵权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