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年轻的苏联女人:
我离开家上前线时,可以说是个唯物主义者、无神论者,是个成绩优异、品行良好的苏联女中学生。可是到了前线……在那里我开始祷告了……每次打仗之前我都要祈祷,出声地祷告,祈祷词也很简单……都是我自己的大白话……意思只有一个,就是上天保佑我能活着回家看爸爸妈妈。真正的祈祷方式我并不知道,我从没有读过《圣经》。也没有人看见我祈祷,我是暗地里悄悄祈祷,小心翼翼。
摘自:《我是女兵,也是女人》 - 〔白俄〕S.A.阿列克谢耶维奇
我是一个不年轻的美国男人:
第十六特混舰队原来的番号似乎很不吉利。原先将其命名为第十三特混舰队的那个人想象力贫乏得惊人,而且还命令它在13日(一个星期五)启航。哈尔西的两位高级参谋立即组成代表团向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抗议这种可能招致麻烦的草率举动。司令部的查尔斯·H.麦克莫里斯海军上校也认为没有哪个有头脑的水手愿意在13日(星期五)让以“十三”命名的特混舰队启锚出航。于是他接受了他们的意见,将其番号改为“十六”,并把出港日期提前了一天。
摘自:《中途岛奇迹》 - 〔美〕戈登·普兰奇 〔美〕唐纳德·M.戈尔茨坦 〔美〕凯瑟琳·V.狄龙
我们都同意一件事:那就是散兵坑里没有无神论者。
另外评论区有个误解:仿佛这句话是阴险的投名状——一个人如果不是无神论,就是恳求“上帝保佑让我活下去”一边杀人放火的十字军,我也不知说什么好,可能这就是他乎特色反无神论吧。
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只好让这位不年轻的美国男人自己——以及他的一位同事再来解释下:
哈尔西将军其实更有可能不信教,起码和虔诚扯不上关系。他是个民企老板式迷信的人,而这其实是背离基督教教义的。他有一个吉祥物是一条手链,戴着就有好运,这句话是不是听起来分外亲切?他认为特定的行为会犯忌讳,比如在一场重要战役期间不能洗澡也不能刮胡子,否则运气就没了,而且他还希望他的整个参谋班子也这么做。我看了看网上的六百个“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帖子,感觉更亲切了。要真按教义,这些都是歪门邪道。
而他的同事斯普鲁恩斯海军上将彻底是个不信上帝(请看清楚)的人。他妈和他老婆都是虔诚的信徒,俩人都一度劝他信教,但没什么用。一个男人生命中这样关系的2个女人劝他信教,他都不信,应该是确实不信。
但他是一个程度极强的宿命论者。尼米兹传记(传记里他是一个配角因为他当过尼米兹的参谋长)、他自己的传记和其他数本通史读物都提到过这一点。这个程度极强的宿命论就是我评论里说的那句:生死都由老天爷(鉴于他不信教这个称呼很恰当)决定,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那我还怕啥?炮击马绍尔群岛的时候整个美国海军都处于无能狂怒的状态,他当然也是。炮击时敌方的陆航和岸炮过来他都不躲,勤务兵急了说将军您tm是不是傻呀,而这就是他的理由。该我死,我就会死,躲也得死,不该我死,肯定没事,不躲也成。
这其实和苏联妹子的祈祷或者哪个任务部队的数字吉祥是殊途同归的,散兵坑里的人不是无神论,不是因为他们需要上帝保证自己活下去,更不是说他们被死亡吓得皈依什么宗教了,而是因为他们需要确定性——不是确定“我能活”,而是向你保证,“你能不能活着,这不是需要你考虑的事(可能是一个吉祥物决定的,可能是一个数字决定的,总之和你无关),所以别多想了心够累的了”。你总不能指责在地狱一般的战争中去追寻这种确定性,让自己轻松一点的人有多么软弱吧?其实,看不清这种确定性多么重要,正说明和平年代的人们很幸运,不必从战争中认识到这一点。
——将军,您不能这样想啊,要是老天爷决定您明天就死咋办呢?所以人还是不能迷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那是老天爷的事。要是他老人家决定一个叫山本五十六的人死了以后我就死那咋办呢?那我赚了啊,IJN亏得摩托变自行车!
对话结束。
评论区还是有人没明白我多加了两个例子在说啥,我给跪了,用上面最后一个例子再最后类比一次:
战友,后勤,军工实力,指挥艺术………帮我明白,为什么小泽治三郎输给了我;
宿命论(确定性)帮我明白,为什么小泽治三郎输给了我(而且既然还能思考这件事就说明我还没死对吧)。
战争中人对后一种明白的需求其实非常大。
只能说绝大多数人都是成长和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这是好事。
1914年,诗人云格尔第一次看见尸体:
一个年轻人趴在地上,他目光呆滞,手指凝固在最后一次扣动扳机的瞬间。看到这些死人和他们迷惘的眼神的感觉非常奇怪.....毫无疑问,这种恐惧正是将我们扯进战争的不可抵挡的吸引力....在战争开始之前,在我们所有好奇的疑问中,有一个问题尤为突出:躺在地上的尸体是什么样子的?.....现在,当我们头一次看到这种可怕的场景时,我们却不以为然,我们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目睹这样的场面,但我们却无法知晓其中的意义....面对着这些肢体扭曲,面目狰狞,腐朽得变了颜色的尸体,我们仿佛在梦境中穿梭,梦中的花园栽满了奇怪的植物.....
在前线作战了一段时间后,云格尔写到:
“我们喝得酩酊大醉.....整个世界对我们来说像是可笑的幻影,围绕在餐桌旁....我们将所有的毁灭和不幸诉诸于开怀大笑之中,我们充分地享受这一幸福的国度,但快乐总是稍纵即逝......最终我们一起无忧无虑地迷失在时间里.....我们超越了时间.....沉浸在这一两个小时的,无穷的,极乐世界中。
“尽管12个人中有10人已经死亡,但毫无疑问,剩下的两个人仍旧会在当天晚上为10名逝去的战友安安静静地干一杯。
战争,该死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