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熙北伐的失败原因是什么，失败是必然的还是偶然的？ 第1页

【注：本文共39张图片，建议点开看大图】

我先说结论：失败的原因是指挥官能力不足+宋军实力不足，失败是必然的。下面我就通过复盘一下这场战役的全过程来说明原因。

宋军作战计划

雍熙三年，知雄州贺令图与其父岳州刺史怀浦及文思使薛继昭、军器库使刘文裕、崇仪副使侯莫陈利用等相继上言：

【
自国家伐太原，而契丹渝盟，发兵以援，非天威兵力决而取之，河东之师几为迁延之役。且契丹主年幼，国事决于其母，其大将韩德让宠幸用事，国人疾之，请乘其衅以取幽蓟。
————续资治通鉴长编 卷二十七 雍熙三年
】

继上次高粱河战败后，宋朝君臣仍有收复幽云十六州的志向，恰逢辽景宗去世，继位的辽圣宗耶律隆绪年仅十二，由萧太后垂帘听政，主少国疑，这样千载难得的机会宋朝自然不会放过。宋太宗于雍熙三年正月二十一日下诏北伐契丹，战略目标即夺取被石敬瑭割让给辽国的幽云十六州。

关于幽云十六州我之前写过一个回答对此作了简要介绍并论述了它的重要性，故本文不再展开，链接如下：

宋军的部署如下：

【
以天平军节度使曹彬为幽州道行营前军马步水陆都部署，河阳三城节度使崔彦进副之；
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彰化军节度使米信为西北道都部署，沙州观察使杜彦圭副之，以其众出雄州；
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静难军节度使田重进为定州路都部署，出飞狐；
以检校太师、忠武军节度使潘美为云、应、朔等州都部署，云州观察使杨业副之，出雁门；
————宋史 本纪第五 太宗二
】

战役态势图如下：

宋军的作战计划中把整块战场分成两块区域，即以太行山脉为界，太行山以东的华北平原为山前战区，太行山以西的山西高原（大同盆地、蔚州盆地等）为山后战区。军队兵分三路。

东路军由曹彬和米信率军，从雄州出发，先攻打涿州。

中路军由田重进率军从定州出发，先要攻克飞狐（今涞源），再攻下灵丘，然后拿下蔚州。

西路军由潘美和杨业率军出雁门关，依次夺取位于大同盆地上的寰、朔、应和云州，再沿桑干河河谷往西北方向攻下位于今张家口市的武、新、妫，最后再打位于今延庆的儒州。

宋太宗对曹彬说过的一段话阐明了他的战术思路：

【
潘美之师但先趣云、应，卿等以十万众声言取幽州，且持重缓行，不得贪利。彼闻大兵至，必悉众救范阳，不暇援山后矣。
————宋史纪事本末 卷十三 契丹和战
】

通过这段话我们可以看出，在宋太宗的战略意图中，山前战区的东路军不单单是为了夺取幽州，还负担着吸引和牵制辽军的任务。宋太宗断定辽军不敢两线作战，必然会利用自己的骑兵优势先攻打位于华北平原上的东路军，这样西路军就可以放心地攻打山后的城池。最后三路军要在幽州城下汇合，攻下幽州。

这个计划看上去合情合理，至少目前为止是挑不出毛病的，所以要通过战役的全过程来分析宋军惨败的原因。

第一阶段——宋军战略进攻

三月五日（农历，下同）

曹彬进攻固安，李继隆率兵助先锋薛继昭破其众数千于固安南，宋军攻克固安。

三月九日

田重进在飞狐（今涞源）北击败辽军。

同日，潘美出雁门关自西陉进入战场，击败辽军并斩首五百级。

然后又追击至寰州，再斩首五百级。经此一役，神卫右第二军都指挥使薛超身受重伤。

三月十三日

刺史赵彦辛举举城投降，宋军攻克寰州，彦辛即刻被任命为本州岛团练使。

同时，山前战场也取得了突破，曹彬在前一天已经推进到涿州城东，并和辽军发生了激战，李继隆、范廷召等皆中流矢。

在宋军的强大攻势面前辽军大败，宋军乘胜攻涿州城北门，成功拿下了涿州。

之前已经攻下寰州的西路军又取得了突破，潘美率军围攻朔州，朔州知节度副使赵希赞举城降，被任命为本州岛观察使。

三月十五日

中路军进至飞狐北界，西南面招安使大鹏翼等帅众来援。行营西上合门使袁继忠对田重进说：

【
敌多骑兵，利于平地，不如乘险逆击之。
————续资治通鉴长编 卷二十七 雍熙三年
】

蕲州刺史谭延美又献计说：

【
敌恃众易我，若出其不意，可克也。
————续资治通鉴长编 卷二十七 雍熙三年
】

田重进阵压东偏，多次交锋后仍未分出胜负。黄昏时刻，田重进命荆嗣出西偏，把辽军逼向山崖，以短兵接战，被逼入绝路的辽军只能跳崖而下，其余来不及逃走的辽军被荆嗣斩首百余级，辽军大败后四处溃散，均被荆嗣俘获。

受挫的辽军退守土岭，裨将黄明久攻不下。荆嗣让黄明就地驻扎为其张扬声势，亲自领兵上阵，旋即攻克了这个据点，又追击辽军五十余里，一直到苍头才回军。之后荆嗣又连续攻克小冶、直谷二寨，在直谷屯留了数日。在此期间辽军多次派骑兵前来挑战，田重进和荆嗣合兵击退了辽军。

但是乘着二将出击的时候，辽军乘夜又包围了直谷、石门二寨，田重进派荆嗣前去救援。荆嗣认为自己只有五百人，要击退二万多敌军实在力不从心。田重进也觉得这是件棘手的事，于是征询荆嗣的想法，荆嗣说：“谭延美还在小冶，有两千兵力，我从小道前去和他汇合，一起内外夹击辽军”。于是疾驰前去见谭延美，不过谭延美也觉得眼前辽军人多势重，想要突围太过困难。荆嗣对他说：“你让军队在平州列队树旗，另外再派两三百人在道侧拿白旗，我带五百人进攻，辽军看见旗帜连绵数里肯定会以为大军将至，只要军心一乱，即使人数再多我们也能击败他们”。

谭延美同意了这个计策。荆嗣回去之后立马带兵前来力战，一日五七回合，辽军战败，又看见宋军派出的疑兵挥舞的旗帜以为大军将至，就准备撤退，田重进立即派大军压上，辽军崩溃，宋军生擒辽将大鹏翼及监军马頵、副将何万通以及契丹、渤海千余人，斩首数千级，俘老幼七百人，获马畜铠累万计。据传大鹏翼面貌壮伟，身材勇健，名闻边塞，这次被俘对辽军来说是一大损失。

涿州方面，曹彬进城后遣部将李继宣等率轻骑渡过涿河（北拒马河）防备前来支援的敌军。李继宣在城南击败了辽援军，斩首千级，获马五百匹，杀奚宰相贺斯。

三月十九日

潘美转攻应州，其节度使艾正、观察判官宋雄举城降，被授予正本州岛观察使。

三月二十三日

田重围攻飞狐城，他把之前俘获的大鹏翼带到城下命令其守将投降，定武军马步军都指挥使、郢州防御使吕行德还想做最后的抵抗，但在田重进猛烈的攻势之下，吕行德只能与其副都指挥使张继从、马军都指挥使刘知进等投降。田重进升飞狐县为飞狐军，授吕行德为左骁卫将军、顺州防御使，张继从为右屯卫将军、檀州刺史，刘知进为左监门卫将军。

三月二十八日

田重进进围灵丘，灵丘守将步军都指挥使穆超举城降，被授予授予右监门卫将军。

四月三日

潘美攻克云州，斩首千级。

同日，田重进在飞狐北击败敌援军，斩首千级，俘四百余人。

第一阶段战况总结报告

目前战场上的形势如下图：

宋朝的三路军截止到目前为止还算顺利，基本上是连战连胜。

东路军已经攻克了山前战区的第一个主要城镇涿州，中路军拿下了太行山腹地的飞狐和灵丘，西路军战果最大，把大同盆地上的四州全部攻克了。

但是从前面的作战过程也可以看出，东路军在攻打涿州的过程中由于遭受到了激烈的抵抗，李继隆等多位将领负伤，估计兵员的损失也不是个能忽视的数字。中路的田重进有惊无险地拿下飞狐，虽然也遭受了损失，但是由于只剩下蔚州要打，所以形势还是比较乐观的。目前为止最顺利的西路军没有遭到什么有力的抵抗，照这样的状况发展下去，沿着桑干河继续北上攻打位于今张家口市的四州应该问题也不大。

不过，这是在宋军前期秘密策划搞突然袭击的情况下才得以打了辽军一个措手不及，辽军肯定不会坐视宋军继续推进。

第二阶段——辽军反击，宋辽战略相持

早在三月六日，于越（辽国官职，位于百官指上，无品）耶律休哥便上奏辽圣宗宗宋军北伐，多城失陷的消息。辽圣宗立马下诏，命宣徽使蒲领驰赴燕南（即幽州），与耶律休哥共同商讨应敌之策；又派遣使者征诸部兵归耶律休哥调度指挥，同时派遣东京留守耶律抹只率大军出发，并赐剑专杀（类似尚方宝剑）。

三月七日，辽圣宗与其母萧太后从中京南下亲征。

十三日抵达驼罗口（涿州东北），征招女真兵马前来支援。

而十四日发生的事则表明了宋军的军事行动确实打了辽军一个措手不及：

【
壬午，诏林牙勤德以兵守平州之海岸以备宋。仍报平州节度使迪里姑，若勤德未至，遣人趣行；马乏则括民马；铠甲阙，则取于显州之甲坊。
————辽史 本纪第十一 圣宗二
】

军队的指挥官都不知道能不能按时到达战场，以至于要找个替补，军用物资如马匹铠甲等没有准备好，所以只能先征用民马，铠甲还得千里迢迢从显州（今辽宁省北镇市）运来。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宋军前期的军事行动是非常成功的，完全达到了突袭所要的效果，前期的作战计划完全没有问题。

三月十九日，获知飞狐守将大鹏翼被俘后，辽军任命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为山西兵马都统，任命北院宣徽使蒲领为南征都统，跟随耶律休哥前去拒敌。

四月五日

耶律休哥发来捷报，辽军夜间派轻骑兵骚扰宋军，斩杀落单或负伤的士兵，以此来给宋军造成恐慌；白天则以精锐张其声势，使宋军只能疲于防守，如此往复搞得宋军疲惫不堪。耶律休哥还派兵又在树林中设伏，攻击宋军的后勤部队。

从这里可以看出，辽军的主力部队还未抵达前线，耶律休哥仅凭少量的兵力从正面是肯定无法击溃宋军的，所以这时候骑兵的优势得到了发挥。

冷兵器时代骑兵在机动性和灵活性方面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利用行军速度快的特点，可以打出更灵活的战术。比如进行大范围移动，形成局部地区以多打少或以强打弱的局面（萨尔浒之战），还可以绕过防守完备的区域直接攻打大本营，实施斩首行动（澶州之战、靖康之变）。而本次耶律休哥利用骑兵骚扰宋军落单部队和宋军的粮道也是骑兵的典型战术。

四月七日

驻扎在新城的米信也遭到了辽军的反击，第一波进攻的辽军被击败并被斩首三百级。失利后的辽军再次聚集，米信只能在麾下三百龙卫的保护下撤退，途中被辽军包围，米信冒着箭雨亲自上阵射杀数人，麾下士卒伤亡惨重。天快黑时，米信手持大刀，率百余骑兵突围，斩杀数十人。就在这危急关曹彬派遣李继宣等将领前来支援，最终在新城东北击败辽军，斩首千级，获马一百匹。

四月十日

涿州这边被断了粮道的曹彬再也坚持不住了。其实宋太宗早在收到曹彬连续攻克固安、涿州的捷报时，对于这么快的推进速度就表示了担忧：

【
而彬等亦连收新城、固安，下涿州，兵势大振。每捷奏至，上颇疑彬进军之速，且忧敌断粮道。
————续资治通鉴长编 卷二十七 雍熙三年
】

宋太宗的判断非常准确，过早深入敌境会有被断粮道的危险，而现在这样的担忧眼下成为了现实。当天，曹彬就从涿州退兵，返回雄州。

得知曹彬退兵的宋太宗大惊失色道：

【
岂有敌人在前，而却军以援刍粟乎？何失策之甚也。
————续资治通鉴长编 卷二十七 雍熙三年
】

其实现在这种情况下曹彬也挺无奈的，粮道被断，粮食没了，之前和辽军的数次交锋也有较大损失，不退兵难道还留在涿州等死？

宋太宗也看出了曹彬的困境，于是立马派遣使者制止了曹彬，让他不要再前去攻打涿州了，而是应该率军沿白沟河和米信合兵，养兵畜锐，重整旗鼓，等到西路军攻克全部山后之地，再让中路军和西路军一起东下（从居庸关）前往幽州，和曹彬、米信一起以全师制敌。

现在的作战计划如下：

东路军暂时进行休整，势头正旺的西路军和中路军继续推进，攻克武、新、妫、儒四州后东下，这时候东路军休整完毕，北上攻打涿州，最后三路军合围幽州。个人认为这种方案是眼下这个局面所能作出的最好的调整了。

然而，曹彬却再次违背了宋太宗的命令：

【
时彬部下诸将，闻美及重进累建功，而已握重兵不能有所攻取，谋议蜂起。彬不得已，乃复裹粮再往攻涿州。
————宋史 列传第十七 曹彬
】

看着中路、西路军不断取得突破，实力最强的的东路军却打成现在这样，诸将脸上实在挂不住了，于是头脑一热，出征时宋太宗制定的计划便被抛在脑后，只为了一雪前耻。

辽国这边，也许是察觉到了局势的变化，派骑兵前往蔚州支援闼览，派横帐郎君老君奴率军防守居庸关。命化哥统帅平州兵马，并命横帐郎君奴哥为黄皮室都监，命郎君谒里为北府都监，率步兵赴蔚州支援耶律斜轸。

四月十一日

田重进在飞狐北遭遇了辽军派往蔚州的先头部队，斩杀酋长二人，斩首千级，获马三百匹。

四月十七日

田重进继续北上进逼蔚州。听闻宋军不断攻克城池的消息，蔚州监城使耿绍忠和多罗等感到眼下的形式对自己非常不利，想抢先一步杀光守城官兵再率军投敌。但是阴谋败露，左右都押衙李存璋和许彦钦等人知道了他们的计划，于是先发制人拘捕了耿绍忠等人。不过此时李存璋和许彦钦也觉得蔚州孤城难守，所以杀了萧啜理及数千守军后就向田重进投降了。

田重进一开始还不信，先命荆嗣率猛士数十人突入城，确认了李存璋是真降后厚抚了他。任命崇仪使魏震知蔚州，并授存璋顺州团练使，彦钦平州团练使、同知蔚州。

但是没过多久耶律斜轸的援军又来了。副都指挥使江谦妄言惑众被荆嗣立斩，他悉收蔚州城中物资后，和田重进一起拒敌。这次战斗中路军收到了重创，军校五个校战死四个。宋军追击至大岭，在荆嗣的奋力抵抗下辽军只能撤退，宋军终于完全控制了蔚州及其周边地区。。

在这攻打蔚州的战役中，蔚州的百姓也大力支持了宋军，一起加入了抗击辽军的队伍，更有胆大者乘着夜色偷袭辽军的城池据点，斩取辽军首级。

蔚州百姓的英勇事迹传到宋太宗那里，宋太宗对此大为赞赏，于是决定利用百姓抗敌的热情助宋军一臂之力，他说：

【
此等生长边陲，娴习战淢，若明立赏格，必大有应募者。
————续资治通鉴长编 卷二十七 雍熙三年
】

他下诏提出了奖励方案：

【
募民有能纠合应援王师者，资以粮食，假以兵甲；
禽敌中酋豪者，随职名高下补署；
获生口者人赏钱五千，得首级三千；马上等十千，中七千，下五千；
平幽州后，愿在军者优与存录，愿归农者给复三年。
————续资治通鉴长编 卷二十七 雍熙三年
】

一时间百姓纷纷响应宋庭的号召，争相立功。

第二阶段战况总结报告

目前战场上的形势如下图：

其实现在的形式对宋军来说不容乐观，东路军在辽军先头部队的骚扰下被赶出涿州，军队损失不小。中路军前面也说过了，虽然攻克了蔚州，也得到了百姓的大力支持，但是正规军却遭受重创，应该暂时经不起一场大战了。

目前为止只有西路军没有遇上恶仗，一路顺风顺水。所以，宋太宗之前的部署眼下似乎成了一种无可奈何的举措，因为三路中目前还保持较高战斗力的也只有西路军了，只能依赖西路军主攻山后剩下的城池，中路军作为辅助。

而辽军这边，之前和宋军交战的都是先头部队，主力还未抵达战场，所以宋军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

第三阶段——岐沟关之战：山前战区宋军溃败

四月十八日

由于曹彬已经退兵，所以辽军在耶律休哥的率领下再次攻克涿州。

四月二十日

辽圣宗和萧太后率领的辽军主力抵达涿州东五十里。

米信这边错失了一次大破辽军的好机会。他在前往涿州的路上遭遇了辽军万余人，两军相持不解，辽军派来使者向米信乞降，这时候柳开对米信说：

【
此兵法所谓无约而请和者也。彼将有谋，急攻之，必胜。
————续资治通鉴长编 卷二十七 雍熙三年
】

柳开预料到这个时候辽军突然来求和必有蹊跷，所以建议米信尽快出战，但是米信却迟疑不决。两天后，辽军再次引兵前来挑战，宋军派人侦查后得知，辽军果真是因为弓矢用尽才出此计来虚张声势，然而为时已晚，这部分辽军现在已经往幽州撤退了。

四月二十四日

辽军主力包围固安，统军使颇德率先登城，固安随后就被辽军攻陷。辽军占领固安后纵兵大肆劫掠，城中许多百姓被掳走，让其家属用财物来赎人。

而之前反攻涿州的曹彬也被耶律休哥用小股部队骚扰得疲惫不堪，和之前一样辽军利用骑兵的优势专杀宋军落单的部队，打完就撤。宋军面对这样的骚扰战术根无暇应对，只能结成方阵，在队伍两旁一边挖壕沟一边前进。更糟糕的是一路上水源不足，宋军只能从快干枯的池塘沼泽中取水。如此痛苦不堪，用了四天才抵达涿州。

到涿州后，曹彬本来想让卢斌率军万人留下防守涿州，但是卢斌的一番话却打消了曹彬的想法：

【
涿州深入北地，外无援，内无食，丁籍残失，守必不利，不若以此万人结阵而去，比于固守，其利百矣。
————续资治通鉴长编 卷二十七 雍熙三年
】

本来之前就遭受了很大损失，再加上涿州眼下的情况也确实不利于防守，而且他们还得到了辽军主力已经逼近的消息，于是曹彬便让卢斌保护城中老幼往南撤退，随后自己也撤出了涿州。由于多日缺粮，宋军各部争先恐后只想早点离开，已经无法保持阵型。宋军这样的表现全被辽军看在眼中，辽军知道东路宋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便跟着宋军的步伐准备发起总攻，一场更大的灾祸即将要降临了。

五月三日

曹彬冒大雨撤退，萧太后派出辽军精锐追击至岐沟关北，宋军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环粮车自卫，耶律休哥很轻易地包围了宋军。到了晚上，曹彬和米信终于撑不住了，于是带领骑兵突围，一时间宋军阵脚大乱，全线崩溃。

曹彬收编残余的部队，等到第二天早上开始渡巨马河，由于后有辽军追兵，宋军的撤退完全没了秩序，人畜相蹂践而死者不计其数。知幽州行府事、右谏议大夫刘保勋的马陷在沼泽中，其子刘利涉想把父亲拉出来，但是体力不支，最终父子二人双亡。殿中丞孔宜亦在渡过拒马河时被淹死。如果不是后来李继宣承担起殿后的任务，力战巨马河上逼退敌军，恐怕宋军的损失还要更大。

耶律休哥追至易州东，得知宋军还有数万人尚存，决定一举歼灭。辽军在易水边生火做饭整休过后立马前去攻打宋军，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宋军闻风而逃，争相渡过易水，史书中一句话就写出了当时的惨状：

【
堕岸相蹂死者过半，沙河为之不流。
————辽史 列传第十三 耶律休哥
】

第三阶段战况总结报告

东路宋军已经完全溃败，结合之前的作战计划来看，由于东路宋军担任的是前期牵制辽军——后期从南部合围幽州的任务，所以这次北伐到这个阶段可以说事实上已经失败了。

五月九日，宫苑使王继恩从易州返回并带来了宋军战败的消息。宋太宗得到曹彬等大败的消息后，也知道这次北伐是没戏了，于是召曹彬及崔彦进、米信入朝，田重进率全军驻定州，潘美率军返回代州。与此同时，宋太宗命左卫上将军张永德知沧州，右卫上将军宋偓知霸州，右骁卫上将军刘廷让知雄州，蔚州观察使赵延溥知贝州，以防辽军可能会借着余威趁势南下。事实上，耶律休哥也确实有此打算，不过可能因为没有必胜的把握而没被萧太后采纳：

【
又上言，可乘宋弱，略地至河为界。书奏，不纳。
————辽史 列传第十三 耶律休哥
】

曹彬不能节制下属，违抗宋太宗的命令，后面的一系列惨败也是由此导致，所以由他来负全部责任，这一点现在没有任何疑问了。不过锅虽然由他背，但是从前文的分析也可以看出，宋军还是实力不济。最大的问题就是辽军有骑兵的优势，曹彬两次攻打涿州都被耶律休哥利用骑兵机动性的优势击退，撤退的时候也无法摆脱追击，被大量杀伤。打不过也跑不掉，步兵对骑兵的劣势在这场战斗中一览无遗。反观中路军，虽然遭到了激烈抵抗，但是由于在山间行军，始终没有被断粮道，在后勤有保障的情况下，宋军战斗力其实并不弱于辽军。

第四阶段——辽军收复山后诸州

五月十五日

耶律斜轸主力抵达定安（蔚州），遇上贺令图驻扎在蔚州的守军并击败，一直追击到五台山脚下，斩首数万级。

五月十六日

耶律斜轸率军围攻蔚州，蔚州守军龟缩城内不敢出战，耶律斜轸用弓箭把劝降书帛射到城楼上，想劝降宋军。

另一方面，被击败的贺令图准备回援，于是联合正在撤退途中的潘美一起前往蔚州。耶律斜轸获知了这个情报，令都监耶律题子夜在险要之地设下伏兵，宋援军抵达后就给予痛击。守城的军队听说援兵来了，重新燃起了希望，于是脑子一热就选择突围，结果被耶律斜轸从背后突袭，突围军队和准备救援的军队都被打崩溃。耶律斜轸追击至飞狐，斩首二万余级并攻克了蔚州。浑源、应州的宋军听说潘美和贺令图兵败，纷纷弃城而逃。

至此，辽军收复全部的之前被中路宋军攻占的城池，应州的宋军弃城逃跑，现在只剩下大同盆地上的云、寰、朔三州了。

六月十五日

耶律斜轸借着余威率军继续往西，攻克了寰州，杀守城吏卒千余人。

八月初

西路军开始准备掩护四州百姓撤退，杨业对潘美等提出了自己的方案：

【
今寇锋益盛，不可与战。朝廷止令取数州之民，但领兵出大石路，先遣人密告云、朔守将，俟大军离代州日，令云州之众先出。我师次应州，契丹必悉兵来拒，即令朔州吏民出城，直入石碣谷，遣强弩三千列于谷口，以骑士援于中路，则三州之众，保万全矣。
————宋史 列传第三十一 杨业
】

如下图：

杨业认为，宋太宗只要能保证四州百姓成功撤退就行，而且现在辽军攻克了寰州，士气达到顶峰，所以可以让距离最远的云州方面的军队先撤退，自己率军前去佯攻防守较松懈的应州，以此吸引寰州的辽军主力前来，这时候云州的部队及百姓也差不多到了，朔州、寰州一起撤退，前往石碣谷，潘美在此布置三千强弩，防备辽军的追击部队，这样三州百姓可以安全撤退。

但是，这个计划被监军王侁否决，他认为杨业领数万精兵却如此胆怯，应该出雁门关直接前往寰州攻打辽军。杨业认为直接攻打寰州必败，然而王侁一句话就让他百口莫辩：

【
君素号无敌，今见敌逗挠不战，得非有他志乎？
————宋史 列传第三十一 杨业
】

面对这样的无端污蔑，杨业慷慨陈词道：

【
业非避死，盖时有未利，徒杀伤士卒而功不立。今君责业以不死，当为诸公先死耳。
————宋史 列传第三十一 杨业
】

杨业知道此行必定凶多吉少，走之前对潘美做了最后的交代：

【
泣谓美曰：“此行必不利。业，太原降将，分当死。上不杀，宠以连帅，授之兵柄。非纵敌不击，盖伺其便，将立尺寸功以报国恩。今诸君责业以避敌，业当先死于敌。”因指陈家谷口曰：“诸君于此张步兵强弩，为左右翼以援，俟业转战至此，即以步兵夹击救之，不然，无遗类矣。”
————宋史 列传第三十一 杨业
】

耶律斜轸得到杨业出兵的消息后令萧挞凛沿途设下伏兵路。第二天早上，耶律斜轸率主力迎战，杨业进攻，耶律斜轸假装败退，将其引入埋伏圈。埋伏已久的萧挞凛立马杀出，击溃了宋军，杨业败退，逃亡事先和潘美约定好的宋军埋伏点。

但是在这之前，王侁派人登上托逻台等候，许久也不见杨业回来，以为杨业已经击败了辽军。王侁想抢战功，立即领兵离开谷口，而身为主帅的潘美也无法节制下属，只能一起沿着桑干河前往朔州。当他们听到杨业战败的消息后，没有选择前去支援，而是抛下杨业逃走。

杨业和辽军力战至日暮，到陈家谷口时却发现这里空无一人，不禁悲愤交加。他只能率领麾下将士和辽军殊死拼搏，身中数十刀，士卒也损失殆尽。终于，在杀了上百契丹兵后，坐骑受重伤不能继续前进，被辽军俘获，其子杨延玉牺牲。

面对辽军的劝降，杨业说：

【
上遇我厚，期讨贼捍边以报，而反为奸臣所迫，致王师败绩，何面目求活耶！
————宋史 列传第三十一 杨业
】

最后绝食三日，壮烈殉国。

宋太宗听闻此噩耗悲痛不已，下诏给予极高的评价：

【
执干戈而卫社稷，闻鼓鼙而思将帅。尽力死敌，立节迈伦，不有追崇，曷彰义烈！故云州观察使杨业诚坚金石，气激风云。挺陇上之雄才，本山西之茂族。自委戎乘，式资战功。方提貔虎之师，以效边陲之用。而群帅败约，援兵不前。独以孤军，陷于沙漠；劲果猋厉，有死不回。求之古人，何以加此！是用特举徽典，以旌遗忠。魂而有灵，知我深意。可赠太尉、大同军节度，赐其家布帛千匹、粟千石。大将军潘美降三官，监军王侁除名、隶金州，刘文裕除名、隶登州。
————宋史 列传第三十一 杨业
】

至此，雍熙北伐彻底失败。

第四阶段战况总结报告

辽军集中优势兵力先解决山前战区的宋军再定山后的策略非常成功。由于负责牵制任务的东路军已经全军覆没，辽军不必再担心两线作战，可以利用机动性的优势（大同盆地也是个较大的平原）消灭山后的宋军。而宋军这边，宋太宗并没有下达多苛刻的指令，只是要求撤出四州百姓即可，杨业的作战方案也合情合理，但是监军王侁却为了一己私欲让杨业部去冒险，杨业遭遇打击后望风而逃，最终导致山后的大败。

总结

雍熙北伐的战败可以归为以下三点 ：

1.兵种

辽军的骑兵多于宋军为主，机动性好，战术灵活多变，对于宋军步兵有天然的优势。

2.地形

这点中路军和东路军形成了鲜明对比，中路军在太行山之间的盆地和峡谷中行军作战，这样的地形不利于骑兵实施骚扰、迂回等战术，所以中路军一直到宋太宗下命令撤退都没遭受失败。反观东路军，山前战区的平原地形放大了骑兵对步兵的优势，曹彬在初期兵力远远多于辽军的情况下都没能占领涿州，甚至毫无还手之力。

3.指挥官能力

最先溃败的东路军两次违背了宋太宗的命令，前期行军速度过快导致粮道被辽军切断，第一次打涿州失败后曹彬身为主将却不能节制下属，有一次违背宋太宗的战术调整，冒险进攻，结果导致后期的大败。

西路军则是外行指导内行，监军为了抢功劳下达了不切实际的作战命令，潘美慑于其威严不加以制止，兵败后不给予支援，结果导致宋朝失去一员猛将。

参考文献：

[1] 【元】脱脱等，《宋史》，中华书局点校本，1999年。

[2] 【元】脱脱等，《辽史》，中华书局点校本，1999年。

[3] 【明】陈邦瞻，《宋史纪事本末》 ，中华书局，2015年。

[4] 【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 ，中华书局，1957年。

[5] 台湾三军大学蒋纬国等，《中国历代战争史》，中信出版社，1957年。

失败的原因有很多。

1、高粱河之战的影响。

高粱河之战，宋军虽然是以疲敝之师连续作战，但在战争之初确实是势如破竹。而反观契丹，在宋军进军之时，军民望风而降，幽州百姓甚至“以牛酒迎犒王师”，说明在辽国在燕云一带的统治已经基本瓦解。——如果说宋朝曾经有一次最接近收复燕云十六州，那肯定就是高粱河。

可惜，高粱河最终还是惨败。高粱河一战，对宋辽双方的影响都是极其深刻的。从宋朝一方来说，从此再也不敢进行这种大纵深的军事突破，——换言之，赵二的胆子被吓破了。而对辽方来说，完全建立了对宋军的心理优势，而燕云一带的军民也再不敢对宋军寄以期望。

这种影响在雍熙北伐时的体现，对宋朝来说，在战略上只敢采用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方式，同时还寄希望于燕云人民的响应。但他们没有想到，经过高粱河的惨败后，燕云人民已经不可能象当初那样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了。因此我们看到在雍熙北伐的过程中，再也没有了辽国官军闻风而降的景象，相反，每下一城都必须经过血战。即使有投降的，也是在经过恶战后的被迫行为。

2、战机的选择

雍熙北伐之肇始，是雍熙元年知雄州贺令图上表，云：“契丹主年幼，国事决于其母，其大将韩德让宠幸用事，国人疾之，请乘其衅，以取幽蓟。”据说宋太宗看了之后，“始有意北伐”。

但贺令图的这个情报是不准确的。当时辽圣宗虽然年幼，但其母萧燕燕却是古往今来少有的杰出女政治家，到北伐出师时（雍熙三年），萧太后已经巩固了权力，得到了耶律休哥等重臣的拥戴。而且贺令图等人看到韩德让和萧太后的特殊关系，想当然以为是“宠幸用事，国人疾之”，其实萧韩二人的关系是公开、光明正大的，以契丹风俗而看，两人关系是完全合理的，根本不存在“国人疾之”的情况。因此所谓的“衅”也就不存在。

3、战略的制定

雍熙北伐的战略构想，是宋军兵分三路，东路以曹彬、米信为统帅，率军十万，陈兵于雄州、霸州一带（即山前地区），吸引辽军主力。中路军以田重进为主帅，出兵飞狐口，切断辽军西援的通道。西路军以潘美为主帅，攻占代北诸州（即山后地区）。待到潘美完全占领山后之后，再三路大军合围，共同攻打幽州，收复山前。

这个战略构想乍一看来仿佛很美，但实际上是有问题的。雍熙北伐的主要战略目标，永远是幽州，但这一战略的可操作部分，其实是代北。也就是曹彬吸引敌军主力，田重进切断救援通道，给潘美攻占代北创造条件。——事实上，在战争初期，潘美也非常完美地完成了这一任务。

但接下来呢？山后的胜利，对山前这个战略最终目标有多大的帮助？事实上，曹彬一直在承受着整个战场 最大的压力，而这个压力并未随着山后的胜利而有所减轻。最后反而是因为山前的溃败，导致山后的得而复失。

4、战术的执行

在战术上，宋太宗要求“曹彬等顿兵于雄、霸，裹粮坐甲，以张军声，待一、两月间，山后平定，潘美、田重进等将会并以进，直抵幽州，并力驱攘，俾契丹之党远遁沙漠”。

但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当看到中路田重进和西路潘美的不断取得战功，东路诸将坐不住了，“自以握重兵不能有所攻取，谋画蜂起，更相矛盾，彬不能制，乃裹五十日粮，再往攻涿州”，实际上就已经把既定的战略战术全部破坏殆尽了。

这里要说一句，为什么众将“谋划蜂起”呢？为什么曹彬“不能制”呢？我们知道曹彬不是一个强势的人，但他好歹从军多年，算是一代名将，看他攻南唐时，虽然也不那么强势，但一令即下，麾下哪个敢违？为什么到歧沟关这里就怂成这样了？

其实这和朝廷内部的斗争有关。曹彬算是宋太祖的人，太宗即位，对曹彬等人深加忌疑。雍熙北伐之前，镇州驻泊都监弭德超诬陷曹彬，称“枢密使曹彬秉政岁久，能得众心”，结果就被宋太宗罢去了枢密使之职，数月后，弭德超因他事获罪而真相大白，太宗心知曹彬无罪，但也未能复曹彬枢密使之职。

歧沟关之战，宋太宗对曹彬基本上是当作门面使用，曹彬对此心知肚明，为了避免猜忌，他对军中纷争采取了高高挂起的态度，——其实这支军队的实际指挥权很可能是在东京大内的宋太宗手中。譬如曹彬和诸将“裹五十日粮，往攻涿州”后，因为军粮不济，被迫撤退，《太宗实录》云“军士疲乏，所赍粮且尽，上忧之，令还师境上”，可知这支军队的一举一动都是在赵二的掌控之中。但等到兵败之后，赵二却说“奈何将帅不尊成算，领十万甲士初塞远斗，速取其郡县，又还师以援辎重，往复劳弊，为戎人所袭而败”，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把黑锅全部扣到曹彬的头上，只能说太不要脸了。

其实因为这种权力斗争而导致的战术执行混乱，在宋军中比比皆是。再比如导致杨业战死的陈家谷口之战，潘美和杨业的任务是接应朔州等四州军民撤离，杨业提出的以声东击西掩护撤离的正确战术，却被监军王侁否决，逼杨业正面决战，而潘美却不能出一声。在战斗中，潘美、王侁又弃既定战术于不顾，先是冒进，然后又撤伏而退，将杨业至于死地而不顾。这种战术执行能力，要不败才没天理呢。

5、后勤的困难

雍熙北伐，宋军共20万，而当时全国兵力也不过30万，换言之，是动员了全国2/3的兵力。后勤供给始终是一个大问题。曹彬初次进兵至涿州，因粮尽而退。回来后“裹五十日粮”再次进兵涿州，又因粮尽而退，终至大败。

当曹彬第二次因粮尽而从涿州撤退时，数万后勤部队还在歧沟关，这说明宋军的粮食短缺不是没有粮食，而是粮食送不到前线。这或许是因为宋军那糟糕的组织调度所致，也有可能是因为耶律休哥袭扰所致，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宋军能力低下的表现。

6、士兵的组织纪律

战后，张洎在表章中写到：“臣顷闻涿州之战，元戎不知将校之能否，将校不知三军之勇怯，各不相管辖，以谦谨自任，未闻赏一暛用，戮一叛命者。……臣顷闻涿州之战，阵场既布，或取索兵仗，或迁移部队，万口传阒，嚣声沸腾，乃至辙乱尘惊，莫知攸往。……臣顷闻涿州之战，王师雾集，声詟戎敌，然而矢石未交，奇正先乱。”

“元戎不知将校之能否，将校不知三军之勇怯，各不相管辖”这种局面，那是宋朝“将从中御”的光荣传统，但太祖时好歹还能对武将保持基本的信任，到太宗这时，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孙子曰：“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则军士惑矣。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则军士疑矣。三军既惑且疑，则诸侯之难至矣”，这要不败，真没天理了。

至于“辙乱尘惊，莫知攸往……矢石未交，奇正先乱”，这样的军队要想取胜，难矣哉。——尤其是面对的还是耶律休哥这样不世出的名将。

至于为什么再没有收复燕云的努力，很简单，高粱河、歧沟关两战（或许还包括君子馆），把赵官家的胆子吓破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