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Sabarimala是供奉Ayyappa(又叫Manikanta,尊称Sastha,etc,名字超多)的圣地。Ayyappa原来是南印的本土神,被吸纳进印度教传统后成为重要的神祇,在喀拉拉特别受崇拜。大部分时候这位神被认定是一个童男。传说里认为他不欢迎女性出现在自己的圣地,相关神话往深里说就很奇葩了。但用神话来做禁止女性进入的借口是立不住脚的,这种“不欢迎女性”的神话本身更可能是从其圣地禁止女性进入的传统衍生出来的解释。
2.禁止女性进入的神庙圣地不止是这一所。北方的若干战神室犍陀神庙也禁止女性进入内部。室犍陀(有时候)也被视作一个童子神。
3.对女性的禁止并不是针对全部女性,而是10-50岁的女性。换句话说,会来月事的可生育的女性。
4.认为女性来月事后丧失神性、污秽不洁或处女崇拜在南亚很普遍,尼泊尔有童女神传统,德干以南同样如此。同样在南印普遍的是圣山崇拜,无论是Ayyappa还是室犍陀(南印称穆鲁甘)的崇拜都是从山岳崇拜发展而来的,Sabarimala就是一座圣山。而来月事的女性或者任何女性踏入圣山/神林都会招致神怒,是个在世界上许多地方都存在的古老想法。
5.为什么来月事的女性是不洁的?是因为血液不洁吗?并非完全如此。实际上在印度,女性的月事和其生育能力是非常直接地联系在一起的。有生育能力的女性,童子神——可以想见其中的关联和矛盾。我认为印度压制妇女的传统观念根基就是对掌握生育能力的女性的恐惧和不信任。女性是异质的、危险的、不可控制的、多变的、不可信的,为了压制这种能力,才会采取限制和刻意贬低女性。女性不是因为是身为弱者才被看不起,与此相反,是被视作为无法被控制的洪水猛兽,因此才必须被弱化、被控制、被教导、被压迫、被剥夺独立权和思想权。因此,用10岁和50岁前的女性可以进庙、因此限制不是针对女性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因为这项禁制的核心就是对妇女歧视的核心:对育龄女性的恐惧和不信任。
6.由于月事女性不洁是严重的政治不正确,过于原始,已经无法公开地作为借口,来看看Sabarimala神庙管理方反对女性进入的说法:“会有不道德的行为发生”,“我们无法保证女性的安全”“自尊自爱的女性不会进入神庙的”。发现了吗?这种辩解和认为女性不能穿着暴露、应该穿面纱、不该去工作等等观点用的是类似的理由。
7.就连信徒和右翼也不吃这套。他们反对的理由更直接粗暴:女性进庙违背传统。印度教右翼的观点是很鲜明的:一切古老传统都是好的,印度过去是个黄金国度,一切坏事都是穆斯林和欧洲殖民者入侵导致的。哪怕所谓的传统其实就是形成在殖民地时期或者完美的黄金国度是他们自己想象出来的一样。然而,这种理由是很难被驳倒的,如果要讨论传统本身是否合理,就会陷入怪圈:传统来自何处?“神的意愿”。这是无法被驳斥的。如果要驳斥,就也必须进入同一逻辑,从经典教诲圣人言谈里去寻找相反的论据。举例来说,如果保守派说传统说认为女性不能享有平等的权利,那反对者也只有去天启圣典吠陀里找相反的说法,证明对妇女的歧视不是真正的传统。双方都在“过去”里寻找合法性,那就只能产生一种手段与结果的乖离:对进步的追求反而让“传统”的崇高和合法性加强了,而对于什么是真正的“传统”,这种争论是不可能休止,也不可能有定论的。
8.实际上,历史上女性对Sabarimala的参拜虽然数量少,但并不是绝无仅有。真正让妇女禁入成了铁律的不是经文,是1991年的喀拉拉法院的判决。
9.在Sabarimala这事闹到最高法院之前,就已经闹过若干次女性活动家强行进入原先禁止女性入内的神庙事件,比如两年前的湿婆之夜,妇女团体就把北方的某个室犍陀神庙给爆破了。但是,这是第一次,最高法院明确表示违背宪法精神的宗教传统不能被视为“essential religious practice”。
10.宗教中的平权运动并不只是限于女权。几百年前,虔信派运动认为任何种姓都有以相同方式信奉神祇的权利;百年之前,印度贱民开始争取权利平等,同样是从争取进入神庙开始的,甘地的几个学生在南印就是这样开始做的。喀拉拉的末代王公立法规定所有种姓都能进入特里凡得琅的毗湿奴神庙,至今被奉为英雄。下判决解除禁制的印度高法大法官Mishra的观点是:所有人都平等享有信奉的权利,无论种姓或性别。
11.那么………有人肯定要问,连基本的人生安全、工作、教育和家庭财产权利的平权都没争取到,倒是在进入神庙的权利的事情上搞得轰轰烈烈,是不是有本末倒置的嫌疑?
12.但实际上,喀拉拉在妇女平权的若干方面是遥遥领先于印度平均水平的,特别是教育水平和寿命,这点曾得到过阿马蒂亚森的称赞,基督教影响与印共(马)执政都对此有一定贡献。
13.神庙可以说是印度最重要的公共场所。
14.因此,确实,这件事的宣传和象征意义高于实际意义。这事重要吗?当然重要。最高法判决出来之后,喀拉拉的穆斯林女性团体也开始打算争取女性进入清真寺礼拜的权利。最高法的判决对所有类似的有歧视嫌疑的宗教传统(不止是针对妇女,也可能是针对贱民,针对非印度教徒etc)都有开先河式的深远意义,以后发生任何类似事件,最高法此案的判决都是极为重要的参照。
15.让人担忧的一点在于:拿宗教作为社会问题的爆破口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宗教确实有着极高的动员力,因为宗教身份是印度人最重要的身份认同之一,宗教动员就是身份动员,这比任何动员形式都要来得有效。另一方面,这也可能把原来的社会问题全都简化或者歪曲成宗教身份的对立。Sabarimala事件就是如此,由于活动的主要领导者之一Fathima是一个穆斯林女性,此事已经被右翼上升到“穆斯林原教旨借平权为由对印度教神圣传统进行恶毒攻击”的层面,女权vs宗教、传统对抗宪法变成了穆斯林vs印度教。换句话说,拿宗教作为突破口,引发的社会效应固然强烈,但反弹也是最强烈的。这种情况下,事件本身很可能被纠缠和限制在宗教争议中,原来平权诉求的核心的重要性反而会被忽视或淡化,无论此事最终结果如何,我认为这一点值得警惕。
16.最后的最后:攻击想要进入神庙的女性的、抗议的、袭击警察和记者的、举着“保护神庙”牌子的,不止是男性,许多都是女性,是无法进入神庙的育龄女性。
Think about this.
更新:喀拉拉的穆斯林Muslim Jama’ath Council宣布已经将Fathima驱除出穆斯林社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