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2年拿破仑远征俄国期间法军是怎样一步步崩溃的？ 第1页

关于1812年的法俄之战，中英文网络乃至出版物中都存在诸多误解和想当然，以下就歧异颇多的法军数目进行一些说明，希望能够稍微厘清一下法军的崩溃进程。

1、法联军真的有六十万吗？

法军总兵力的确是不止六十万的，按照切尔内绍夫刺探到的1811年8月15日法军报表（见下图），法国军队（不含仆从军）在1811年8月15日拥有3万9767名近卫军和82万5489名常规部队（非近卫军），仅以常规部队为例，其中随时可以投入作战的见在兵力（présens sous les armes）就有73万7713人之多。（Отечественная война 1812 года. Т. 4. Подготовка к войне в 1811 г.: (Июль-август месяцы), 1903, с. 264-265, 272.）

但参与征俄的远没有这么多。首先，在半岛战争当中，法军虽然于1811年占据上风——按照莱杰雷（Leggerie）的说法，若无1812年征俄之战，则法军有十足把握平定半岛（Leggerie, Napoleon and the Struggle for Germany. The Franco-Prussian War of 1813, vol. 1, p. 68.），但也将大约30万本国兵力放在伊比利亚半岛，其次，法军还必须留下一定的机动部队、卫戍部队和兵站部队，因此，在切尔内绍夫的报告中，他也特意提到在1811年8月，位于德意志境内的法军见在兵力“仅为”7万8520人。俄国历史学家奥列格·索科洛夫（Олег Соколов）在其《双皇之战》（Битва двух империй）中指出，即便经过扩军、备战、抽调半岛兵力，根据1812年8月1日汇总的5-7月统计（俄国的索科洛夫和波兰的库凯尔曾充分运用过这份统计），参与远征的法军总兵力也仅仅达到34万7203人。（Соколов, Битва двух империй. 1805-1812, с. 633.）

那么，加上仆从军能够凑到六十万吗？

既能、也不能。

事情还是得从那张报表说起。

之所以说能，根据索科洛夫摘引的同一份报表，此时各路仆从军总兵力为29万6821人，法军与仆从军的总兵力共有64万4024人，再加上大约3万奥地利辅助军，合起来自然高达67万余人，远远超过六十万。

之所以说不能，是因为这份8月1日汇总出的兵力报表虽然时常被视为征俄兵力表，却并不能完全等价于征俄兵力，更不等于征俄之初的兵力。首先，这64万4024人中包括了4万1372名正在医院治疗的病员、1万3857名分遣在母单位以外的人员，实际上的见在兵力仅有58万8575人。

其次，即便这58万8575人也不可能全部参与征俄，索科洛夫在书中举出过一个典型案例，一位正在法国第32军区（汉堡）接受训练的法军骑兵新兵会成为64万4024分之一，但他距离涅曼河足有1300公里，假设此人和一位正在顿河畔的新切尔卡斯克务农的哥萨克同时奔赴国境线，那么那位哥萨克显然更可能提前赶到战区。波兰国防部长库凯尔（Kukiel）在其《1812年战争》（Wojna 1812 roku）第一卷144-151页摘引了同一份报表，他指出其中的见在兵力包括了：

马格德堡、但泽、柯尼希斯贝格、埃尔宾等地的7006名守军
2万7467名正在赶赴德意志、波兰前线的法军行军团、营部队
1万2120名始终在警备北海、波罗的海海岸线的丹麦人（他们根本未曾离开丹麦或德意志）
奥热罗第十一军的5万7511人（根据尚布莱《征俄史》（Chambray, Histoire de l'expédition de Russie）上卷第432页，这个军在10月15日仍有3万3200人驻扎在罗斯托克、斯德丁、柏林、但泽、不来梅和汉诺威，直至11月2日和18日才有两个师先后进入俄国！）

所以，在1812年法俄开战之初，法军和俄军兵力对比究竟如何？或者确切地说，短期内可投入兵力对比如何？法国的马扎尔（Mazars）在《陆军历史期刊》（Revue Historique de l'Armée）1947年第3期撰文指出维斯瓦河一线的法联军共有42.3万人，德意志境内后方人员约为17万人。波兰的库凯尔以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累加了法军第一至八军、第十军、各骑兵军、近卫军以及奥地利辅助军的见在兵力，得出44万4220人的结论。俄国的索科洛夫根据同样的材料得出结论，从一线兵力和有潜力投入作战的二线兵力（亦即能够在8月初之前投入作战）来看，在从波罗的海畔到喀尔巴阡山下的整条战线上，大约是44万法联军对阵34万俄军（Соколов, Битва двух империй. 1805-1812, с. 631.）。笔者大体赞成库凯尔与索科洛夫的看法。

2、被夸张的“夏将军”

当1812年“冬将军”的神话破灭之后，“夏将军”似乎又出现了，本问题下就有人说“六十万走到斯摩棱斯克只有三十万”。

如上图所示，米纳尔这张描绘拿破仑中路大军数量变化的著名图表也起到了严重的误导作用，看起来拿破仑中路大军从6月底的42万人锐减到8月中旬的不到15万人，许多人因此想当然地认为法军在这两个月里损失过半，甚至认为“夏将军”毁了拿破仑的军队。

然而，细致的分析可以证明“夏将军”的威力同样被大大夸张了，42万本身就是一个过度夸张的数据，要将法军从最左翼第十军到最右翼第七军和奥地利辅助军的所有一线见在兵力加到一起才能凑到44万人。对于拿破仑、欧仁、波尼亚托夫斯基、朱诺的30万中路大军而言，只需查阅法布里（Fabry）著《俄国战局（1812年）》（Campagne de Russie (1812) ）第四卷附录中的报表，从堪称法军两个极端的达武第一军和朱诺第八军入手，便可以发觉“夏将军”威力同样遭到了过度夸张：

达武第一军6月25日统计报表称：
全军见在官兵69553人（根据略早于6月25日的汇总报表数据，此时第一军已入院治疗7302人，分遣2189人）
8月3-4日统计则称：
全军见在官兵48738人，入院治疗10280人，后方分遣、休整8861人
8月23日统计称：
全军见在官兵40622人
9月2日统计称（该统计见尚布莱《征俄史》上卷第274页，步骑兵统计中均包括炮兵，下同）：
全军见在步兵36402人，第一、三军军属骑兵合计3007人，五日内可返回部队的分遣步兵2784人，骑兵196人
9月20日统计称（尚布莱《征俄史》下卷第21页）
全军见在步骑兵24818人

如果只考虑到字面上的见在兵力，就会得出达武军到8月4日便已损兵两万的错误结论，但要知道进入俄国境内后的见在兵力已经不再包括6月25日报表中列出的许多留守人员——以莫朗师为例，该师6月25日报表中包括巴登第2步兵团的1388名官兵，但该团1营在6月底被拿破仑调到了总部，2营则留在东普鲁士的皮劳（Pillau），从此便消失在第一军的后续统计报表当中（见法布里第一卷67页）。实际上从6月25日到8月3-4日，真正能够归入新增伤病员（大部分是留在占领区城市的病员，并非永久性减员）的只有几千人而已，而这已经是法军补给状况最为艰苦的阶段，随着进入存粮尚未过度消耗的俄国腹地，法军的状况将大有改善。

从8月4日到8月23日，达武军见在兵力的损耗绝大部分都要归因于血腥的斯摩棱斯克大战——按照达武回忆录未刊稿的说法，仅8月17日该军就损兵五六千人（法布里第四卷525页）。以第一军莫朗师的第13轻步兵团为例，8月3-4日统计称该团官兵见在2989人，23日统计称见在1607人，该团加斯蒂尼奥（Gastinieau）上士则回忆称斯摩棱斯克之战该团死伤1200人。从8月23日到9月2-3日，随着补给状况的好转，减员就更为轻微了。

即便是相对而言境况不佳的第八军，其各阶段统计报表也显示，该军6月25日见在兵力16673人，7月1日16374人，7月20日13144人，8月23日12686人，在博罗季诺蒙受了阵亡军官13人、士兵294人，负伤军官117人、士兵1676人，此外失踪162人的损失后，第八军在9月15日仍报称该军见在兵力4500人、入院治疗近4500人、分兵驻守后方7393人，10月15日则成了见在兵力1518人、入院治疗近5000人、分兵驻守后方6000人（9、10月数据引自MacKay博士论文The Tempest The life and career of Jean Andoche Junot, 1771-1813第439-440页）。可见，法军在6-8月的减员绝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而且就连见在兵力的减少都是较为有限的，见在兵力急转直下的趋势则是从9月开始。

3、血腥的莫斯科之路

如果说奥斯特罗夫诺、萨尔塔诺夫卡、第一次克拉斯内等战斗给法军带来的影响只是疥癣之疾的话，那么从8月16日的斯摩棱斯克之战开始，法军的战斗力量则受到了真正的考验。如前所述，达武军仅在8月17日一天就折损“五六千人”，19日的卢比诺之战仅该军第三师就损失将近两千四百人（法布里第四卷789页），还折损了师长居丹，8月16-19日的斯摩棱斯克-卢比诺之战最终给法军造成了一万五千至两万人的杀伤。

此外，由于法军分兵屯驻奥尔沙、维亚济马等地并围困博布鲁伊斯克等俄军据点，到了博罗季诺战前，珀莱（Pelet）根据法军9月2日报表计算得出法军当日见在兵力总共为步兵8万4504人、骑兵2万3301人、炮兵、工兵1万5857人，合计12万3662人。加上3-6日间与主力部队会合的人员，博罗季诺会战时总见在兵力约为13万人。

第一军：2万人
第三军：6000人
第四军：2万人
第五军：4000人
近卫军：1.5万人
合计步兵6.5万人
第一、二骑兵军：6000人
第四骑兵军：2000人
第三骑兵军：2000人
军属骑兵：3000人
近卫骑兵：4000人
XX骑兵（本人未能辩认出）：1000人
合计骑兵1.8万人
炮、工：1.7万人
合计总兵力10万人

而到了博罗季诺战后，根据马扎尔文中影印的手稿，战后初步粗略统计所得见在兵力约为10万人（第四军皮诺师归建，第八军留守莫扎伊斯克）。

等到9月20日正式统计时，法军见在兵力仍未有所好转，精确统计后的见在总兵力也仅为9万5775人。（尚布莱下卷22页）。换而言之，博罗季诺一战前后，法军见在兵力就几乎折损了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短期内的严重损失加上日益增多的伤病员（此时已变成伤员为主）最终给缺乏战地造血能力的法军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即便在莫斯科休整期间有所恢复，在第八军、第33轻步兵团等单位归建后，10月18日报表中的见在总兵力也仅有10万4954人（尚布莱下卷79页），其中骑兵尽管仍有9千人之多，却已有4千人成了无马骑兵，加上随后在塔鲁季诺/温科沃之战又折损有马骑兵1千余人——撤出莫斯科的法军，虽然看起来仍然实力庞大，却已成了缺乏骑兵、炮辎臃肿的被困之师。

以10月10日达武第一军的统计为例（见1812 Год. Армия Наполеона (Том 1) Полковые униформы 1-го корпуса маршала Даву第268页），此时莫朗师见在官兵仅有4308人，大约只相当于入俄之初的一个大团（第30战列步兵团在6月25日见在官兵共3808人），住院治疗的伤病员人数却已高达5834人！这样一支部队在经历小雅罗斯拉韦茨、维亚济马、第二次克拉斯内的三场苦战后，最终瓦解也就可想而知了。

最后扔个彩炸弹：

要是巴克莱一直担任俄军主帅并按照他自己的想法行事，那么，太过肯定的话我不敢说，但亚历山大被迫求和的概率绝对会猛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