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对不起。」
小雅看了《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把这句话写进遗书。
小雅是我的读者。
从初中开始,她一整天都有不可抗拒的疲倦感,一天睡觉十五小时以上,上课,走路,吃饭,无论何情何景,几秒钟就会睡着,伴随着幻觉,且不受控制地晕倒。
一天没有太多清醒状态,身边所有人包括父母都在嘲笑她,她也怨恨自己的「懒惰」,让同桌拿图钉扎醒她,回家学习为了避免睡着,她真的「头悬梁锥刺股」,身上留下几千处伤疤。
这种状态持续十年,她艰难完成学业,艰难谋生,身心备受煎熬之时,她就动笔写遗书。
最近她终于被诊断出这是种病,叫「发作性睡病」。
后来通过小雅,我接触到了发作性睡病的公益组织,认识更多被这个疾病困扰的人。
在中国,像小雅这样的人有七十万。
他们随时随地不受控制地陷入睡眠状态,如果我们的人生是一部完整连贯的电影,他们就是一台永远泛起雪花的老旧电视机,大部分时间图像漆黑一片。
他们几乎没有清醒的时间来完成学业和工作,走路骑车或开车很容易睡着发生危险,他们要么有严重受伤的经历,要么只好把自己封锁在家,与外界隔绝。他们还会产生严重的幻觉,甚至只要闭上眼睛,可怕的场景就会扑面而来,蠕动的虫子,血腥,脑浆炸裂……
我也渐渐知道,这个病还有更可怕的症状,是「猝倒」。遇到强烈的情绪起伏,比如大哭大笑,人就会肌肉抽搐,然后突然倒下,类似晕厥。
所以生而为人,他们感知世界与表达情绪的权利也被剥夺了。他们很少看电影电视剧或是综艺节目,不能正常社交,几乎不能接触任何体育运动,不能有强烈的大悲大喜。
看着他们的脸,你会诧异他们为何如此冷漠,其实冷漠的背后,是无可奈何的压抑。
如果我们的人生有瀑布有峡谷,我们能在云端撒野,他们的人生就只能是单调的一马平川,黯然一片。
我突然想到小学时一个永远坐在后排睡觉的同学,他无数次被老师拎起来罚站,被父母打得满身伤,所有人都斥责他好吃懒做,包括做班长的我。几年前听说他跳河自尽了。
我好懊丧,如果身边的我们早一点知道这是病,对他多一丝宽容,悲剧就不会发生。
很多病友告诉我,最灰暗的日子,就是确诊之前对病情一无所知的日子。他们对自己百般嫌恶,亲人朋友认为他们好逸恶劳毫无进取心,他们深陷泥潭无助到极点。
几乎每个人都想过自杀。
确诊后虽然目前没有根治方法,国内也没有药物控制,但至少他们接纳了自己,家人也慢慢理解他们。找到原因懂得多休息后病情也会有所缓解,所以很多人的心态还算乐观。
但因为社会对这个病认知太少,确诊人数太少没有厂家愿意生产西药,很多人盲目在百度上投靠那些做了广告的中医,被敛取钱财。
国内七十万患者中,只有几千人确诊,更多人还在彻底无助中彷徨。
一直以来,我们对「疾病」的认识太过肤浅。太多人认为抑郁症患者只是「内心不够强大」,多动症只是「活泼好动」,强迫症只是「自找麻烦」,其实他们承受的都是病理性的痛苦,我们的荒谬理解只会让他们更苦不堪言。
每多一个人对「发作性睡病」这种罕见病有所认知,对他们多一些包容,他们的世界就会少一点黯然,他们乐观走向社会的可能性也更大一些。
活在歧视中的他们太需要被理解了。
我永远记得那天小雅给我打电话,她淡淡地说,她好想真正地活着。活在不被睡眠与幻觉打扰的,可以放肆喜悦也放肆哭泣的真实世界。
我听了心酸得想落泪,一时哽咽不知如何回应。
每个人都在大海中艰难泅渡,能暂时拥有健康是件太幸运的事,记得怜取眼前人,珍惜好韶光。
人生如逆旅,你我皆行人。 谁都无法保证能 永远躲开人祸天灾, 安稳平和过完此生。而暂时健康安好的我们,多给他人一丝关怀,也算是不辜负这份幸运。
PS..能认识他们也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我很想为他们做些事。可我能力有限,只能把这些写在知乎,希望大家能为他们点个赞。每多一个人对这些罕见病多一点认知,他们的世界就会多一丝光亮。
因为这个病不被广泛认知,太多人遭受到亲人朋友百般嘲弄讥讽,认为他们睡觉是「懒惰」,是「社会的蛀虫」。
可能他们都曾像松子一样,在心底一次次无助呐喊,「生而为人,对不起」。
这是比被疾病本身更痛苦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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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下,这跟嗜睡症是不同的两种病。
南加大毕业病友阿培姑娘在美国注册了中国发作性睡病联盟这个公益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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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科普:认识发作性睡病
好吧好吧,鸳鸯锅
我活得太久了。
这句话翻译成图片,是这样的。
这是一个失去女儿的独身女人在红十字会办理遗体捐献,她姓萧。
也可以是这样。
这是一个中年丧子的母亲在抚摸自己三年前死去的女儿的遗像,她姓王。
这两位都是我最近直接接触的人,她们的共同特点都是在失去了生育能力之后,唯一的孩子离开了人世。
这两位性格并不一样,前者在女儿幼时就查出患有白血病,治疗数年女儿最终还是离开了。随后丈夫与其离婚,紧接着她的父母也去世了,她整理遗物时发现,原来自己是被领养的。事情一连串袭来的那段日子,她每天泪洗面,但是不得不活着,又没有钱,只好重新『振作』,打工,维权。
后者是在女儿订婚了以后,发现女儿患有胰腺癌,并且无法治疗。女儿得知病情后,自己去照了遗照,眼睛里全是泪水。孩子去世以后,她一度疯癫,被送进精神病院,三年过去了,我跟她聊天的时候,提及这个话题,她的眼睛立马就红了。
她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在今天的中国,她们有个属于自己的称呼,叫『失独者』。
八十年代的计划生育政策,是落在你我八零后、九零后身上的,也是落在她们五零六零的父母们身上的,我们还健康地为了柴米油盐车房股票上火的时候,这些家庭已经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孩子。
如果你还只是为人子女,或许你还不能那么深刻地体会到,一个孩子在传统的中国家庭中地位有多重要,毫不夸张地的说,对于许多父母而言,孩子就是他们后半辈子的全部希望。
然而,没有希望了。希望死了。
在跟这个群体接触的过程中,她们大都跟我说过同一句话,
我活得太久了。
以泪洗面,夜夜失眠的日子,他们过得太久也太辛苦。那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因为债还没有还完。
这就是他们共同的答案。多少令人苦笑。
许多失独家庭的孩子都是因病去世的,随随便便几十万的债务。能不还吗?也可以,一走了之嘛。但是,这个时候你会看到中国人身上的一些光辉。『别人曾经帮助过我,我不可以那样没有良心地对待别人。我还完再去死。』
你会看见他们用余生在还债。
这些人,不看电视,因为电视里的孩子都声音洪亮地喊着爸爸妈妈。也断绝了正常的社交圈,因为谁家这个年纪了,讨论的话题都是孩子孙子。有钱的,有些可以把悲痛转移到什么兴趣爱好上,没有钱的,许多就病死在房间内,等邻居闻着腐臭报警。
有时候我离开他们的家,脑子里出现他们家里发霉的橘子,遍布蛛丝的窗台,心里很空。我知道,在中国,乃至在全球都有很多强行活着、没有快乐只有煎熬的人。我所见的远远不是最可怜的,我也更加没有资格替他们感到心酸。
但有次我站在马路上,旁边有个中年男人,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惊天动地,引起了围观,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就那么伤心,他哭得嗓子都哑了。众人散了,他跳了楼。
我不确定心酸究竟是什么含义。但我想它并不总是叫人哭泣,而是叫人长长地叹息。
那一瞬间你真的相信,芸芸众生都过着一种默默绝望的生活。
我有次乘地铁,遇到一个大爷。
他正在下楼梯,手里拎着两袋子大闸蟹。楼梯上,或是站台,人并不是很多。
最后一层台阶下来的时候,他的大闸蟹全散了,掉在了地上。我看见了,顺便就帮他拾了一下。
等都捡起来,我也没打算听那些客套话什么谢谢你啦,你人真好啊。
正准备走的时候,那个大爷对我说:
“我都没有纸让你擦手。”
尽管面对世界的善意,仍然如此惶恐。
那一年我还在读高中。
当时我坐在班里倒数第二排,身上穿着很土很土的校服,还要整天帮一个坐我后面的叫“耗子”的男生传纸条给坐我前排的女生 。
我当时就像夹心饼干一样夹在耗子和前排的女生之间,每次我传纸条的时候,坐我旁边的同学就一脸贱兮兮地看着我,就像是在看一个闪闪发亮的电灯泡。
可没办法,谁叫耗子是我的好哥们儿呢,而且这种君子成人之美的事情我是很乐意做的。
这个坐我后面的不爱学习的耗子,喜欢那位坐我前面的女生喜欢了整整七年。
他们两分手的那年我大一刚结束,也是耗子在复读班收到第二份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年。
耗子并不是一个好学生,按他原来的成绩,连一中都考不上,更别说进我们班了。
他那个当物理组组长的舅舅硬是相信好班就有好氛围,坚定地把这个中考物理考了D的家伙塞进了大神如云的理重点,不过也刚好遂了耗子的意。
分科后开学的第一天班主任让我们选位子,女生选完了以后轮到男生选,耗子二话不说就冲去最后一排的那个位子,因为他暗恋了那么多年的女生,当时就坐在那个位子前排的前排。他不想让别的男生抢到这个位子。
李婷婷是属于那种比较典型的好学生,文静漂亮,学习又优秀。
大家刚来这个班的的时候班主任要求每个人做自我介绍,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说出自己想考什么大学。轮到李婷婷上去讲的时候,耗子很夸张地把整个身子都往前探,特别认真地听着,等他听到李婷婷面带微笑地说“我的梦想是考上中国人民大学”的时候,他立马就把脸凑到我这儿来,问“欧阳,你知道这学校多少分吗!?”
我看他那么着急就不准备装逼,捋了捋手里待会轮到我要用的演讲稿,告诉他,“应该是六百多分吧”。
他听完脸都绿了,软塌塌地趴在桌子上,告诉我他可能这辈子都考不上人大了,不不不,还有下辈子。
耗子对李婷婷的喜欢是从初中就开始的,那时他在二中读书,李婷婷就在他们隔壁班。
刚上初中的小男生情窦初开,李婷婷的出现让他开始觉得世界上原来还有这么美好的姑娘。比如上楼梯的时候,李婷婷不小心碰到耗子会温柔地对他说一声“对不起”;月考坐他前面往后传试卷的时候,会把卷子很整齐地摆在他的面前;食堂的打饭窗口还剩一杯豆浆,会主动让给同学。
其实我们都知道那只是李婷婷正常的礼貌,但对于耗子来说,那却是让他喜欢的人变得更值得被喜欢的加分项,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是不会错的。
于是耗子从初一就开始喜欢上了李婷婷,一直喜欢到了高中,想想确实是挺痴情的。
但是到了高中耗子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可不是那种自尊心比谁都强的暗恋纯情闷骚男。他可是耗子啊,那个最搞笑的什么都不怕的耗子啊。
我们学校开学的早,开学那天刚好赶上七夕。
每年的七夕节,学校旁公园的天空就会被数不清的天灯点亮,美得不像话。
那天下晚自习,耗子鼓起了勇气,走到李婷婷的桌前有些结巴地问她“李婷婷,放学一起走可以吗”。
李婷婷答应了。
那时我知道,耗子的告白就算成功一半了。
晚自习下课是九点半,岸边还有很多人在放天灯。走到公园的附近,耗子突然兴起就跑过去买了一盏,对李婷婷说“一起放天灯怎样?”,李婷婷笑着点了点头,和他一起走到了河边。
耗子把灯纸展开放好蜡,点亮了那盏天灯。
慢慢的,天灯开始膨胀想要往上飘,耗子小心翼翼地抓着那盏天灯,呆头呆脑地递给李婷婷说“你来放吧”。
李婷婷很开心,说了一声“谢谢”,然后轻轻地接过了那盏天灯。松手,天灯慢慢地飞了起来。
李婷婷高兴得像个小孩,耗子看着她开心的脸,突然就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对她说“李婷婷,我喜欢你很久了,我们可以交往吗”
夜色迷人,头顶的天空被一盏盏天灯点亮,耗子就在那么美的场景下,小心翼翼地诉说着这么久以来自己的心思。
李婷婷的脸红透了,害羞地低下了头。
那晚,李婷婷答应了耗子。为了感谢耗子的天灯,把手上的红绳送给了他。
我们都很惊讶,以为像李婷婷那样的女生就应该喜欢那种斯文秀气学习好的男生。起初大家都把耗子的追求看成是一个笑话,没人觉得李婷婷会答应他,可事到如今还真成了。
从那以后,耗子就变得格外努力,他想让自己变得更好,好到足以真正接近李婷婷。
耗子觉得,至少先从排名这一点上要有所进步,才能谈得上和李婷婷考同一个学校。
所以他每次他看着手腕上李婷婷送的那根红绳,就觉得特别有动力。
我高中的时候在我们班算是比较早到学校的了,但是我再早都能在到教室的时候看见耗子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手里拿着包子和豆浆,一边吃早点一边看英语单词。偶尔看见忘了怎么读的,坚持不肯放过,满嘴包子地发出奇怪的声音读着mouthful(满嘴,满口),当时差点没把我笑死。
高二的端午节前夕李婷婷得了腮腺炎,很久都不能来上课。耗子就挑着那些他认为不怎么重要的课偷偷跑出去,把他上课帮李婷婷记的笔记送给她。
这个连单词apple都要反应半天的男孩子,在李婷婷生病的那段时间硬是把高中英语最难学的语法学得比谁都好,就为了不让李婷婷落下一丁点课程。
他抄了一本厚厚的笔记,包括所有老师说过的重点,黑板上的板书,还有,
偷偷把我笔记本上的口诀给撕下来了……
(╯-_-)╯╧╧
每次轮到李婷婷值日的时候,耗子一定会从早上就开始就打扫班里的卫生。扫地,拖地,一点一点,绝不含糊,比他自己值日都要认真。所以每当我们看见耗子拿着扫把对我们说“诶让一让让一让,这边有纸屑让我扫掉”,我们就知道,那天一定是李婷婷值日。
耗子就这样默默地付出,努力,
他从刚进我们班的最后一名,到模考时的27/48,而他做到这些,只花了不到两年的时间。要知道,他刚来我们班的时候连很多初中的题目都不会做。
现在想起耗子和李婷婷的故事,还真是像极了小说里的剧情。
高中过得很快,后来高考志愿出结果,李婷婷虽然发挥失常没能考上人大,但也去了一所南方不错的211。耗子考得不错,差十多分就能上一本线了,他自己很满意。但为了能和李婷婷在同一个城市,浪费了一些分数去了一所不算好的二本。
耗子就这样,从初中开始,到高中到大学都一直追随着李婷婷。当初班上那群说“李婷婷答应耗子真的是瞎了眼”的女生们,也纷纷感叹说羡慕李婷婷,希望自己能够遇上一个像耗子一样的人。
可就在我们都以为耗子和李婷婷这对模范情侣会一直这样牵手下去直到结婚的时候,大一的那个国庆,他们俩竟然分手了。
说来可笑,李婷婷到底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的男朋友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二本学校,别人问起来,那多没面子。家里爸爸妈妈的反对,再加上那所211里一个优秀男生的追求,最终让她决定要和耗子分手。
耗子告诉我,那天他们俩在麦当劳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李婷婷红着眼睛说了一句,“就这样吧,不要见了”,拎起包就走,留下耗子一个人坐在人来人往的麦当劳流眼泪。
大一的寒假,耗子给我打电话,说能不能出来见一面。
我当然同意,准备好了一大堆安慰他的话,还有一些我认为特别好笑的笑话准备活跃气氛,却在见到他的时候,唏嘘得说不出半个字。
他瘦了一些,胡子已经长得很长。看到我来,他笑着挥了挥手示意我过去。
我坐在他对面,努力地想要尝试着和他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
沉默了一会,他在喝完手里的那杯热饮之后告诉我“欧阳,我退学了”。
听完这句话我惊得差点没把嘴里的饮料喷出来。
听他说完我才知道,原来那年十一月底的时候,耗子就不顾家人的反对已经在大学里办好了退学手续,回到家准备复读。
他说:“本来就是因为想和她在一起才去那个城市的,她不在了,我在那里还有什么意思”,耗子一边说一边把红了的眼睛转向窗外不让我看见。
他说,他要考去一个新的地方。
可是他说这话的时候,手上李婷婷送的那根红绳分明还没摘。
当时除了我几乎没人知道耗子复读了,也几乎没人知道都耗子和李婷婷分了手。耗子不让我告诉班上的同学,他知道如果班上的同学知道了是李婷婷要和他分的手,一定会把她骂死。
高中班群里大家说笑聊到耗子的时候,李婷婷也总是会很自觉地沉默。可谁也没有多想,毕竟像耗子这么好的男生上哪儿去找啊,没人想过他们会分手。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夏天,耗子第二次打我电话的时候,是他收到通知书的那天,那天刚好是七夕节。
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了,他剪掉了原来有些长的头发,换成了利落的短寸,看起来成熟了很多。
我们俩就约见在学校前的公园,也就是当初耗子和李婷婷放天灯的地方。
耗子想要回到最初的地方,对他七年的青春做一场最正式的告别。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他笑着走过来想要拥抱我。他伸手,我看见了那根仍然系在他手上的红绳,没想到他还留着。
我们走到河边,天色渐暗,已经有人开始在放天灯了。
我说,“好尴尬,两个大男人一起过七夕”。
他大笑,说“怎么会,一起放天灯吧”。他假装很开心的样子,跑去小摊上买了两盏天灯,一盏送给了我,说“许个愿吧,一年一次,难得”。
周围放天灯的人越来越多,他一个人站在岸边,慢慢的把那盏天灯装好,点亮。
然后,他摘下了左手上的那根红绳,系在了天灯上。
柔和的烛火在那盏天灯里轻轻地晃动着,晃悠悠地好像要挣脱耗子的手,带着那盏天灯飞上天空。
耗子很舍不得地抓着它,看着那根系在天灯上的红绳看了好久。
终于,他还是松开了手。
耗子站在岸边,抬头看着那盏天灯带着那根红绳,慢慢地飞到了他看不见的天空。
七年了。
一个人到底有几个七年,又有多少人能只喜欢一个人七年。
而耗子的七年,终于在今天做了一场最正式的告别。
他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显得很安静,就那样看着天空看了好久好久,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哭了,时不时拿手抹着自己的眼睛。
终于看不见了,他擦了擦眼睛,转身,然后笑着向我跑过来。
“还没装好啊”,他对我说。
“这东西软不拉几的好难弄”,我心虚,其实刚刚一直在观察耗子,没有弄这个。
“那我来帮你吧”,耗子边说边拿过我手里的天灯。
一年没见,我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才能显得不尴尬,可是我们之间的话题好像只要一开口,就怎么也绕不开李婷婷的名字。我怕他难过,于是干脆不说。其实当时我特别想问他,问他考上了哪个大学,但又觉得那样不太好而作罢。
我只记得那天我们俩在岸边站了很久很久,看着满天的天灯照亮了天空,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我看了耗子一眼,天灯发出的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的眼里分明闪着泪光。
那一刻我是真的希望耗子已经放下李婷婷了,就像他放下那根被天灯带走的红绳一样。
耗子发现我在看他,很不好意思地转过身擦了擦眼睛,然后转回来和我说,“回去吧”
我点头,“嗯,回去吧”。
过了桥我们就该说再见了,耗子的家在另外一个方向。
我突然就很想问他,转过身大喊,“耗子,你考上了什么大学”
耗子回过头,呆了一秒,然后笑着告诉我
“人大”
大概是5年前,妈妈买了个数码相机,她会拍照,但是总是不知道怎么导出照片,过年我回家的时候,她就拉着我,让我教她怎么导出照片。
于是,我一步一步的教她连线,打开我的电脑里的相机,找到文件夹,复制粘贴照片到桌面。
她一边认真的听,一边不断的重复我的话,我还让她操作了几遍,可她总是忘记,每次她茫然的看着屏幕,不知道该去哪操作下一步时,就埋怨自己笨,说自己记性不好。
慢慢的我有点烦了,因为总共就那么3步,她每次都会忘记,教了五六遍了,她依然会茫然的停下,我说话的声音开始透露出不耐烦,她也有点紧张,大概第八遍的时候,她终于把照片放在桌面的文件夹里了。
她很开心,说着终于学会了,然后站起来边往厨房走,边高兴的跟我说,我给你做猪蹄子去,你小时候最爱吃了。
“她啊,怕是以后不能再来电话了”。
说这话的是我的爷爷,她是我大姑。
大姑是家里的老大,奶奶后二十年卧病在床,大姑就是家里的家长,柴米油盐,拖姊带弟,都是她。忙活的忘了自己,最终离家,晚嫁,远嫁。家里最愧疚最心疼的就是我爷。
我的很多回忆关于大兴安岭,那时候老爷子退休且身体尚可,年过七旬的他也会奔波着带着我去探亲,他不放心隐忍的大姑。
大姑微胖,说话柔声细语,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我爷常说,几个女儿里脾气秉性最像他的就是大姑。远嫁后因为姑夫的身体,又要照顾孩子,自己也要工作持家,去了兴安岭就没再回老家,总是计划着推迟着。但我们的生活里处处是大姑,九十年代初经常写信,还没入冬就邮寄过来了她给我爷和我打的毛衣,我夏天的小凉鞋,有时候甚至是一袋子晒好的果干。
九十年代后期,家里都安了电话,她的长途电话最多,就算无事,也报个平安。又是几年,一场事故,爷爷的腿落下了残疾,大姑时隔多年回了娘家,病床前眼睛没干过,但几天之后终要恋恋不舍的上了回去的火车,上车前她几次说着,等她生活好一点了就一定常回家。那时候姑父在生病,两个表姐在上学,家,还是她一个人顶。走的时候她还是抱我起来,亲了又亲,回家的时候,我的衣襟里有两张卷起来的五十块钱。我爷嘀咕,这钱怕是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省下来的。
次年,大姑开始生病,入冬开始接受治疗。父女二人曾经口中约好的再次见面似开始遥遥无期……但电话里,两个人仍嘘寒问暖,叮嘱对方身体,大姑邮寄过来了给我爷的护腿,一些特别容易套上的裤子,那都是她不顾自己身体自己给我爷用缝纫机做的。偶尔,还有给我的小套袖和小手套。
后来,电话越来越少,她已经经常需要去医院住院了,幸好两个表姐已经工作,我们提出汇一些钱,她都拒绝了。
我爷嘴边经常挂着她,老家这面的儿女也都开玩笑说他偏心,听说一些治疗大姑病的偏方,他总是记下来,电话里念给我大姑,或者一些不好找的药,他也想办法拖关系搞到,然后派我爸邮到大兴安岭。天气预报出了大兴安岭,他都不落下,电视里偶尔有大兴安岭的新闻,他就兴奋的扭头和我说“看,这就是你大姑家那边儿,你小时候去过的。”
后几年,大姑常年卧床,月月吸氧,虽然手机电话都普及了,但联系更少了。一个月甚至更长才联系一次,因为身体,也说不上几句就挂了,每次我爷都格外珍惜。直到表姐再来电话,说大姑病危。当天,我爸和其他的大爷姑姑就都上了去大兴安岭的火车,一去就是七天,每天电话给我爷说大姑的治疗情况。那次,大姑挺了过来。我爸回来说,临近分别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哭了,惟有大姑没掉眼泪,强撑着坐了起来,多天没进食的她喝了半碗粥,叮嘱大家“回家告诉爸,我好多了,都能吃饭了,等再好一点,就回去看他。”
又过了几周,我学校放寒假,我用书包背着我爷塞进去的一封亲笔信,两张我爷过生日时候的全家福,去了大兴安岭。零下四十度的晚上,我直奔医院,大姑已经无法进食甚至不能喝水,一直在打氧气。我在床边念了信,让她看了照片,大姑微笑的听着。我一直强忍。
后来我用筷子沾了一点矿泉水抹在大姑唇边,大姑笑着和我说
“小武,这水真甜啊”!
我终无法控制,在医院的楼道里抱着表姐痛哭。临别,她拍拍我的手说,别让你爷惦记。大姑坐起来笑着让我拍了照,说给我爷回去看,当时手机像素不高,大姑整个人浮肿的厉害,拿回家我爷戴着花镜看了许久,一句话没说还给了我。
腊月近年,我爸去阳台接了电话。等我爷进了屋,我爸突然拽着我的手说,你大姑走了。我当时从未亲身经历过亲人的离去,只觉得自己脑袋“嗡”的一下。我爸看了一眼我爷的卧室,红着眼吐了两个字“别说”。
之后所有的亲戚,都没当我爷的面提起来。我爸经常去阳台发呆,那段时间,几个大爷姑姑的电话特别勤。大兴安岭的葬礼,老家亲戚都没去。
年三十,直到开饭,我表姐来了电话,我爷问,“孩子你妈怎么样了,今天也没法接电话么,又严重了么?”表姐说:“一切都好,还在治疗。”
年后,家里的人陆续去祭拜大姑。没敢一起出发,因为我爷实在是个精明的老人,怕是瞒不过。我爷总是频繁的跟身边人打听大姑的状况,快五一,我爷翻着日历说,“半年了,你大姑还是没信儿……”
大表姐来电话说是五一假期回来老家。我爸告诉老爷子的时候,他眼睛闪了一下,说“大兴安岭事那么多,现在怎么能往老家走……”
我们心里一沉,知道瞒不住了。可他什么都没说就进屋了。晚饭我去叫他,他没吃,望着天花板说
“她啊,怕是以后不能再来电话了”。
次日,大姐到,一进屋看到她姥爷就哭了,我爷握着她的手说“孩子,好好呆着,回家告诉你妈,我啊惦记她,叫她好好的”
大姐点点头,继续哭,我爷自己把话岔开了。那天当着我爷的面儿,所有人没有提一句关于大姑的话。
两天之后大姐就走了,我爷执意要送,我大姐哭着挥手上了车。那天去卧室叫他,看他偷偷的哭。我也关上门,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送走大姐不到一个月,我爷的耳朵就开始耳背,到如今已经基本听不见什么。
直到今天,我爷甚少提起过大姑,提起来也是糊涂一般“她身体不好,在养病”。我们也不会在他面前主动说起。
一个近百老人,不知经历多少坎坷,可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夹着多少遗憾和难说出口的苦楚。十年过去,仍然小心翼翼的用一种方式包裹着自己无法面对的事实。
世间的凡人过着平静的日子,可在所谓的现世安好下面,掖藏着多少心酸和无奈。
面对亲人的死亡,谈什么勇敢坚强,只是劝慰自己:
我和你不过是离别,再无生死。
“我家里的事是我家里,你看不惯就不看,我为了老人家我怕什么”。
桂林一位50多岁大叔,常年女装照顾母亲起居,走哪都把母亲带上。
他说,多年前妹妹病逝,母亲过度思念伤心,精神出了问题,一次偶然机会他穿上女装扮作妹妹,母亲就变开心了。穿上女装后,母亲就不让他脱下了。
他对记者说:“我家里的事情是我家里的,你看不惯就不看,我为了母亲我怕什么。”
采访视频的最后,大叔抽了一支烟,抽烟的一瞬间,我觉得他好像在哭。
没有结婚,
没有正式工作,
能理解他的人更是少数。
五十多岁的男人,眼睛亮亮的,云清风淡说着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说着什么都不怕,而背后的心酸应该只有他自己知道吧,毕竟,谁能真正不怕呢。
上个月队上一个同事父亲去世了。
我们都不知道。
他在微信探组群里,先是问了一句:“哪位兄弟有空?”
我们当时也不知道就有两个人发了问号,询问咋了?
同事一句:“心情不好,谁来陪我喝酒?老地方”
探组里每个兄弟都说好的,马上过来,我出门了,我下桌子马上过来。
酒过三巡,同事的情况我们也了解到了纷纷劝其跟我们一起回家,我们一起去守夜,实在要喝酒我们边守边喝。
同事哭着对我们说:
“我知道平时我喜欢偷点懒,你们也都没说什么,我今年三十多岁,心情不好打开手机我都不知道叫谁,就想起了我们这几个兄弟。”
“我父亲从小不像别的父亲经常唱黑脸,他一直对我很好。父母幸幸苦苦操劳一辈子,就为了我,我参加工作后结婚生子后怎么就没想过让他们享下清福呢?车也有,怎么就想不到要带他们出去旅游走一圈呢?还把女儿丢给他们二老带,哎!他平时身体都很好啊!为什么怎么就突然没了,我好想他,真的好想。”
同事说完这句话后桌上都沉默了。
我也突然想爸妈了,自己一个人虽然过得云淡风轻比较稳定,但还是让父母经常担惊受怕,我一两天不回家就会给我打电话我还会用不耐烦的语气说我有事,莫管我!有时候在家里吃饭菜不合胃口还会埋冤我妈。
我偷偷的做了个决定,今年年假,我想趁父母还能走得动道,带他们出去旅游一圈。
2017、2、17凌晨2点,立贴为誓。
“水太冷,不能下”——钱谦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