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的所有内核,基本都是“士人写江湖”,其底色实际都是士人视角的悲欢好恶,这是后来的作品所没有的。
你以为金庸写的是那个真正的乡野江湖,草莽江湖,游民江湖,实际上细细铺展开来一看,写的还是庙堂,天下,家国,还是士人精英那一套。
金庸小说中的江湖社会,基本就是精英化的,完全可以与士人主导的乡土社会发生同构,门派占山为王仿佛豪强地主,世家望族,帮派教门雄霸天下宛若士人结社串联。这个精英的江湖社会不仅经常劫富济贫,还经常抗击暴政,参与历史,进入到帝国的宏大叙事里去,这可不是真正的现实江湖做的到的。
金庸作品中贯穿的思想,更是超脱现实江湖中所讲究的结拜义气,而是更广阔的儒释道三种传统精神,而这恰是明清以来士人社会中的主流意识形态,三者的融合也恰是明清士人一直在尝试的文化建构。
“士人写江湖”与明末,清末的两大变局也很有影响。这一时期,现实的士人社会与江湖社会发生了某种交集。明末士人游学帝国形成的政治结社,清末士人参与会党掀起的革命浪潮,都使得士人们身上多了一层游民气息,游侠气息。
“士人写江湖”,也是金庸作为士人子弟,栖身孤岛为稻梁谋所不得不迎合香港市民趣味的一种缝合,后者的华南乡土底色中有着浓重的江湖想象,但即使如此,金庸也没有像古龙那样,完全写出一个庶民江湖,并且以其延伸到现代的都会江湖,金庸的故事依然实质是古典的,精英的。
不过,金庸也没有在作品中完全遵循传统文化的框架,这是因为他的读者是现代人,而他本人也生活在帝制时代以后,所以,尤其是在描绘侠客们的情感观念的时候,我们又可以感受到人物身上的现代性。金庸小说中的父子亲情,男女恋爱,其实更接近现代人了。
这与金庸所处的地域与时代背景同样协调。结束帝制时代的江南快速进入了近代化,工商业都市崛起,各种新兴思潮涌现,独立自由平等的现代人格观念深入人心,传统文化也在悄然变革。
所以金庸作品中渗透出的思想观念也是新旧杂陈的,就像有人敏感的感觉到他潜在的精英本位,男权主义,但那总是以一种很隐蔽,很温和的形式表现出来,不妨碍大家共情于拯救苍生的家国理想,不妨碍大家欣赏他笔下鲜活美好的女性形象,感动于荡气回肠的男女恋情。
“士人写江湖”,也与那个创作时代的大背景协调。帝制终结后短暂的近代乱世刚刚远去,古典的价值观念还在闪烁余晖。如金庸这些人,他们的父辈还是晚清的乡绅地主,而他们却已经一只脚踏进了现代。个体与国家,都还无法完全摆脱过去。
更不用说在那时,国家现代化的路径还尚未清晰。鼓吹儒家传统的kmt还在台岛叫嚣反攻大陆,香港还笼罩在近代的旧英美殖民体系之下,活在会党游民的华南乡土底色里,而大陆的gc复兴之路,也走的磕磕绊绊,于是,总有人还是怀念过去,想要以祖宗之法解今日之题。
今天这些故事都结束了,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们终究还是无可挽回的走入了现代化的新世界,距离那些王朝更迭,家国兴亡,忠孝节义,乡野庙堂的传统世界越来越远。于是武侠小说即使继续发展,也将会被赋予更新的,更现代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