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时跟三个舍友儿子们骑车从郑州去开封,不长不短的八十来公里路从开头就有俩人哼哼唧唧,三步一歇五步一停,见到树荫就想休息,看到台阶就想坐下,气的我恨不得手里长出一条鞭子狠狠的抽这帮懒狗猪猡。
所幸,天公作美,在中间很长的一段路上骄阳似火万里无云,没有给人停车歇脚的地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蹬,为了给他们鼓劲,我操起我人间难遇的歌喉在后面给他们唱《爱的供养》,儿子们纷纷表示唱的真好下次别唱了,再唱翻脸。
日头比较毒,水比预计的消耗快的多,可黄泉路上无客栈,郑开大道也没小卖铺,一群人浑身上下都在出水就嗓子眼干的像抹了石灰,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正在辛勤工作的绿化带自动灌溉花喷头,全都跑上去冲凉,一个安徽的矫情儿子明显见多识广,深情的告诫我们,这种绿化用水有可能是中水,喝了会中毒,听他说的好有道理,吓得我们往他嘴里灌了好几口。
最后我们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飙车,明明最强壮的我莫名其妙落到了最后面,在自信自己肯定不会这么废柴以后我说肯定是他吗的车有问题,一群人笑我拉不出屎怪地球没引力,意气风发的贵州儿子豪迈的跟我换了车,说来来来,骑我这辆看看怎么虐你,我笑着表示用不着。然后骑走了闷骚山西儿子的死飞。
然后接下来的十多公里我快的把儿子们都甩丢了,怎么等都等不来,最后回头去找发现他们在追不上我以后索性破罐子破摔在路边打牌。
这里面这么多事其实说白了也就发生在一天时间里,但却成为了我们宿舍充斥着英雄联盟使命召唤的日常中最经常提起来的回忆,哪怕这么多年了,里面的梗被翻来覆去的咀嚼了上百遍,可不管谁一说出来,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共同回忆那段时光。
但这样的快乐只能维持在我们四个人中,没有感同身受的体验,给其他人叙述的再怎么详细有趣,也只会有一种骑个破车戏真多的既视感,如果再反复多次不停的说,说完还自己哈哈哈哈像个傻毴一样笑个不停,别人只会觉得自己运气不济遇见个外向版本的祥林嫂。
如果有一天,我不幸黑发人送了胎毛未退的儿子们(呸呸呸,有口无心),这份大学里非常值得回忆的快乐便成为了无源之水无根之萍,不会再有任何人能像他们三个那样理解那样快乐,我心底里最快乐的事情都成了别人眼里无足轻重的神经病。
这还只是一天的回忆。
如果真的有一位跟你相伴日久的人突然永远的离你而去,你们的一切回忆从此只能存在于你的内心你的脑海里,根本无法分享无法抒发,你不会觉得憋闷吗?你不会觉得这人世间的欢乐又少了一分吗?你就真的不会有一点悲从心来吗?
照顾过你的长辈,陪伴过你的友人,思念过的恋人……任何一个亲密人群的离世都意味着你在这个人生中的一段片段成为了没有拷贝的孤本,再也得不到回应,再也没有共鸣,从今往后你都只能把它从脑子里憋到心里,永远不会再从嘴巴出来。当你人生中大部分回忆都成了这样的时候,那就意味着你的也快了,将心比心,你的内心就真的没有一点触景伤情?
每一个真心与逝者亲近的人在葬礼和祭奠时的悲伤与沉默,都是在内心最后一次尝试让回忆获得共鸣,对他们而言,那坟头每一个草埋葬的都是自己人生欢乐的回忆,多一个坟头就少一份快乐,少一分快乐就多一份难过,如此难过之下,我情不能自已,悲伤哭泣,不是自然而然天经地义的吗?人可以没脑子,但不可以没心肺。
问出这种问题,还是太过年轻,像我这种黄土都埋了半截脚趾甲的人,每一天都在敬畏着生死的伟大。
表嫂又哭晕过去了,这已经是一天之内的第三回了,亲戚们说给我知道后,心里有一丝不解:儿媳哭公公,哪里见过这等悲痛的。于是端盘子进进出出,就留意起了她。再进去的时候,她已醒来,一位厨房帮忙的大婶正在一手帮她擦拭热汗,一手接过一碗面食,劝说道:他表叔妈呀,你看这么大的事儿在过,来了这么多人,庄里庄外都帮忙,咱这下厨的人还缺啊,你哭上一气子就好了,咱们还要做活呀,这才头一天,还得好几天呢……话说得慢,表嫂吃得可不慢,三口两口,一碗撸下肚了,刚放下碗筷,举目四望一圈儿,突然双手一拍盘坐在土炕上的大腿,就又哭上了,嘴里念叨的十分清楚:哎哟我滴大大(当地对爹和公公的称呼)吆,你咋就不管我们了吆,你咋就这么走了……不一会儿,又晕过去,两三个厨房做饭的大妈给扶正躺好,盖被子,又去忙了,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个晕法,等我再进去端菜经过,听见她响亮的呼噜声,也瞥见了个别妇女愤愤不平对她怒目而视的情形。就这样,表嫂哭晕醒来吃饭再哭晕睡觉,醒来继续哭……如此居然三天,直到第四天,一位老人实在看不下去,进去训斥了一番,表嫂才下炕出门,跟这个亲戚打个招呼,跟那个寒暄几句,时不时抹抹眼泪,好嘛,半天又过去了,她就是不干活儿。
不止是亲人去世,依照各地风俗,很多场合都是要哭的。我太爷的坟堆,被阴阳先生瞧出来哪里不对劲儿,重新正了一下,为安抚坟中之灵,某年春节制作一些五颜六色的幡旗道具,将“太爷”请回家过年,各种贡品啊磕头啊,程序繁琐复杂又不可随意,终于正月,先生选好日子,送“太爷”回去,出大门,孝子贤孙齐跪一片,烧纸上路,点纸的时候,风大,长辈的火机总被寒风无情吹灭,我掏出防风打火机点着,火苗窜起的瞬间,身后哇呀呀炸锅一样齐声大哭,十几个不同年龄的妇女(此刻只允许妇女哭,大概就是以后不能给做饭了所以悲伤)半秒内一起大哭,那声音真是永生难忘啊,我吓得打火机都掉了,有的是低声泣,有的大放悲声,有的那就是干嚎。这种事情,总有一两个妇女哭得一塌糊涂,而且刹不住,一旦开哭,撕心裂肺,怎么劝都停不下来,拉呀拽呀抱呀,大冬天撕扯着,头发蓬乱,肚皮露出大半截浑然不觉,那时候,我真是疑惑我的姐姐妹妹们,谁都没见过太爷,去世好几十年了,还能有那么真挚感人的感情,还能流出丰富的泪水,换做我是万万不能。我去扶堂姐,她哭得最伤心:大呀,大呀,我过的不好呀…… 哦,原来她在跟去世的大伯哭诉不幸。
俗话说:抱着别人的灵堂,哭自己的惜惶。
哭丧,对于至亲来说应是天性使然,丧亲之痛,悲从中来,泪流成河,人性使然。只是后来,越来越多的仪式和礼教,规定了哪些人必须哭,什么时候哭,遵守那些约定俗成太久,也就不会怀疑其合理性和必要性了。但是,所有这些,终归还是会消亡,最后只留下几个至亲的人,自然而然地悲,凄凄惨惨切切,泪水止不住地流。
80岁以后去世可以算喜丧了,人生苦短,修来的福活的这么久。人生历程很圆满,经历了很多,到站后需要下车了。
我倒是隐约记得有完全不悲伤的葬礼,
忘了是小时候在《奥秘》、《飞碟探索》或者某些猎奇杂志上看过。
大致说的就是某原始部落,葬礼上是非常欢乐的,要唱歌跳舞,然后把死者切吧切吧分着吃掉……
认为通过这种方式可以永远和死去的人在一起,分享死者的勇敢和智慧。
后来长大了知道有一种宗教仪式叫“领圣体”……y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