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油。
最早的时候,我还很小,爸妈工作忙,没空做饭,我爸最喜欢下阳春面。
一把蒜苗切碎,一勺猪油,一勺酱油,一勺鸡精,开水一冲,面放进去。
看着简单,但汤上浮起一层金灿灿的猪油,一个个细小的油圈堆叠,面从汤里捞起,裹着一层猪油,还挟持了几朵葱花。
我能吃一海碗,有时候还能续。
可能小孩子就是这么好养活吧,我天天吃阳春面,依然面色红润有光泽。
我小时候看迟子建,一眼就爱上了,因为她说的猪油,我总寻思如果用那坛猪油煮一碗面,得多好吃。
后来我爸妈离婚,我妈不再做工程,她有空做饭了。
有年春节前,一个开农庄的朋友家杀猪,给我妈送了整整一大箱肥肉。
那肉看着真好,雪白细腻,堆在一起颇为壮观。
我妈带着我去超市,买了三口大砂锅,三个大铁盘,一只不锈钢桶。
我们把肉切小块,铺开。
铺满了那三只大铁盘,那种学校里用来给学生们装米饭的大铁盘。
把大桶架上,挑了个有空的下午,咕嘟咕嘟到了深夜。
那三大铁盘变成了三锅猪油。
一口锅我们留着。
油渣当天就被我妈切碎,和韭菜虾仁拌匀,吃了顿油汪汪的馄饨。
我们老家,吃馄饨要在上面加猪油和酱油。
无锡人的馄饨,那可不是小馄饨,硕大饱满的馄饨,个个里都是满满的料,一口下去油瞬间和汤汁一起,横冲直撞地填满整个口腔。
简直太好吃了,我吃了二十多个硕大的馄饨,撑得走不动道。
最后实在吃不掉,打电话给姐妹们,打了一圈散出去。
我对食物毫无讲究的姐妹,吃到赖在煤气灶前面,等着我下一锅吃一锅。
到现在,一说我妈做馄饨了,不管减肥意志多坚定的姐妹,都没人能抗拒得了。
第二口锅我妈精心包裹,回老家那天她小心翼翼把锅放在副驾驶上,用毛巾围着,生怕摔了。
我外婆看了那锅油,也夸,说现在老家不养猪了,吃不到这么雪白,喷香,毫无杂质的猪油了。
那天晚上就吃了猪油炒菠菜,我吃出一绺抹布碎屑。
外婆七十了,但一向不是精致的人,养了三个儿女,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
我妈说,以前吃外婆做的饭,吃出什么都有可能。
猪油炒抹布,小菜一碟。
最后一口锅,我妈趁油没凉,挨个装起来。
装的时候才发现我们忘记买密封罐了。
于是那天,家里的所有锅碗瓢盆都装满了猪油。
那天之后,这些碗碟飞向了我妈所有朋友的家里。
之后的半年里,我们总在回收盘子,时不时就有一个被吃空的碗回到我们家。
像是以前的酸菜鱼店,连着盆送来,吃完了再把盆送回去。
我们的猪油也一样。
回来一个,就是有一家人吃完了我们的油。
最后一个盆,一年多之后才回到我们手里。
主人说,他们要举家移民了,卖房子的时候才在冰箱深处发现了这只不属于他们的碗,又吃了一顿猪油拌饭。
再后来我工作在城市的另一头。
四月的时候,和同事小张一合计,搬到了一起住。
总觉得搬新家是一定要开火的,开了火才算有了烟火气。
于是第一天就去逛了菜场,买了一整块板油,回家熬猪油。
那块油不大,但熬出来的油比我想象得多了很多。
熬油的方法是我妈教的。
说是加水熬会奶白奶白的,我一琢磨,又加了几颗花椒进去。
熬出来的油,果然是雪白的。
四月底天已经热了,我熬完满头汗,兴致勃勃地用手指捻油渣吃,烫得嘴都破皮了还舍不得停。
多的油渣,当天就炒了小青菜,吸饱油的小青菜是真的好吃。
因为刚搬家,碗只有两个。
一个通体雪白的瓷碗,一个很厚的玻璃碗。
我选了那个雪白的瓷碗,猪油倒进去,凝固了也是雪白一片,让人开心。
同事来做客,参观我们的家。
客套地说了些房间不错,格局不错,景色不错。
一拉开冰箱,突然惊喜道:
你们还熬了猪油,这是真的在过日子啊。
这半年里,我们用那碗猪油拌面拌粉拌饭,炒饭炒蟹炒咸蛋黄,蒸八宝饭做红豆沙。
吃到现在,还有半碗。
的确是在过日子。
猪油不贵。
但当它在热气腾腾的米饭上融化、顺着米粒的缝隙的缝隙流淌,将每一粒米都浸得油润晶亮。
那一刻,被唤醒的是骨子里对热量的渴望。
也是人天然对雪白纯净的向往。
是属于家的归宿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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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妈和食物的新答案:
看心情有多不好吧。
如果心情非常不好,比如论文看不懂,代码跑不通,科研进展有点慢的心情不好,可能会持续很多天,吃什么都心情都不会好,基本上就是随便吃点营养够就行。
但是一般心情不好的话就好说了,冬天里的一杯热咖啡,夏天里的一杯冰可乐,能让人很快的心情变好。
当然了,如果不是嫌麻烦,我百吃不厌的食物是焖面
碳水爆炸,心情爽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