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结论:蒙哥对拖雷的追尊并非是单独追尊,而这一追尊行为受到金代传统的影响。
《元史·列传·卷二》记载,元宪宗蒙哥即位后,追封其父拖雷为英武皇帝,庙号睿宗。
宪宗立,追谥曰英武皇帝,庙号睿宗。二年,合祭昊天后土,以太祖、睿宗配享。世祖至元二年,改谥景襄皇帝。
《元史·本纪·卷一》则记载,成吉思汗铁木真在元武宗至大二年才获得太祖庙号。元武宗已是元朝入主中原后的第三位皇帝。
至元三年冬十月,追谥圣武皇帝。至大二年冬十一月庚辰,加谥法天启运圣武皇帝,庙号太祖。在位二十二年。
因此题主提出疑问:此时(即宪宗蒙哥在位期间)蒙古尚未设立太庙,也未追尊成吉思汗为太祖,为何会单独给托雷庙号谥号?
的确,按此而言,在给成吉思汗上庙号“太祖”前即给拖雷上庙号“睿宗”,太不符常理。
但其实,成吉思汗“太祖”的庙号远远不可能在武宗时期才有。
参见中统元年忽必烈的即位诏书:
肆予冲人,渡江之后,盖将深入焉,乃闻国中重以佥军之扰,黎民惊骇,若不能一朝居者。予为此惧,驿骑驰归。目前之急虽纾,境外之兵未戢。乃会群议,以集良规。不意宗盟,辄先推戴。左右万里,名王巨臣,不召而来者有之,不谋而同者皆是,咸谓国家之大统不可久旷,神人之重寄不可暂虚。求之今日,太祖嫡孙之中,先皇母弟之列,以贤以长,止予一人。虽在征伐之间,每存仁爱之念,博施济众,实可为天下主。天骣道助顺,人谟与能。祖训传国大典,于是乎在,孰敢不从。朕峻辞固让,至于再三,祈恳益坚,誓以死请。于是俯徇舆情,勉登大宝。自惟寡昧,属时多艰,若涉渊冰,罔知攸济。爰当临御之始,宜新弘远之规。祖述变通,正在今日。务施实德,不尚虚文。虽承平未易遽臻,而饥渴所当先务。呜呼!历数攸归,钦应上天之命;勋亲斯托,敢忘烈祖之规?建极体元,与民更始。朕所不逮,更赖我远近宗族、中外文武,同心协力,献可替否之助也。诞告多方,体予至意!
也就是说,在忽必烈即位之初的中统元年,诏书中就已出现了“太祖”和“烈祖”(即成吉思汗之父也速该)的庙号。
同样,世祖至元八年,忽必烈正式定国号“大元”,诏书内容亦有“太祖圣武皇帝”。
我太祖圣武皇帝,握乾符而起朔土,以神武而膺帝图,四震天声,大恢土宇,舆图之广,历古所无。顷者耆宿诣庭,奏章申请,谓既成于大业,宜早定于鸿名。在古制以当然,于朕心乎何有。可建国号曰大元,盖取《易经》“乾元”之义。兹大冶流形于庶品,孰名资始之功;予一人底宁于万邦,尤切体仁之要。事从因革,道协天人。於戏!称义而名,固匪为之溢美;孚休惟永,尚不负于投艰。嘉与敷天,共隆大号。
那么,《元史·本纪·卷一》的记载错了吗?
记载没错,但理解错了。“至大二年冬十一月庚辰,加谥法天启运圣武皇帝,庙号太祖。”这句话中,“加谥法天启运圣武皇帝”与“庙号太祖”之间被逗号隔开。这样的标点给人的印象是:元武宗在至大二年加谥成吉思汗为“法天启运圣武皇帝”,同时定庙号为太祖。其实不然,正确的标点应该是:至大二年冬十一月庚辰,加谥法天启运圣武皇帝。庙号太祖。
这样,整段话就是:
至元三年冬十月,追谥圣武皇帝。至大二年冬十一月庚辰,加谥法天启运圣武皇帝。庙号太祖。在位二十二年。
这样一来,至元三年和至大二年两句都是对成吉思汗谥号的描述。而“庙号太祖”则是另一句对庙号的描述,没有时间状语。
那么,成吉思汗“太祖”庙号是何时订立的?是否在蒙哥追封拖雷“睿宗”之前呢?
这是显然的。
蒙哥在位期间,“太祖”“太宗”的庙号即已出现在诏书中。
仍诏谕之曰:“太祖、太宗之财,若此费用,何以给诸王之赐!王宜详审之。此银就充今后岁赐之数。”
多说一句,在很多人看来,蒙古对中原文化的吸收,主要是忽必烈以汉地为基本盘的结果。事实上,这一进程始于太宗窝阔台。窝阔台在蒙古从部落向帝国的转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例如:
窝阔台元年,“始立朝仪,皇族尊属皆拜”。
窝阔台三年,“始立中书省,改侍从官名,以耶律楚材为中书令,粘合重山为左丞相,镇海为右丞相”。
窝阔台五年,“诏以孔子五十一世孙元措袭封衍圣公”,“敕修孔子庙及浑天仪”。
窝阔台八年,“三月,复修孔子庙及司天台”,“耶律楚材请立编修所于燕京,经籍所于平阳,编集经史”。
窝阔台九年,“秋八月,命术虎乃、刘中试诸路儒士”。
因此,在太宗、定宗、宪宗时期,蒙古对中原文化的吸收已取得一定基础。
另一个问题,蒙哥为什么要追封生父拖雷为皇帝?
一般来说,开国皇帝追封父祖为帝是古代诸朝的历史传统。但非开国皇帝在其生父不是皇帝的情况下,则并非一定会将其生父追封为帝。
例如:汉哀帝追封其父为“恭皇”,汉桓帝追封其父为“孝崇皇”,仅追封“皇”而非“皇帝”。汉光武帝刘秀、汉昭烈帝刘备、晋元帝司马睿等等也并未追封生父(这几位在法理上并非开国皇帝)。
追封生父为皇帝始于三国东吴的孙皓追封其父孙和为“文皇帝”。
九月,贬太后为景皇后,追谥父和曰文皇帝,尊母何为太后。
当然,孙皓的先例远远不足以为后世帝王效法。
真正的先例是:北魏文成帝拓跋濬即位后追封其父为恭宗景穆皇帝。之后,孝庄帝有样学样,追封其父文穆皇帝。
唐代之后,追封皇帝渐趋泛滥。唐高宗甚至追封自己的儿子为皇帝,“五月己亥,追谥太子弘为孝敬皇帝”。至辽代,追封生父为帝已成为惯例。
例如:
辽世宗追封其父耶律倍为“让国皇帝”,庙号义宗;辽天祚帝追封其父耶律浚为“大孝顺圣皇帝”,庙号顺宗。
金前中期的帝王世系混乱,追封生父的情形十分频繁。例如:
金熙宗追封其父完颜宗峻为金徽宗;海陵王完颜亮追封其父完颜宗干为金德宗;金世宗追封其父完颜宗辅为金睿宗;金章宗追封其父完颜允恭为金显宗。
成吉思汗本就是金朝官员,蒙古人自然对金国的政治习俗十分熟悉,熟悉这一追封生父为帝的传统非常正常。因而,蒙哥对父亲拖雷的追封也在情理之中。而“睿宗”这一庙号,或许也同金世宗的追封有关,毕竟在金世宗时期金朝的国力趋于鼎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