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我们几个县征发10万民工修水库,工资是每天两个玉米面窝头。村干部通知一声,就没一个敢不去的。叫“出伕”。
姥爷怕两岁的小舅饿死,只吃一个窝头,省下的托人带回40里外的家中。那人却全吃了,姥爷气得吐血。
1997年,我们全家去那座两亿方库容的水库旅游。波涛拍岸,一望无际。大坝宏伟,坡面的砌石如倭城一样严整,都是人工钢钎凿的。大坝内部的夯土,也是纯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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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姥爷在工地住的是坟坑。当时流行挖掘地主的旧坟,利用里面大好的石料。当地的大队书记很坏,有次把姥爷一脚踹下坟坑。因为他讨厌姥爷“磨洋工”,姥爷有心脏病,推不动木推车,只能用担子挑土。
1960年,又修一个小型水库。当时姥爷已经成了废人,家里唯一的壮劳力是14岁的大舅。家里没粮食,没法带饭。恰好姨姥姥支援了一篮胡萝卜,姥姥就煮了装在盐罐子里。七天时间,就吃这个。11月天住的是自己在半山坡挖的坑,支起个棚子,一床被子也铺也盖。回来后大舅两腿浮肿光亮,跟腰一样粗。姥姥就去大队领了一碗豆浆,喝了就好了。
因为家里缺壮劳力,分粮食的时候被歧视,如同吃闲饭的,讨人嫌。可是不够吃,姥姥还要去找大队干部乞讨,说些可怜的话。于是分到一簸箕花生壳粉,几斤“牛哈拉”---其他村的牛嚼的红薯叶从嘴边漏出来那些硬梗。小孩子吃了花生壳粉是很难拉出屎的。姥姥的一个亲戚小孩自己在家饿得砸杏核吃,毒死了。姥姥的一个外甥很有才,20岁考上了高中教师,他们一群老师去山上掀蝎子炸着吃,一起喝酒,别人都没事,他回家后吐血而死。当时医生说是过敏。
当时流传着一些趣事。村里某人爱喝酒,下酒菜只有一个咸鸭蛋。他用筷子戳一个洞,每次用麦秸挖出一点来下酒,几个月才吃完。另一个人和朋友在家喝酒,下酒菜是一个炒“咬怪”(蝈蝈),主人殷勤劝酒让菜:你吃啊,来吃了这根大腿。你吃啊……劝得太殷勤了,客人一口把蝈蝈吞了。主人脸色变了:尼玛,你看不起我。打起来了。
重体力劳动时代,吃饭时喝一盅酒,大概是极致的放松和享受吧。在脚踩棉花飘飘欲仙中,暂时逃离苦难。男人们对白酒有一种迷之向往,“酒是粮食精啊”。爷爷四十多岁以后,条件好点了,才能每天咪半两地瓜烧酒。有时候教我两句日语“咪细咪细是吃饭,八个压路是昏蛋。”
本县一个两亿方的水库,一个八千万方的,N个千万方的,百万方的不计其数。北方要大量存水。现在自来水都不够喝,晚上要停水。
八千万方那个水库,就在我们几个村的旧址。原来是那里有我们村千亩良田,搬迁到山坡上就穷了,成了库区移民,一直有补助。从当年的救济粮到现在一人一年五百。
当时执行拆迁的民工,多半是从别处征发的,干活没好气,摔摔打打,各家坛坛罐罐损失不少。可惜了那些有好房子的,拆了木料,运到高处重新盖,折损不少。
这个水库向周围辐射出多条扬水站,修得像那个古罗马引水渠一样高大庄严,水边有泵房。引水渠纯石料堆砌,把水库的水抽上来引到周边的农田里。
近几年跨路的一段突然崩塌了,大石块堆积了三四米高,吾祖血汗啊,看了心痛。邻村还有一个环山渠道工程,宽深一米多,可以把雨水收集起来。那个村现在以泉水闻名。在石头山上,那么长的水沟不知道怎么凿的。附近还有一个水泥浇筑的拱桥样的高空水渠,当年学大寨的杰作,1970年耗资百万,省内闻名,外地来参观学习什么的。
因为地处丘陵山区,石头资源丰富,村子周围经常放炮开山取石头,199X年以前家家炸药户户雷管,有点的有电的。有时个别石块会飞近千米到村里。各种事故层出不穷,就像现在伊拉克的人弹新闻一样。有情杀之后自己逃到山里口含一支炸药自行了断的,在很远处捡到头;有兄弟矛盾,一方把另一方炸得糊满石头墙的;有的炸药没响,查看炮眼突然被炸掉半个头的。当时还流行到水库炸鱼,坐在一个轮胎上,划到水库深处,看到鱼群就扔炸弹,那个炸弹用炸药掺土装进罐头瓶里,导火索只露出一寸,用烟点着,而且要立即踢进水里,绝不能扬起手来扔。石头山上植树造林,用炸药炸树坑。老母因为学习好,又是库区移民,所以被选中参加公社的什么培训,穿上没有补丁的全新裤子出发。到了以后才发现被骗,是民兵训练,发一支枪躺在地上练习瞄准打飞机,还要飞奔加速跳过一米多宽的山涧,还扔了一颗手榴弹。裤子磨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