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说有价值的题目当然难想,但如果是博士生为了毕业论文想的题目,那就没那么复杂了。
好比说一个做新闻传播史研究的博士生,只做最简单的案例研究,那国内外能找到的杂志、报纸至少也有几万种,这里面随便挑一个还有点影响力的,分析这个报纸的发展史,不就可以做了吗?
要是中国或者欧美的主流大报都发展完了,你找个阿根廷、南非、墨西哥的行不行?说不定你这一做还填补学术研究空白了。
如果说国别角度的东西研究完了,还可以把视角跳转回古代嘛。比如以“XX时期XX在XX地区的传播”这个结构,通过排列组合就可以出成百上千的论文:东汉时期书法文化在西域地区的传播、晚明时期葡萄牙文化在广东地区的传播、宋朝时期伊斯兰文化在开封地区的传播、唐宋时期西域饮食文化在中原地区的传播……
要是觉得还不够,可以把地区再做细。比如“唐宋时期西域饮食文化在中原地区的传播”再变化,你就可以写“唐宋时期西域饮食文化在苏州的传播”、“唐宋时期西域饮食文化在成都的传播”、“唐宋时期西域饮食文化在扬州的传播”……中国几百个地级市呢,慢慢写去吧。
诚然,从最终的结果上说,这种随便搞出来的题目,大多数都没有什么学术价值,但为了毕业的话也是够用的。何况,如果你选的题目足够偏,只要框架没问题、资料全面,大多数导师在答辩的时候就算想刁难你,也得花点心思找找角度。
每个导师肯定不一样,我平时这么跟我的学生讲:
科研题目的来源是问题,问题的来源是对于世界的未知以及对现实的不满。
既然如此,你看穿世界了吗?你对现实的游戏规则很满意吗?如果都不是,那么这些问题就都可以成为你的科研题目。
学生自己可以想出来的问题,自己做起来也会比较顺手;我交给学生的问题,往往会更深一些,有一些学生能接得住,有一些学生会接得困难些。
所以问题的来源有很多,要么学生自己想,要么老师提供学生也能理解,如果两者都不符合,那一般就比较麻烦了。
A.Coble 是上个世纪美国的院士,做代数几何,一度很有影响。据称,他有无穷多个博士论文的题目:当你证明了一个2维的情况的时候,他叫下一个博士生去证明3维的情况,然后叫下下个博士生去做4维的。后来有个叫Gerald Huff的博士,不但做了5维的情况,而且对一般的n也解决了。这就让Coble的未来的无穷个博士无所事事了。Coble很怒。
——Heroes in My Heart
我自己是一所985高校的硕士生导师。我自己就有无穷无尽的题目。对某个具体的学生,只不过有些题目太难,他做不了;有些题目可以做,但是不够有挑战,满足不了他的雄心,也不能支撑他日后的可持续发展。
真正好的学生其实不需要导师给题目,他自己早就找到自己的方向,导师只需要提供他探索中的指导意见即可。我自己当年就是如此,我的博士导师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什么事情都可以来问我,但是做什么题目,永远不要来问我”。能自己找到有价值的题目并身体力行是科研独立能力的基本要求。任何一名合格的博士都应该具备这种能力,不然自己毕业以后断奶了,难道还依赖原来的导师或找新的奶妈吗?将来自己怎么带学生给学生喂奶呢?
但是现实显然不是如此,由于部分导师的放羊、不负责任,或者利欲熏心、只想着搞钱搞帽子、把学生用到一将功成万骨枯,导致学生完全没有独立的科研能力。另一方面,很多本来不适合读博、不热爱科研的人因为种种原因也进入到科研队伍中,导师在这些学生身上再怎么花功夫,他们也不上心,只想着混。所以现实中,会出现各种无奈。
接下来言归正传,为啥有独立科研能力的人可以源源不断产出题目?
首先来自于长期对某个领域核心论著的深入研读,你看上一代人如何思考问题的,你自己也学会如何思考问题。
问题的发现有两种思路:
第一种:theory- driven approach
从前人论著所证明的理论进一步推断某个现象应该是如此,那么用你搜集的数据验证这种推断,如果不支持肯定有别的原因,找到这个原因。
第二种: data-driven approach
你身体力行,或田野调查,或实验,自己搜集数据,从新数据中识别模式、提取现象,有些新现象需要解释,需要知道其机制,这也产生了问题
实际科研中,上述两类不见得泾渭分明,而是交叉出现的。
以我的经验,人生第一个自己发现和解决的问题是最难的,你会做一个,就会做无数个。我称之为“入窠臼”。
有的学生一辈子不入窠臼,一直游离于窠臼之外。文献是读了,但是只是增加了知识,学而不思,思而不作。只喜欢听老师讲,自己没有主动学习,主动学习也只是读读论文,像看科普小说一样,不结合自己的数据思考,思考了也不去动手实验,哪怕验证一下。
正常的科研状态是“欲罢不能”的,根本停不下来,我自己就是这个状态。要做的东西太多了,只恨时间太少,分身乏术,也恨通勤时间长、无聊会议太多(所以我用手机在这回答问题)。
真正达到这种状态的学者,科研和生活是无法区分的,混杂在一起,带着孩子有时脑子不由自主思考起问题来,我孩子说“爸爸,你为啥不说话”才打断我回到现实。
这种欲罢不能的状态,本身就乐在其中,问题也就“一生二,二生万物”,多的不能再多,只是怕学生做不来,只是怕学生不肯做。
好的学者应该是给学界做增量的,提供新数据、新方法、新思路、新课题,而不是卷卷卷、抢抢抢。
我唯一的烦恼就是遇到后者,可能假装做学术的那种人会比你更得势,但是这种烦恼其实只是一瞬,下一秒又不由自主思考问题,那就忘记了。
我不太适合开车,容易走神。经常被太太狠狠批评。
我想无数的题目,来自于努力做的最早的那个问题。学生时期一定要自己主动寻找问题,尽管这很艰难,一旦你找到问题并解决,你就会有其他的发现和问题继续做下去。别人给的题目,做完了,你就等着他再给一个,永远没有独立科研能力。别人给的题目,本质上你也做不好,因为你不知道这个问题怎么来的。
我还是会想起我导师说的一句话:“匠、家、师,你到底想做哪个?”
匠,没有这个烦恼,给啥做啥,执行即可;
家,就需要自己有题目,并且这些题目不是离散的,是可持续、形成合力的,长久积累,可称为一个领域的一家;
师,那是要解决大问题、基本问题、核心问题,问题和问题的价值是不同的,有大视野、大格局,能开宗立派,那叫师。这需要另外的修为和境界。
排列组合乘法原理了解一下。
如果有 m 个问题,n 个方法,一对一的话,就能搞出来 m * n 个课题。
比如电力系统的经典问题,机组组合、经济调度、静态稳定、暂态稳定。
再来点深度学习的方法,卷积神经网络、生成对抗网络、图神经网络、微分神经网络、强化学习。
玩儿得更高端一点,每个课题和两个方法结合,几十个课题就出来了,你自己带博士的话,从你毕业用到你退休都足够了。
当了快六年博导了,我也很想知道好的题目是哪里来的,非常焦虑。问我自己经验的话,多出去开开会,多去访问,多找人聊聊,时常会有收获。回过头看,过去我自己最好的idea都是这样获得的。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来源就是学生,好的学生对新鲜领域的兴趣和学习能力都是很强的,你可以教给他们你的经验,而他们可以带你进入全新的方向。三人行,必有我师。
类似炒菜呗,排列组合一下。
土豆丝炒青椒,土豆片炒青椒,土豆丁炒青椒,土豆泥蒸青椒,土豆丝青椒丝饼,炸土豆条青椒条天妇罗
麟之趾
(先秦)佚名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