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于湖北的特色农产品,作为土生土长的湖北人,我来提名一个:
那就是「湖北莲藕」,外观通长肥硕、质细白嫩、藕丝绵长,口味香甜、生脆少渣、极富营养
从小就爱吃的食物里面,有非常多的原料都是采用的莲藕,我真的是醉心于此。以前刚好有写过一篇长文,用来记录对莲藕的喜爱,在此分享一下。
我偶然坐车路过莲子湖,湖面之上,荷叶正密麻地参差着,趁微风拂过时交头接耳。
莲蓬饱满,莲子探出脑袋,将枝压弯了腰,翠绿地连成整片,仿佛一块新大陆。将开未开的荷花,羞涩而亭亭玉立,被朱自清捧为“翠盖佳人”,甚是形象。
坐在车里,我感慨眼前这良辰美景,竟忍不住流口水,活生生一副吃货样子在期待:
马上能吃到莲藕咯!
武汉,因长江、汉江得名曰“江城”,又因湖泊众多,誉名“百湖之市”。湖多,自然水土养份充足;藕盛,自然食客拥趸众多。我爱食莲藕,顿顿有藕,也不会嫌腻。
一到丰收季节,我们这的菜场里莲藕就被码放整齐出售,根根粗壮而结实,浑圆而傲人。武汉人挑藕极讲究,绝无半点敷衍。跟挑选相亲对象不同,表皮过白品相干净的藕,竟乏人光顾,而外皮黄褐色、甚至带点儿泥巴的销量最佳。然后必定细细查看,外表必须没有伤口、没有腐烂,两头一定要有藕节的才行。
父亲每次去买藕,人都走到大路上了,母亲还会从楼道里探出身子大声嘱咐:
没藕节的藕,再便宜也别买!
没有藕节密封,藕就容易受到污染,价格倒是亲民,但藕眼里灌满了泥沙。漆黑的淤泥,附着在狭小的藕眼里,极难清洗,就算费劲洗了,土味依旧十足,如同嚼蜡。无论搭配什么菜品,都挽救不成,纯属花钱糟践好东西。
由此可见,藕没了藕节,染了秽物,好似做人没了底线,黑了心肠,遭人嫌弃。
武汉人吃藕,喜欢就着猪排骨,洗净后用文火慢炖莲藕,听上去简单,却内含玄机。炖排骨要有耐心,炖到烂熟,烂到肉挂不住骨头,轻咬一口,肉能自个儿往下掉,吃进嘴里的,得要绵而不柴、肥而不腻。
相反,莲藕形不能炖散,得像触碰少女脸颊一般,小口地品尝,粉甜软糯,唇齿留香。藕断而丝连,像游子身在异乡,全凭丝丝乡愁连着故乡。其中奥妙,着实体现火候二字,只能靠悟性,难于言传。
……
对于我来说,最原始的记忆,莫过于年幼时,奶奶家池塘里亲手种下的莲藕。
当时爷爷尚且在世,待池塘里的水放干,择一吉日,身穿长款胶衣,开始下地摸藕。现在的年轻人,只会说吃藕丑,却从不知道,挖藕是门手艺,有多难掌握。我那时还小,喜欢蹲在塘边,观察挖藕。
爷爷先是站在泥塘里,用脚轻轻试探,力道不能有分毫闪失,用力过猛,会把藕踩断,泥倒灌进去,整根莲藕就“作”掉了(浪费),不仅卖不出好价钱,还要被骂。试探到了,就要改用手摸,在泥中将附着的淤泥清掉,一根藕一米多长,从泥里拉出来时,速度要快,但又不能太猛,最好是趁莲藕不注意,先轻抚,再突袭。
难免有些藕天然就是断的,爷爷就会扔到岸边,送给围观的孩子们,抢着的孩子像得了大宝贝似得,跑回家炫耀,让母亲做酸辣藕丁解暑。
现在都是大规模种植莲藕,承包一片湖泊,然后三四月播种,九十月收获。也有的种藕人,为了让藕卖高价,成熟季时特意不挖,等快到年关再挖。采藕成本也水涨船高。湖北虽不属北方,但冬天的冷峻也不是闹着玩的,时常连土都能冻上一层薄冰,一脚踩下去,破冰的声音,伴随着深一脚浅一脚都能感受到的刺骨,隔着胶靴,如坠冰窟。
爷爷种藕,完全是讲究情怀,自家传承下来的手艺,不愿意荒废,弄个小荷塘,到了吃莲蓬的季节,采些来给我打打牙祭,摸着我的娃娃头说,马上能吃藕咯!
果然,听着这话,我很快就能喝上一口滚烫的藕汤,简直是出离了幸福。为了我能喝上这口汤,爷爷甘于忍受。但我那时候还太稚嫩,并不懂情怀这套。
能让我满足的,还要有油炸的藕圆子。
有个非常著名的相声贯口,抱蔡明,不对,是《报菜名》,里边有一段“红丸子、白丸子、熘丸子、炸丸子、南煎丸子、苜蓿丸子、三鲜丸子、四喜丸子、鲜虾丸子、鱼脯丸子、饹炸丸子、豆腐丸子、氽丸子”,好生热闹,但里边就是没有炸藕丸子。
不过我们这边才不叫丸子,就爱叫圆子,而做藕圆子贵在没那么多穷讲究。
先将藕切片,再切丝,切丁,最后剁得稀碎,但是不要成藕泥,最美的是小碎藕的口感。然后把带点肥星的猪肉剁成茸,混合进碎藕里,加入葱蒜末、盐、生抽、五香粉拌匀了。再加入适量面粉,边加边揉,最后黏糊在一起即可。
我特喜欢看母亲下藕圆子,突出一个优雅。她先抓一把糊,然后往虎口处一挤,迅速用沾了水的茶匙一刮,再贴着油锅一抖,圆子入锅,没溅起丝毫油花,满分。别小看这几下,必须干净利落,出品的藕圆子饱不饱满,功夫全在手腕上这几下。
圆子在油锅里翻滚,表面慢慢炸成金黄,这时候母亲就会喊我进厨房,尝尝炸透心熟了没,盐给的是否恰如其分。我心急舌头被烫过好几回,但从不长记性,不管多烫就是一口咬住,小心吹凉?不存在的!这时候就得立马捞出锅,毕竟锅里的又多炸了半分钟。
为什么过年要吃圆子呢?毕竟一家人当然要团团圆圆嘛。
为什么要拿藕做圆子呢,因为方便保存,吃起来方便嘛。
藕圆子适合于各种吃法:煮面来几个,配菜都省了;围坐在一起吃火锅,白菜配圆子,天生一对;对半切成一对,用辣椒一爆就是一道菜。但不得不说,最美味的,还是厚着脸皮,赖在厨房里,凑在刚出锅的藕圆子堆前,蹭的那些个最新鲜的,好吃到哭。
……
说到哭,我想起来初中时一件让我特别意外的事。
当时语文老师让写篇作文,主题是体现长辈对我们的关爱。
我写得就是父母亲为我炖排骨汤,以小见大的展现这种爱。母亲能做出惊为天人的排骨莲藕汤,秘诀是用吊锅。先架起炉子,燃上火,把漆黑的蜂窝煤,小心地夹到炉子里,三个不多不少,再在炉子上起口吊锅,里面放上排骨莲藕,慢慢地炖,准确用词应是煨。
一提到这个“煨”字,总感觉相当舒服了,因为这个字除了用在烹饪上,在冬季的早晨,没有暖气,不愿从被子里爬出来,母亲就会让我“煨”在被子里,像一只炖在锅里的排骨。能让我下床的,只有两样东西,母亲做好早餐的呼唤和我再也憋不住的童子尿。
而父亲为了让我多吃肉长身体,嘴上说不爱吃排骨藕汤,却在加班回家后,用我吃剩下的排骨藕汤泡饭,吃得香到吧唧嘴。这被半夜起夜的我撞见,对于深沉的父爱才恍然大悟,暗下决心不让他们过多为我学业操心。
因为真情流露,语文老师读罢深受感动,又将其传阅到年级教导主任那去。
主任是个魁梧的壮汉,曾经徒手和校外持刀混混搏斗,主持全校升国旗仪式不用话筒全凭嗓门的,浑身肌肉像铁打成的那种男人,他还骂哭骂醒过不少不学无术的混混。结果拿过我的作文一看,竟也鼻头一酸,被我的文字感染到潸然落泪。
想必是离家多年,联想到老家为自己默默付出的父母亲,以及蕴含在食物当中,那种深切的关爱触动了他。所以那句“马上能吃藕咯”的下一句,一定是回家看看父母,再吃一次排骨莲藕汤。这样一来,食材有了根,刻在异乡人脑子里,成了挥之不去的味觉。脚步走得越远,那种味觉,越是清晰、越是让人魂牵梦萦,所谓叶落归根,是对故乡食材的一种寄托。
想起《舌尖上的中国》里的一句总结
“中国人对美食的感情多半是思乡,是怀旧,是留恋童年的味道。”
现在觉得,这句话真的假不了。
——张小喂写于2018年7月16日夏夜(对原文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