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真的被财阀控制了吗，这是不是个包装起来的谎言？ 第1页

是为了告诉你你有多幸福而包装起来的谎言。

和日本超人小学生、德国油纸包、美国局部关闭GPS一个路数。

首先一点，韩国财阀里头原来其实确实有那种信奉中国营销号似的逻辑，觉得自己能把国家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财阀，当然，也只是“原来”——这儿首推的典型就是现代集团的创始人、李明博先生的老东家、昔日韩国经济界的最大龙头（可以说甚至是现在的三星李家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的）郑周永。

为什么说是营销号似的逻辑呢？郑周永1992年出马组建“统一国民党”冲击1992年的国会与总统大选，当时他老人家觉得自己出马志在必得，完全不顾他的两个竞争对手是韩国反独裁民主运动时最有声望的两个政治领袖：金泳三与金大中。他老人家觉得自己志在必得的逻辑就是：我是现代集团的老总，现代集团是全韩第一大财阀企业^[1]，我只要得到“现代家族”^[2]的选票，然后再争取一点中间选民的选票，我就能获胜。当然还有一点就是韩国先是在全斗焕时期为了解决“滞胀”问题部分采取经济自由化措施，之后韩国在1987年就实现了民主化，实行类似于美国的代议制民主主义制度，伴随着市民社会壮大以及政府从很多社会与经济领域逐渐退出，自然而然韩国政府对于财阀企业的控制力较之于军事独裁时代有所下降——我个人推断郑周永自己对这种时局的解读就是：那我们这些大商人是不是可以取代原来霸占国家政治舞台中央的军阀、职业政客、官僚成为国家的主人？就像美国那样。

是不是很营销号？

统一国民党1992年1月就开始筹备，到2月份的时候正式建党，3月份参加国会大选就一口气拿下31个席位，一跃成为国会第三大党并且取得国会交涉团体的资格，可以说是一度震撼整个韩国政界，另外这些席位大多都是在庆尚圈地区拿到的，可以说给民自党给了一记重重的背刺。郑周永在此基础上乘胜追击，以统一国民党总统候选人的身份参加总统大选单挑二金，并且利用执政党民主自由党内部的派系矛盾大肆吸收民自党反金泳三派（基本都是原民正党出身）的议员加入，甚至把被卢泰愚内定为自己接班人的朴哲彦都收至麾下。统一国民党当时还在全韩近5000万人中发展了1000万党员，并且现代集团还给统一国民党提供了党舍——可以说郑周永充分发挥了自己的“钞能力”，相比之下美国那个假富二代川普真的是弱爆了。

结果如何？当然是被金泳三打的鼻青脸肿——仅仅是获得了16.3%的得票率屈居第三（约388万票），就得票率而言还不如投票给自己的支持者基本不出湖南圈地区+济州岛的金大中。尤其是投票之前几天爆出来的“草原河豚店事件”^[3]，原本可以说是统一国民党抓到金泳三的民自党竞选团队跟地方官员勾结一同煽动地域主义情绪的实锤证据，结果被金泳三阵营联合把持言论话语权的“朝中东”等保守色彩浓厚的主流媒体抓着统一国民党利用非法窃听手段获知内幕这点不放成功把金泳三塑造成了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从而使得金泳三成功统合了持保守立场的大部分选民进而当选总统。

老郑败选之后跟川普一样嚷嚷“大选被操纵了”，但是因为金大中退出政界并且主动跑到英国剑桥大学留学，群龙无首的最大野党民主党也就没有响应郑周永的控诉。而相应的金泳三这边调动政权方螚调动的资源对于郑周永进行政治报复：从郑周永从政开始，民自党政权就不断抨击郑周永，并且授意银行对现代集团提供贷款以及帮助其发行公司债券（要知道那时候韩国大财阀们普遍负债率高，没有政府让金融机构对其提供优惠条件很难独立生存下去），从而使得现代财阀陷入严重的财政危机。1992年总统大选之后先是现代集团子公司接受税务调查，然后郑周永也因涉嫌违反《总统选举法》、《特定经济犯罪加重处罚法》等接受了调查。整个金泳三执政时期现代集团就有19人被查，包括老郑五儿子郑梦宪。郑周永在金泳三政权的重压下终于知道自己在国家机器面前几斤几两，大选结束不久之后就辞退国会议员职位并退出了统一国民党，现代集团提供给该党的党舍也被收回。最终像气球一样泄气的统一国民党于1995年并入了金钟泌组建的保守派政党“自由民主联合”。

第二点，韩国财阀的形象一定是营销号口中那种怙恶不悛的恶人么？

以上面的郑周永为例子，我们可以观察一下他组建的统一国民党的政治主张，可以说在当时相当保守的政治大环境下可以说是相当“左倾”、“进步”、前卫。相比于尔后为了登上总统大位而不惜在政治主张与权力分配上十分迁就保守派既得权势力的“二金”来说，郑周永简直就是一个相当讲情怀的理想主义者。

统一国民党在当时提出了很多可以说是“意外性No.1”的政策，包括且不限于：

• 废除韩国臭名昭著的恶法《国家保安法》

点评：事实上这项主张在当时也仅仅是多数持NLPDR论^[4]的“运动圈”人士（韩国的激进左派势力）所追求的，当时哪怕就是获得不少“运动圈”人士批判性支持的金大中一方对于《国家保安法》也只是考虑到分裂现实，有必要制定具有类似内容的替代法案并加强刑法（即在立法和刑法上增加间谍罪/内乱罪部分）。 当时在时事杂志主办的总统候选人邀请讨论会上，郑周永会长在回答有关废除《国家保安法》公约的问题时表示:“在现行宪法中保障思想自由，因此我认为在不从事从北行为的前提下，共产党也可以合法化^[5]”，结果遭到了赵重东和民自党的麦卡锡主义式的攻击。不过就这点倒是可以从侧面说明相比形形色色的独裁政权与极右分子反而是工商业资产阶级更能容忍左翼势力存在。

• 半价公寓

点评：这对现在陷入“买房难”局面的韩国年轻人来说简直就是福音。

• 设立“妇女部”以及实行女性配额制

点评：设立妇女部一直到金大中执政之后才成行，可以说老郑又是遥遥领先。至于“女性配额制”这点放知乎基本上会被骂作“白左”。

• 废除大学招生计划、引进毕业资格制度以及培养私立学校

点评：废除大学招生计划、引进毕业资格制度怀疑老郑是不是想学习欧洲的大学教育制度，你再看看现在韩国的“地狱高考”......

• 解散财阀

点评:没想到吧，全韩国第一个呼吁解散财阀的制度圈政治人居然是一个财阀会长。同样是以前说过“解散财阀”，十年后卢武铉竞选时就被党内外政敌抓住这点不放并且扣上“激进左派”的帽子。顺带，卢武铉跟郑周永彼此之间曾经在“第五共和国”听证会上激烈交锋，可以说卢武铉一直不爽老郑。

• 禁烟公约

点评：这点可以说是西欧与北欧的先进经验，当然正要在这些国家成功推行室内禁烟也是1990年代中期了，韩国推行室内禁烟还得等到2000年代中期

• 国民学校（即小学）·初中全面免费供餐

点评：当时不仅是保守阵营，就连进步阵营也没有讨论过无偿供餐问题。这一主张提出6年后的“国民政府”时期，政府才开始实行这一制度。这是超越时代的出奇的承诺。

• 京釜高速公路复层化

统一国民党的纲领还提出“通过相互补充的南北经济交流建立信任，恢复民族同质性，主导统一”，为此在统一国民党在其基本政策中明确指出“反对恶意利用南北关系来维持政权”、“要为确保韩民族经济生活圈而做出外交努力”——对比韩国历史上的各届保守派政权多次制造“北风事件”打击反对者甚至花钱请“北傀”配合自己的“北风”表演 ^[6]、肆意恶化南北关系而言，郑周永也算够良心的了。

当然统一国民党其实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核心的政治观点，同样是写在党的纲领中，那就是追求政府对于经济干预力度的最小化，也就是说旗帜鲜明的在经济政策上持新自由主义立场，这点似乎跟党纲中要求建立“福利社会”的目标相悖离。但是某种程度上来说，郑周永在韩国率先开启了“进步的新自由主义”道路（progressive neoliberalism）的先声，他的这种在国政与社会改革上偏左、经济路线上偏右（市场自由主义）的做法实际上在金大中—卢武铉政权的十年得以付诸实践。郑周永没有像吉登斯^[7]这样的大师点拨，但是他老人家凭借着自己的经验与直觉站在了克林顿、布莱尔等人这边。

郑周永式的“中道”路线实际上仍然能在韩国的财阀群体中还能隐隐约约找到影子。举个例子来说，三星集团实际控制的《中央日报》实际上是在“朝中东”三大保守媒体中最进步的一个，在社会与女性主义等国政与经济议题以外的话题上持偏进步的立场，但是如果政府要收紧对于经济政策的管束从而跟《中央日报》在经济议题上的新自由主义理念相悖，《中央日报》会立刻跳出来喷政府。

另：1.统一国民党的一些承诺比十多年后的左翼进步政党更具攻击性和破例性。因此在2004年夏天亲北的NL派（民族解放派）开始掌握民主劳动党后，由于这个党派只专注于联邦制^[8]统一之类的问题（对于民族统一运动异乎寻常的热衷是NL派的一大重要特征），党内外便讥讽民劳党是“比财阀总裁还无能为力的表面上的进步政党”。

2.郑周永不仅跟金大中这种老一代自由派政治家以及他背后的东桥洞势力关系不错，而且还是在财界中特别热衷于民族和平统一与南北和解的人士，早在1989年就去了北方跟Kim II Sung主席亲切会面。金大中执政之后，1998年5月他自己牵着耕牛越过三八线访问平壤，之后老人家大手一挥把钱扔在金刚山旅游事业的开发上，但是由于对北旅游投资回收率慢，以至于现代集团不能适应金大中政权高强度的新自由主义经济改革，这就为后来郑周永几个儿子争夺现代经营权导致现代财阀分裂以及后来的现代集团会长郑梦宪因为“对北特别汇款案件”自杀埋下伏笔。

3.韩国左圈（我上面说的“运动圈”）内部对于郑周永的评价不一：认为阶级政治、劳动者解放优先的PD派（民众民主派）对于郑周永以前表现出的反工会立场很恼火，认为他是劳动者的敌人；但是长期在韩国左圈占据龙头的第一大政派NL派，因为其持有的亲北的泛韩民族主义立场^[9]（他们认为实现民主化、民族自主与统一优先于阶级斗争）以及长期对金大中这样的自由主义政治人“批判性支持”的态度，纷纷赞颂他是“应该受到尊敬的民族资本家、同胞企业家、统一运动家”，以至于有韩国人曾经打趣的说如果想区分这两个左翼政派让他们谈谈对郑周永的看法就一望便知。

第三点，关于卢武铉与财阀关系的问题，我爆料一下：

1.卢武铉对于三星是异常宠信这个是众所皆知，但是按照韩国媒体的说法，卢武铉早在候选人时期进行游说活动时，就已经也劝熟人阅读三星经济研究所发行的政策资料集，在政府上台之前，也从该研究所收到了题为《国政课题和国家运营的议程》的庞大报告书——也就是说当上总统之前基本没有行政经验的他对于经济议题的认知有不少是三星灌输的，换句话而言卢武铉执政中后期拥抱亲市场、经济发展优先而不是改革与分配优先的新自由主义路线这点从他当选开始可能就已经注定了，而不是外部压力（保守派野党、保守倾向的主流媒体、大财阀）导致他变卦的结果。

2.卢武铉在被弹劾停职期间所阅读的著作是撒切尔夫人的相关传记。

3.“三星共和国”这种看起来没头没尾的说辞就是起始于卢武铉时期。

4.导致卢武铉自杀的对于卢武铉及其亲友的有关腐败问题的调查中，检方并没有发现与三星集团有关的腐败案件，调查也主要是针对企业界排名600名开外的泰光实业。尽管案件中有自首者声称三星集团曾经向卢武铉政权的青瓦台秘书官行贿，但是否因此对三星进行过调查至今仍然不清楚。

最后一点，营销号所说的“财阀控制韩国”的说法之所以流毒甚广，主要还是营销号故意让大家认为或者错认为韩国式的政商关系跟美国式的政商关系差不多，根本不顾韩国作为东亚资本主义模式的样板国家的实际国情，更不用说韩国的经济自由化本身就是依靠政府的国家权力来强力推动的结果，也忽视了1987年之后韩国工会与市民团体力量的壮大，还有卢武铉时期对于选举制度的改革使得韩国的政治人不再像美国那样高度依赖大财团的借款。

当然顺着这个话茬我们也可以说：大政府与新自由主义恰恰不是矛盾的，毕竟韩国的“帝王总统”与体量庞大的大财团恰恰可以共生共存。在新自由主义者的改革规划中，政府外包公用事业，不管是铁路、公路、教育医疗领域、监狱，乃至将国企也“外包”给了私人资本家，这也就使得资本家就可以一口气吃下很多长期业务并且可以由此进一步成长为资本巨头，也就是说这个时候国家税务机器进一步变成资本寡头的财源（如果是一个“小政府”是不可能做到这点的），在这个进程中，“私有化”与“市场化”反而是没有多大关联的。换句话说，在寡头垄断资本主义日发成为趋势的情况下，大政府反而成为了这种趋势的一种体现，当大政府可以把大量长期业务外包给资本家的时候，自然而然会有支持大政府的资本利益集团存在。新自由主义从来没有削减过政府规模，削减的一直是政府的社会福利功能以及相应的福利支出，政府做为暴力机器的职能相比之下反而有所增强，政商关系也没有愈分愈开反而更加腐败，所以正确的新自由主义操作手册恰恰应该是——大政府，低福利，私有化。

参考

1. ^ 郑周永拥有43家关系企业，总计15.5万员工，上世纪70年代的时候现代集团就已经是全球100强企业
2. ^ 现代集团麾下的各关联企业的干部、职工以及他们的家人
3. ^ 1992年12月11日，也就是大选迫在眉睫之际，釜山地区的官员（包括市长、警察厅长等官员）在前法务部长金淇春的发起下在草原河豚饭店召开“让金泳三当选总统的对策会议”，决心煽动地域主义情绪、用钱进行收买贿赂。这次会议还暴露出此前退出民自党并且在大选中宣布中立的卢泰愚其政治中立的姿态只不过是伪装而已，并且还暴露出大田、大邱、庆北等全韩各地主要城市都在召开类似的对策会议。与会人还说金大中一旦当选就会撼动国家的根基，会引发革命。这段录音在12月15日由郑周永的选举对策委员会委员长召开记者会进行披露
4. ^ NDR派基于毛泽东主义主张“民族解放民众民主主义革命(National Liberation People’s Democracy Revolution)”，简称NLPDR。当时，反美自主化、反法西斯民主化斗争委员会(简称“自民斗”)是这一思潮的代表性团体。承认大韩民国的殖民地性，并以此为基础将大韩民国社会视为半殖民地半资本主义社会。在第二次社会构成体争论中占据多数，成为了运动圈的主流。
5. ^ 在后来的韩国政界当中公开提出“共产党也可以合法化”的知名制度圈政治人物有且仅有获得“运动圈”出身的进步人士背书的卢武铉一人
6. ^ 1997年下旬大国家党候选人李会昌就给北面400万美金让其展开军事攻击，配合保守派当局制造“北风”事件
7. ^ 英国著名的社会学家，“第三条道路”的提出者，被誉为“布莱尔的精神导师”。金大中去英国剑桥大学留学后与吉登斯建立了非常不错的私交，两人还就民主主义的发展问题互相交换了看法
8. ^ 指的是1980年Kim II Sung提出的“高丽联邦制”设想
9. ^ 在亲北NL派的世界观中，南韩是他们的“父亲”，北韩是他们的“母亲”，而美国则是引诱“父亲”、逼迫“母亲”就范的恶魔，所以要驱除恶魔、拥抱“母亲”。子女的主张恰巧跟“母亲”的意愿相同，这恰恰是问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