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欧剧变有可能避免吗？东欧不剧变接下来会怎样？ 第1页

前一个问题很好回答：不可避免。

如果拿我国和越南等国（甚至还有朝鲜和古巴）的经验来证明苏联有机会避免剧变，是完全错误的（避免苏联解体倒是有可能）。这种错误的产生也很多原因：比如60-80年代苏联-东欧国家和中国的计划经济体制有很大的不同，比如70年代末80年代初中国的工业基础远远落后东欧但劳动力资源却远远比东欧丰富，比如80年代中国的市场潜力要大于苏联，比如苏联自50年代以来的改革均以失败告终。每一个不同都可以展开分析研究。

回到正题，在21世纪初期生活了我们通常低估了苏联经济体制的问题，因为比起我们的上一辈，我们很难体会到那些问题的严重性。即使生活在今天的朝鲜平壤，从游客的反应来看，很多居民消费品的短缺很可能没有80年代末的苏联严重。

科尔奈曾总结到：“东欧社会主义各国经济体系的运行暴露出某些独特的规律性。在每一个决策层上，决策者的行为在某种意义上是有规则的：一定的刺激和信号导致一定的结果。”

然而从斯大林时代开始（不说从列宁时代开始不是因为列宁时期没问题，而且因为1928-1929年工业集中化程度极大增强，），发出“一定的刺激和信号”的决策者的控制能力比大多数人以为的要低很多。苏联基层工业企业的管理者（苏联在1929年清洗工会，恢复厂长一人负责制，将基层党组织和工会排除在作为管理者的厂长的决策之外）拥有比大多数人认知中更高的自由度，这些管理者一方面需要拿出生产上的高增长率作为政绩，另一方面还需要将高增长率保持在自己管理的企业的生产能力范围内。由于苏联经济体系中存在产业间供应上的问题，而如果追求高增长率会使得企业的存货较少，企业管理者就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来增加一些存货。在拥有一定自由度的情况下，这些存货是供企业管理者自己支配的，当然不需要纳入国家计划，也不必让国家知晓其存在。因此，全苏联的基层各工业企业管理者们使得中央负责计划经济的部门（从原来的中央经济部到赫鲁晓夫改革后的国民经济委员会）错误了解国家经济，包括高估投入-产出比、对具体基层工厂的真实产出水平不了解。

赫鲁晓夫改革时期曾增加企业管理者的自由度。比起斯大林时各个工业部委，国民经济委员会能与各企业有更多的接触、更深入的了解。自由度的增加使得企业管理者的积极性被调动，更有动力去生产消费品（苏联经济体制中消费品生产一直不足，自斯大林时期开始苏联的高投资主要投入了重工业和军事工业。这使得苏联得以在二战中打败纳粹，在冷战中凭借军事实力和美国争霸。但消费品生产一直不足，苏联市场对消费品需求大。消费品生产的不足到了80年代末期酿成了遍布东欧的物资短缺，造成了众所周知的结果）。苏联的工业增长率再度提高。然而，赫鲁晓夫的改革虽然使得苏联成为了和美国分庭抗礼的超级大国，却没有从根本上解决苏联计划经济中的种种问题。到了勃列日涅夫时期，苏联的体制非但没有进一步发展，反而更加僵化了。

苏联中央对国家经济的错误了解已经远远不只是基层企业管理者们的行为导致的那些结果了。数学家奈舒尔曾记录过一次冶金部长公然反对党的五年计划中对生产新型钢材的命令，除非中央给他更多资源，否则他拒不执行——这在斯大林时期是不敢想象的。

某种程度上说，斯大林时期的苏联是极权主义的动员政体，而勃列日涅夫时期已经是典型的威权主义——斯大林时的革命清洗和动员制度被勃列日涅夫时期的拉关系和走门路取代。一个有趣的对比是，斯大林极权主义统治下，0%的苏联人敢声称自己曾试图逃兵役，而勃列日涅夫后期有30%的人声称这么做过。

在经济体制上，无论这一政治制度的变化影响几何，都没有改变中央经济计划的制定者越来越偏离国家经济的真实状况。

即使我们假设，由于某种超自然因素存在，苏联经济计划制定者能了解到更真实的经济数据，另一个更要命的问题恐怕也难以解决。

我在前文中提过，苏联自1928年第一个五年计划起，就一直保持着高投资。1928年时，投资在苏联国内生产总值中占8%，1939年“二五”计划完成时高达19%。随后大清洗和二战打乱了正常的经济发展，但苏联在1950年恢复了战前资本总量，投资先国内生产总值高达38%。

高投资率的正面作用无需多言，但它的负面作用和正面作用一样难以忽视。高投资的另一面是低消费。苏联长期以来将消费品的产出压制在较低水平，即使在赫鲁晓夫时期人民消费水平稳步提高的情况下，高投资率的问题也没有得到解决。苏联强大的生产能力完全可以满足消费品的需要，但高投资率使得消费品生产水平极其有限。在一些东欧国家，这一矛盾早一些爆发，匈牙利和捷克斯洛伐克的一些改革者试图增加消费品生产，改变“重重轻轻”的畸形经济结构，但这些改革没来得及实施就被粗暴浇灭。等到苏东国家普遍面临这一问题时（它们那时还积压了数目惊人的外债），已经无力回天了。

幸运而又不幸的是，石油出口带来的大笔收入暂时掩盖了苏联经济体制问题的严重性。在苏联高调入侵阿富汗，将势力向南亚方向扩张时，苏东剧变的发生只是时间问题，在阿富汗作战的士兵很难想象不到8年他们的家人连买卫生纸都要排长队。

不过，虽然苏东剧变不可避免，但作为剧变副产物的苏联解体却有可能避免。苏联僵化的政治经济体制覆灭是必然，但如果没有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在权力斗争中绑架国家主权，可能今天的俄罗斯能失去更少的加盟国，甚至只失去波罗的海三国，今天俄罗斯和乌克兰、格鲁吉亚的敌对关系可能不会存在。但中国北部边境将面临一个统一的俄罗斯（蒙古很可能仍处于俄罗斯控制下）。如果那个世界也有知乎的话，估计是不会有这么多苏联的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