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卢兹经济学院的创始人让.雅克.拉丰教授,本来应该在2014年和梯若尔同时获得新规制经济学的奖项,可惜他早已在2004年撒手尘寰。
拉丰教授的贡献主要在信息经济学和契约理论上。他和梯若尔合著的《政府采购与规制中的激励理论》是经济规制理论方面的权威著作,和马赫迪摩合著的《激励理论》也是契约理论方面的经典教材。他一生出版了17本专著和200多篇顶级经济学论文,可以说契约理论和新制度经济学能有今天,拉丰其实居功第一。
拉丰在经济学上的成就尽管是诺奖的量级,但是很难说是他55年人生中对社会最大的贡献。他更长远的影响,还体现在经济学的主流化进程改革上。相比英美而言,法国的经济学教学和研究的改革,对中国更有参照和启发的意义。在80年代以前,法国的经济学其实也充斥着“法国特色”,学阀学霸满大学都是,研究能力底下而又占据着很多的企业赞助等资源。这一切直到拉丰教授勇敢的站出来,扛起了主流经济学在法国复兴的大任才得以打破。拉丰教授1978年从MIT拿到了经济学博士的学位之后,他的第一站是巴黎的法国理工大学,也就是Polytechniques。他的想法是好的,准备在首都先声夺人的进行改革,达到一呼百应的效果,但是巴黎的水实在太深了,关系网盘根错节,他的改革在那里遇到了极大的阻力,一年之后,拉丰教授惆怅的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图卢兹。
当时的图卢兹第一大学的经济系,可谓是一穷二白,没有正规的的经济学课程,没有相应的专业图书馆,没有seminar……拉丰就像建造方舟的诺亚一样,以一己之力在默默的改变着图卢兹一大的现状。仅此一项工作,就用掉了拉丰教授十年的时间。在这十年里,他不得不四处奔波,筹集研究经费,招揽各方英才;同时还要挺身而出,和学校内部的保守势力做坚决的斗争。政治才华,是一柄利器,本身无所谓好与坏,关键在于如何去使用它。小人得之,用以欺上瞒下,作威作福,君子得之,则用以富国安民,弘扬教化。而拉丰教授,正是这样的君子。
有的时候,现实会呈现出某种幽默:推行学术主流化之际,也需要政治的手腕来扶持。拉丰在法国的经济学改革成功,一方面确实因为他代表的是先进的主流的经济学,用先进替代落后是必然的趋势,但是能够如此之快的成功,则是出于拉丰教授个人的魅力和政治才华。比如说在图卢兹社科大学,之前就有一个研究方法落后,水平非常一般的教授,霸占着很多企业资源。而拉丰教授就通过斗争最后把他逼走,还了图卢兹一方净土。到后来,图卢兹大学当时的校长都是拉丰的学生,这就保证了图卢兹经济学院能够在法国,按照美国的标准来评选教授(法国的教授位子虽然薪水很低,但是评起来不容易,类似没有改革开放之前的中国,需要按资历,还有外部评审人投票等等,所以如果没有校长和更高层的全力支持的话,一个系想要拥有很多的教授名额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后来,拉丰苦于法国教育体制大锅饭现象依然很严重,在90年成立了IDEI(法国产业经济研究所),虽然挂在图卢兹大学名下,实质上是独立的经济研究中心。通过这种独立核算的方式,用优厚的补贴保证了研究人员的薪水和研究环境能够和美国大致接轨,留住优秀的人才安心做研究。也就是在这个时候,MIT的终身教授让.梯若尔在拉丰的感召下毅然辞去了职位,回到了自己的祖国和拉丰一起推行改革,IDEI走上了一条良性发展的道路,
白手起家创建研究机构又要保持自己的学术水平是超人才能做的工作,但是拉丰做到了。白天拉丰要到处奔波,会见法国的企业家和政治家,打造关系网,给IDEI拉来项目和赞助;傍晚的时候又要指导学生,于是只能在深夜继续从事学术工作。而如果看他的发表,你会发现即便是很多顶尖大学的全职教授,其发表的影响力和数量都不如拉丰。
作为世界顶尖经济学家,拉丰出人意料的还是一位很好的导师。学术世界的丛林是冰冷而残酷的,经济学——作为训练理性的学科,长期沉浸此中的教授们尤甚。一般来说,顶尖的教授往往只愿意和顶尖的学生打交道,一方面是不愿意浪费自己的时间;另一方面也是双方水平差别太大,沟通的成本太高。而拉丰却特意从非洲经济学发展很落后的地方招来了不少学生,可以说手把手的算模型,把他们教成合格的经济学博士。他深知非洲的落后,而这种落后所组建的无知之幕,让真正掌权的人也没有能力制定出真正对社会有利的规制和政策。拉丰希望自己培养的学生回到非洲之后,能够真正用自己所教给他们的东西慢慢的渗透无知之幕,给当地的人们带来真的、正向的改变。
拉丰教授用自己的生命实现了自己的誓言:
我生命中最主要的追求是改进高等教育,因为我深信从长远的角度,这是一个人对社会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贡献。
他去世之后,2007年IDEI终于得到了法国政府的支持,成立了图卢兹经济学院(Toulouse School of Economics), 完成了他生前的一大愿望。而在2014年梯若尔拿诺奖的时候,在获奖致辞中,也深情的提到了拉丰对这个领域的重大贡献。
长星昨夜坠前营,讣报先生此日倾。
虎帐不闻施号令,麟台惟显著勋名。
空余门下三千客,辜负胸中十万兵。
好看绿阴清昼里,于今无复雅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