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华人特德.姜有一部科幻小说,叫《你一生的故事》。里面提到一种外星人,叫“七肢桶”,它们的语言是基于未来的语言,可以平静的叙述出你一生的故事。书里女主角的女儿,注定要夭折于一种无法治愈的遗传疾病,可是这不影响女主角爱她。
后来这小说改编成了电影,名字叫《降临》,我觉得名字跟剧情都挺无聊的。
如果我提前知道了我的一生要经历什么,我当然还愿意来到这个世界。如果现在让我再次回到生命的起点,我不会改动我现有生命的一分一毫。
我可以又一次春心初动,我可以又一次蒙昧初开,我可以又一次求知若渴。我会再次奔赴这个国家的边疆,拿起枪为她战斗;我可以再一次体会初吻,姑娘的嘴唇柔软芬芳;我会又一次写出我满意的文章,它结构精巧,我文思泉涌。
我也会又一次感受极端的失望,手脚都瘫软着,眼神空洞,动都不想动一下;我会再次悲从中来,心被麻绳绞缠,像是被一双冰冷的手抓住一样;我生下来就存在着的亲人们一个一个的离开我,让他们存在过的世界显得空荡荡的。
如果站在生命的起点,对这一切都了然于胸,我会充满期待而跃跃欲试。
最让我期待的将是我儿子的降生。
他是一个红扑扑的小肉团子,并不漂亮。刚刚走出娘胎的他,皮肤红得不对劲,脸上还有胎蜡,眼睛没有睁开,整个脸皱巴巴的。手脚也不是正常的样子,手指纤细,没有脚后跟。整个人蜷缩在厚厚的襁褓里面,脆弱得像个煮熟的红薯。
我抱着他觉得不知所措。
我生怕抱紧了把他挤碎了,又怕抱松了掉到地上去。我现在是个父亲了,这个小生命是我儿子,但是我却找不到一丁点感觉,完全不知道怎么去当一个父亲。他扭了扭脸蛋,襁褓没有娘胎舒服,他觉得很伤心,抽抽搭搭的时不时哭两声。
他眼睛努力的睁开了,右眼却被胎蜡粘住,只能翕开一条缝。我机械的按照母亲和医生的吩咐伺候着他,用棉签帮助他睁开眼,给他换尿布,抱他给前妻喂奶。心里说实话却没什么爱,他是我儿子,我是他父亲,可是我们还不熟。
事情在我抱他去抽血做筛查的时候出现了转机。
新生儿筛查是用针刺脚后跟取血。
医生把他的脚后跟从襁褓里扒拉出来,用采血针扎了一个小孔,鲜红的血液流了出来,医生用采血管细心的收集起来。他刚开始并没有哭,他还不熟悉疼痛的感觉,不知道这种信号该做什么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种原始的冲动瞬间充斥了我的全身。我的血液沸腾了,小腿肌肉一下子绷紧,我弓起了后背,脖子微微前伸,基因里战斗的号角吹响了。即使我知道这是文明世界,现代医学,医生执行的是正确而适当的操作,原始的保护幼崽的冲动还是一瞬间就捏碎了一切现代文明教给的理智。
我捏紧了拳头,仿佛能够凭空从空气里捏出水来。我拼命的咬紧牙关,克制着这股冲动,用尽全力把目光从儿子的小脚丫上挪开。直到医生用棉签堵住伤口,我才全身放松下来。
我用颤抖的手抱起他,亲了亲他的脸颊。
hi,儿子,我是你爸爸。
你一生的故事中,我会占据好大一个篇幅。
我会给你讲故事,我会哄你睡觉,我会教你骑自行车,我会陪你玩打仗的游戏,我会带你爬山,我会做你过河的桥,攀登的梯,我要带你去爬最险峻的雪山,我会教你狩猎最凶猛的野兽,我会教你判断星座、观察雨云、躲避雷电、营造洞穴,我会给你打最结实的绑腿,为你整理行装,给你指出天下最风云莫测的前路。
我会看着你带回一个姑娘,看着你离开我的羽翼,看着你组建另一个家庭,有你自己的子女。我会坐在躺椅里面看着这一切,夕阳照在我的身上也照在你的身上,我的关节在抱怨长期的不堪重负,我的血液逐渐流动困难,生命在无声而坚定的流逝,但是它在你身上得到了延续。
我会撒手人寰,离去之前那一刻,我会把我的整个生命,凝结成一句话,交给你。
仅仅为了这一刻,我愿意来到这个世界。
根据new age movement的理论,你是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完全知道你要经历什么,而且完全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