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和 @有川真姬 探讨这个问题,决定还是把私信简单整理一下发出来~
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从两汉到隋唐这一千年里儒教是宗教;从北宋到明清这一千年里儒学不是宗教;两个一千年不能相互否定。
至于为什么说两汉的儒教是宗教,这个问题可以通过将上古时代到古典时代的各主要文明进行比较来得到一个的认识的框架。
两汉时期的儒教有经典、有仪轨、有教士群体和宗教组织,还有神秘主义崇拜,只是没有传教的教团而已——如果两汉时期儒教不是标准宗教,那么阿契美尼德时代的琐罗亚斯德教和吠陀-婆罗门时代的印度教就也不是标准宗教了。其实两汉儒教和第一波斯拜火教(叫着方便)以及吠陀-婆罗门印度教地位的可比性是非常强的,都是上古时代的部族传统进入古典时代之后演变成的、与古典国家一体同构的宗教崇拜,周人可与雅利安人比较,两汉儒教从周人部族传统中衍生出来和秦汉国家从周朝中衍生出来这两个过程是同步、一体的,二者合一就是上古中国演变为古典中国的过程,正类似于上古雅利安部族中同步地衍生出古典第一波斯帝国和第一波斯拜火教。
此外,由于两汉儒教大量吸收了轴心期的中国文化成果,比如孔子学说、公羊传、阴阳五行这一堆,所以周朝真正使用的原始版本周礼类似于吠陀印度教,而主要建立在对周朝原版周礼的记忆、想象和推衍基础上的两汉儒教则类似于建立在对吠陀时代的记忆想象推衍基础上的婆罗门印度教。
这里举出来的这三个宗教都还没有很强的宗教自觉,基本上与国家机器是互相依托、二者不可分割的关系。只不过后来三者走上了不同发展道路,在魏晋南北朝隋唐这个时间区间里,拜火教和印度教都改革成了自觉的宗教而没有断裂,两汉儒教则一部分改革成了道教而断裂出了儒教传统,剩下的基本被佛教洗了。不过然后儒的残余的精华部分又在中晚唐到两宋进行了真正彻底的去宗教化改革,然后以学术共同体的形式重生了。这也是很厉害的并且很独特的发展道路了。归根结底还是两个一千年互不否定,宋元明清的后一千年不是宗教的儒学不能否定前一千年兴盛于两汉而苟延残喘于隋唐的是宗教的儒教。
其实各大宗教传统在上古-古典-中世这个演变过程里不同的演变路径比较起来是非常有意思的。
上古犹太部族传统演变到古典犹太教的这个过程里犹太教和犹太国家其实也多少是同构一体的,只不过从巴比伦之囚到圣殿叒被毁中间来回反复导致犹太教相比于拜火教、印度教和儒教,宗教自觉更强而与国家架构的一体性相对较弱而已——其实犹太、印度、波斯、中国在上古到古典这一时期的比较,基本是个国家架构强度递增而宗教自觉强度递减的序列,不过本质上是一样的。
然后佛教和基督教基本上都是主体孕育于古典时代的古典宗教,所以相对于上古传下来的老古董有更强的宗教自觉和更重要的——传教教团。伊斯兰教则是完全孕育于中世的、彻底的中世宗教(伊斯兰教跟其它所有宗教都不一样的清奇画风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一点)。
至于老古董们的中世,犹太、印度、波斯传统都改革成更自觉的宗教了,中国宗教传统却是先在中世基本被洗、融入佛教,然后在近世以清奇的画风向着去宗教化的方向改革然后复兴了(其实采取的方式和犹太教由祭司主导改革为拉比学者主导是很类似的,只不过拉比学者团是更自觉的教团而中国宋元明清的儒生则基本没有宗教自觉,原因大概是因为宋元明清近世中国的儒生们管理的不是教团、也不是社区,而是整个帝国吧)
“儒教”,跟religion有重大的区别。
区别有:
一、“儒教”不存在以宗教为职业的“教职”人员,“儒教”人员有正当的社会职业,从事社会生产,不会以“宗教”为职为业。这一点,道教也与religion有较大差别,人家要修习山医命相卜等世俗“产业”以为谋生。
二、“儒教”没有拉人头的KPI指标。当然,这一点的根本是在第一条。因为要以宗教为职业,只有更多人头才能正相关于自身利益,那么必然会以拉人头为KPI指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