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们还没来得及学会心冷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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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邀。
这问题太大了……我能力有限啊……
虽然有一肚子话想说,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用乏味的陈述,实在难以表达在苦痛与豪情的两极中燃烧灵魂时迸发的闪光。
姑且抛个瓷砖引玉吧。
请让我先引用一首曹坏丕的诗。
《月重轮行》
三辰垂光,照临四海。
焕哉何煌煌,悠悠与天地久长。
愚见目前,圣覩万年。
明暗相绝,何可胜言。
先感叹天地的辉煌,然后又提及圣人与愚夫所见的差距。
曹丕相信这个世界的光明与黑暗会有分开的一天,而剩下的话不可尽言也无可言尽。
但圣人所见的明暗相绝的世界,究竟是明还是暗呢?
他相信是光明的。
《黎阳作》其一
朝发邺城,夕宿韩陵。
霖雨载涂,舆人困穷。
载驰载驱,沐雨栉风。
舍我高殿,何为泥中。
在昔周武,爰暨公旦。
载主而征,救民涂炭。
彼此一时,唯天所赞。
我独何人,能不靖乱。
这首诗写于建安四年开始的袁曹之战期间,曹坏丕长期随行军旅,有感而发。
他描述了征途的艰苦,放弃家中华美殿堂的安逸,而选择顶风冒雨跋涉泥水的行军。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当年的周武王与周公,都是这样跟随父亲出征,为了拯救天下困苦的黎民。
古来今来,一向是如此的,也是上天所期许的。
而他曹丕又算是什么特殊的人物,能够不为这平定战乱创造光明的事业献身呢?
汉灵帝时候的户籍统计,大概是一千万户左右。
到了建安中期,全国仅余三百万户左右,至少三分之二的人口全都湮没在乱世的洪流之中。
建安年间的这代人,是看着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十室九空,血流漂杵的地狱景象成长的。
他们在末世的凄惨与绝望中,无力地抵抗时代的潮流。
这期间有些人死了,有些人还活着。有些人放弃了,有些人还在坚持。
放弃的人开始醉生梦死,逃避现实。坚持的人最后也死了。
但那些死去的人把他们的影子留下了,这是后人们能够一次次自深渊中振奋的基石。
这是离乱与疾苦之中,直面命运而不屈的宏伟。
曹坏丕经常展现出一些落寞哀凉的凄楚情绪。
世道太艰难了,快乐来之不易,但早晚也要逝去。
但偏偏他又无法像有些人那样,彻底麻痹自己,只好清醒地痛苦。
”我独何人“这句话,他不只说过一次。
《与王朗书》:生有七尺之形,死唯一棺之土,唯立德扬名,可以不朽,其次莫如著篇籍。疫疠数起,士人凋落,余独何人,能全其寿?
他对长寿没什么兴趣,也知道自己跟长寿无缘。
给王朗写这封信的时候,是建安二十二年。同年不久前,曹丕刚刚被册立为魏王太子。
因为同年的瘟疫,曹丕很多好朋友都去世了。夺嫡成功的曹丕对自己的估计是,也活不长。
前一刻还在为争夺世俗的权威而绞尽脑汁,后一刻已经在感慨人生的短暂与精神的不朽。
这种矛盾心态在那个时代是普遍的,因为他们对自己已经不抱希望了。
知道自己注定沦亡,注定成为新时代的祭品。而光明是留给后世的馈赠。
于是他们慷慨的朝毁灭前进。
《送剑书》:仆有剑一枚,明珠标首,蓝玉饰靶,因给左右,以除妖氛。
这封信不知是曹丕寄给何人的,能让他用仆的谦称,非常不寻常。
那个时代,对自己极其尊敬的人才会自称为仆。
别管曹丕尊敬的这位朋友是什么人,曹丕自己这辈子和剑的联系很深。还有甘蔗。还有葡萄。
他们那批人都是如此,在畅饮中微醺,然后挚剑劈向遮天蔽日的无边邪祟。
曹丕至黄泉。
鬼差问:“奚自?”
子桓曰:“自建安。”
曰:“是知其世不可为而为之者欤?”
子桓以芊蔗为杖,正戳鬼目,鬼遁。
喵酱说过一句话。。
一个时代结束了。
曹操身上那种当时已经罕见的,战国秦汉式的英雄气,也随之消散。
中国的第一帝国时代,至此彻底终结。
我有一个朋友曾这样评论曹操和汉末英雄:——曹操,或者说曹刘孙这批人,是最后的士。
最后一个士。
我想,这是一个恰如其分的评价。
原话在此。。。
我认为,建安风骨是最纯正最血气的那批春秋战国时期的汉人最后的悲歌。。。
这就是所谓的建安情怀。。。中国第一帝国时代的终结。。。
建安情怀。
刚查的字典——
情怀:含有某种感情的心境。
建安情怀,
无疑是一种悲怆色的心境体现。
从西汉立国,到东汉魏晋。
中国在文化风气上的转变像是坐过山车一样兜了一个圈,魏晋刚好就在这个圈的下坡路上。
高祖立汉,以黄老之学。
武帝拓土,外儒内法,而独尊儒术。
从道家,到法家,再到儒家。
不谈思想,单论态度,这是上升的一个趋势,是由消极到积极的转变。儒家的入世思想,深入人心,整个知识分子阶层,他对家国天下的理解是正向的。
但到了三国魏晋,一切都倒过来了。
东汉最后一个鸿儒郑玄的离世,也标志着东汉乱世的开始。昔时的国家崩塌了,而新的国家久久无法建成,而且当时的每个人都看不到未来的希望,这对当时的知识分子阶层的打击是巨大的。
儒学没落,渐至于各诸侯俱行法学刑术,再到后来玄学大盛。整个思想风气彻底由积极转入消极,所有人都在断壁残垣的黑暗中看不见光了。
建安情怀。
那些酒气迷离后吟诗作赋的人,在梦中寻梦,醒来后,无能为力的或笑或哭或感慨或喟叹,都是情怀。
那些兵荒马乱中披荆斩棘的人,在路中寻路,走过后,一片荒芜地再走向下一个路口,不是相信会有奇迹到来,只是不想就这么放弃。天下英雄,曹丞相刘使君俱是如此。这也是情怀。
无论消极,抑或积极。
我相信他们所有人,最开始都如魏武帝当年一样,都真是想做大汉的一代忠臣良弼。
只可惜他们都回不去了,
真的回不去了。
这就是我所理解的建安情怀。
以上。
先把哀家的名讳写对了再说,哼!
好啦好啦,改了就是乖孩子,我这就默默敲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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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魏王回到洛阳的这一段时间,他做了四个梦。
他梦到建宁三年的春天,十五岁的自己正在盛大的凯旋仪式上探头探脑。
他骑在袁绍的肩膀上,瞪大眼睛望向通往关中的大道。
远方的林中群鸟喧哗,尘土飞扬,很快,汉军整齐的方阵就出现在视线尽头,他看到了汗血马的方队,看到了归降羌人的队列,那个他崇拜已久的将军不解甲胄,骑在高大的骏马上——段颎的英姿在那一瞬间俘获了少年的心。梦中的洛阳盛大恢宏,汉军威武雄壮,屁股下面的袁绍拼命询问着一切和段颎有关的问题,他被问的有些不耐烦,只好继续伸长脖子,看着段颎稳稳下马,跪倒在陛下面前,然后除去头盔,一直被头盔遮蔽着的面孔显露出来——赤面长髯,凤眼隆准,一种莫名的酸楚和恐惧抓住了他的心,这哪里是段颎?他在万般疑惑中低头询问袁绍,却看到自己坐在骷髅的肩上,这骷髅缓慢抬头,干瘪的牙齿间滑出幽远的呼唤:
你好,孟德。
魏王惊叫着苏醒,他发现自己已经老去。
我输了吗?他问自己。
没有答案,他又沉沉睡去。
接着,他梦到自己跋涉在塞外的黄沙中,饥寒交迫,一个瘦弱的年轻人和自己并肩而行,身前身后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队,他们铁青着脸,从自己面前一一走过,魏王望向远方,军队正在一个山坡上聚集,他背着自己瘦弱的同伴奋力向前,直到自己在不甚宽敞的山坡上站定,他看到士兵们冷漠地注视着山下的荒原,他看到那里聚集着胡人的大军,于是他抽剑高呼,第一个冲下山头,身边的骑兵呼啸而过,然而当他冲到坡下的时候,四周却燃起了无法扑灭的火焰,瘦弱的郭嘉在火焰中拔剑起舞,动作优雅地如同天鹅晚唱,然后郭嘉突然被火焰吞没,并发出震动天地的笑声。
魏王颤抖着苏醒,他发现自己涕泪沾襟。
你还好吗?他问空气。
没有回应,他又沉沉睡去。
后来,他又梦到曹昂。他看到在午夜的月下,曹昂高大的身影从遥远的地方跃马而来,被硬弩击中倒下,站起来,又倒下,又站起来。他浑身无力,在泥泞中拼命靠近曹昂,被反复射中却又反复不死的曹昂对着自己微笑,等自己终于靠近的时候,曹昂脸上的微笑突然消失,他在又一次被射中时流下眼泪,叫声带着哭腔:父亲,你怎么就老了?父亲!父亲父亲父亲父亲。。。接着终于倒在他怀里,这一次他没有再站起来,面孔却变成了典韦。
魏王哭泣着苏醒,他发现自己半身不遂。
我来陪你。他敲着窗。
没人进入,他又沉沉睡去。
最后,他梦到刘备。他梦见他们初次相逢的那个夏天,洛阳的日光拖长了校场的落影,他们在帝国的迟暮之年相互许下大志,并一同出城募兵,之后,既没有十常侍之乱,也没有董卓进京,征西将军曹侯死于汉军越过葱岭后的又一次果敢西进,他看到自己生荣死哀,被忠心耿耿的部下一路护送回京,在皇帝陛下亲自主持的葬礼上,刘备跪在自己的灵边放声哭泣,为故友送最后一程。他的儿子曹昂被朝廷特许为郎,他的悼词由荀彧亲自撰写,在盛大的纪念仪式上他躺在灵堂,目视着荀彧朗诵关于自己的赞词,那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似乎仍有些话要对荀彧说,于是他挣扎着从死亡中醒来,试图阻止正在离去的荀彧。
荀彧并没有转身,但他娇美的面孔却令人战栗地转了过来,默默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又转头走开。
这一次,魏王终于没有醒来。
他永远地睡去了,连同他曾经试图捍卫的帝国和梦想。
这是发生在建安二十五年正月的事情。
魏王死后,东汉改元元康,建安时代随着曹操的死亡而终结。接下来的年号是黄初,太和,青龙,景初,正始,嘉平,正元,甘露,景元,咸熙,泰始,咸宁,太康,以及很多,以及。。。永嘉。
谁怜建安子,愀怆思故衣。玉人荀令君,冰清两不疑。
建安,秦汉帝国的残阳如血。
建安,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