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九世纪后半叶至上个世纪中叶这一百年间,披萨随着大量意大利劳工和移民进入美国,然后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为美国人接受。
有兴趣的朋友可以阅读Pizza: a Global History ,作者Carol Helstosky ,国内有引进,叫《吃的全球史:比萨》:
披萨进入美国之前的发展过程,我在这个回答中提到过,有兴趣的朋友也可以阅读。
现代披萨源自十九世纪的那不勒斯披萨,当地人用手把面团捏成饼的样子,然后直接烤制。那不勒斯披萨非常素,面饼上什么配料都没有。因为便宜,所以在当时是老百姓的主要饮食。
整个十九世纪,意大利经济情况都不太好,普通人通常只能吃点粥、披萨这种简单的饮食,造成这个现状的原因主要是新大陆的发现和工业革命兴起后,两者的共同作用对意大利工农业造成的巨大冲击。
美洲大陆发现之后,美洲的高产作物土豆和玉米进入欧洲,土豆、玉米开始成为主粮,十八世纪,四轮耕作法成为主流,欧洲农业水平大幅提高。老百姓食物充足,居民营养水平提高,体质普遍增强。与此同时,欧洲医疗水平也在这一时刻大幅提高,公共卫生和医疗事业大发展,大规模的天花、鼠疫流行也基本没有了。在这一段时间,整个欧洲人口都有着大幅增长,意大利也不例外。十九世纪初,意大利人口大约1800万,到20世纪初,变成了3400万。
人口大幅增长让意大利陷入了人口陷阱,普通人生活贫困。到了十八世纪后期,工业革命传播到了意大利,大量家庭作坊和手工业者破产,小农经济崩溃,无数相关的从业人口变成流民。
1861年,意大利王国建立。王国建立之后经济大发展,但是经济大发展并没有消除这种社会危机。国外廉价商品涌入,大量手工业者失业。同时,国外廉价小麦在意大利的倾销,本土农业无法承受,意大利南方大量农民失地,意大利南方反而受此影响陷入了长达几十年的慢性农业衰退。
南方失地农民跑到北方大城市中讨生活,而北方本身也有很多失业工人。意大利工业承载不了这么多工人,那么大家自然就把眼光投向了国外。在当时,去美洲是打工人很好的选择,加拿大、美国、阿根廷、巴西,南北美洲都亟需劳动力,而且非常欢迎来自欧洲的移民。
意大利到美洲的移民,首选目的地是美国。美国在意大利统一几年后结束了南北战争。此后,美国逐渐摆脱了对欧洲经济的依赖,开始了从农业国向工业国的转型。美国在这一段时间中,经济高速发展,各行各业,从轻工业到重工业,包括矿业、交通运输行业都需要大量工人。美国为了吸引欧洲劳工,甚至开出了几倍于欧洲薪资水平的工资,所以美国成了意大利劳工首选的打工地。当时在意大利本土,精英层面对国内的不景气局面一片哀嚎。作为文艺复兴的发源地,才一两百年光景,经济就沦落到这种地步,很多人都在思考意大利的出路。美国作为一个新兴国家,一片欣欣向荣,给了意大利一个新的榜样。意大利整个国家的精英一顿反思之后,精美气氛弥漫整个国家,他们也乐于派人去美国淘金、学习。劳工在海外工作,会源源不断汇入外汇收入,可以解决失业和贫困问题。所以,从政治上、文化上、经济上,意大利政府对劳工移民都持欢迎态度。
从1876~1924年,超过450万人移民意大利,约总人口十分之一。这其中的一半,约200万人的移民发生在1901~1910年这十年间,而且当时还出现了家族性的全体移民。意大利南方人的大规模移民始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从卡拉布里亚、坎帕尼亚、普利亚 和巴西利卡塔等地开始,进入二十世纪,移民风潮开始蔓延到西西里,Mafia这种西西里岛的家族传统就是在那个时候带过去的。由于外籍人口逐渐增加,美国国内“排外主义”高涨。1921年,美国国会通过了一系列移民法案,限制移民数量,意大利向美国的移民浪潮才逐渐回落。
这些到异国他乡打工的意大利人,平时非常节俭,他们还要把大部分收入汇回祖国。这些人合租房屋,吃穿能简单一点就简单一点,披萨就成了意大利人聚居区最受欢迎的食物。
到美国求生存的意大利人,第一站一般都是纽约。纽约当时一片欣欣向荣,到处都是工厂,需要大量劳工。当时纽约有个意大利人聚集区叫小意大利,在今曼哈顿下城区,唐人街附近,第一个披萨店就开在那里。
第一个披萨店叫Gennaro Lombardi,开在今天纽约的Spring Street,实际上披萨在十九世纪末期就已经登陆美洲,Gennaro Lombardi被称为第一个披萨店,是因为它第一个拥有官方营业执照。
当时的烤披萨还是用砖砌的壁炉,披萨店开业时,其巨大的壁炉成了当地报纸一大话题。
壁炉是外墙是黑白釉面砖,内部是赤陶砖的宏伟建筑,下面是成吨的保温沙土。 它大约有七英尺高,十二英尺见方,一次装15个披萨。 披萨在高炉里被烘烤,噼啪作响,冒泡的奶酪和西红柿融合在一起。披萨外壳酥脆,不蓬松,不发黄,也不发黑。
Gennaro Lombardi还培养出了大量优秀的披萨厨师,纽约及其周边很多披萨店的厨师都有在该店工作的背景。
Gennaro Lombardi开业之后的十几年,纽约意大利居民区的披萨店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披萨店越来越多,渐渐从曼哈顿到新泽西,形成了一个披萨走廊带。这些披萨店营业到深夜,提供酒水,在意大利移民中广受欢迎,很像我们街头的大排档,多是周边回头客来消费。
尽管意大利菜在美国蓬勃发展,但是意大利菜在二战结束前还是登不上大雅之堂。尽管意大利对美国充满崇拜之情,美国政府因为意大利裔人口逐渐增加而同意大利保持良好关系,但是美国民间还是对意大利人充满歧视,更不要说接受意大利人的食物。二战前,意大利人还不能算作白人,意大利人的饮食是一种低劣的,不健康的饮食。美国本土营养学家、医学家多对此批评态度。 尤其是意大利人因为贫穷而在十九世纪重新流行中世纪的粥,在美国人看来,长时间煮食物会破坏营养,导致食物不好消化。
意大利人恪守传统,喜欢扎堆,当时被主流媒体形容为“难以同化的欧洲华人,尤其来自意大利南方的人,其自身的民族特点也是难以“同化”的一大原因。南部意大利人世代务农,上千年来生活在闭塞的封建地区,并且一直受到贵族的剥削,几乎没有受过教育。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的南部意大利人不仅不重视教育,还认为教育程度高的都是品德低下的人。同时,他们有着非常浓厚的家庭观念,强调个体对于家庭的奉献,绝大部分人宁愿让子女打工赚钱也不让他们上学,除了难以负担学费,更重要的是害怕子女会脱离家庭的控制。
整个二十世纪前半叶,南方意大利人固执、古板、抵制教育,让其饱受批评。当时美国政府甚至会派社工到移民家属中进行类似“同化”的教育,劝他们放弃母语,放弃本来的饮食文化,以便快速融入美式文化之中。
披萨的流行和意大利裔移民同时从二战开始逐渐为美国人所接受。整个二战大约有55万意大利裔在美军服役并作出了巨大贡献 ,这为美国主流社会接纳意大利裔移民提供了政治基础,同时,意大利裔移民已经进入第三代,逐渐融入社会,开始获得比较公平的社会地位。
二战结束后,在意大利服役了几年的美国士兵回国之后时不时会回想起在意大利品尝的披萨,他们也愿意尝试制作战争期间的美食。
当意大利人和其文化逐渐被美国主流社会接受之后,披萨的一些优点也被发掘出来。意大利菜从其诞生伊始,就根植着家常的属性,取材方便,烹饪简单,很容易就能和其他菜系融合。意大利裔美国人在推广披萨的同时,尽量模糊其意大利人文化属性,着重介绍其“家常”的特性,各种推介披萨的菜谱中,还反复都推介其“料足、实惠”的优点,各种厚皮、深盘芝士菜谱被开发出来。冰箱普及之后,食品商开发冷冻披萨面饼,普通家庭制作披萨如同快餐一样方便,在家一烤就好。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开始了博采众长的融合料理,各种民族餐饮都得到发展,中餐、意大利菜等异域菜肴都在那个时候得到了发展,逐渐融入主流美国人的生活中。大概到六十年代,披萨已经基本为美国人接受,各种让美国人喜闻乐见的新式披萨开始在那段时间开发出来。随着披萨越来越受欢迎,它不断融入当地特色,披萨已经脱胎与意大利,开始了独立自主的发展道路。最终,也成为了美国的文化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