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像是传说中的自问自答系列,但是我还是来胡说八道几句。
正如许多答主已经指出的,苏联从开始就不是与美国同一体量的国家,从经济规模上看,苏联更接近于英法德日这一档次,虽然比他们体格大点,人口多些。当然,苏粉总是能找出很多证据证明苏联的强大,不过他们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为什么苏联那么强大还会输掉冷战。
所以真正成问题的,其实不是苏联为什么被压垮,而是苏联作为一个次等强国为什么撑了将近半个世纪才被压垮,苏联凭什么能成为与美国分庭抗礼的世界一极。
凭计划经济体制?这个笑话蛮不错的。我猜经济会是这个问题下多数人关注的,所以我换一个角度。
归根结底,冷战并不只是一场超级大国的争霸较量,它是两个意识形态争夺人类灵魂的斗争。阿米吉多顿并不在富尔达谷地,而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
苏联和美国也并不仅仅是民族国家,它们是某种理想的具现与化身。非常巧合的是,美利坚合众国,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这两个名字都并没有直接的指向某个既存的民族。
冷战中的苏联与美国所秉持的意识形态天差地远,苏联声称计划与公正,美国声称市场与自由(请不要在评论区出现民主是苏联旗号云云)。但究其根底,它们都代表着极端现代主义(High Modernism)的理想。Scott描述了极端现代主义的数个特征:
这是18世纪启蒙主义发展到了最妄自尊大的地步后呈现出来的形式,苏联和美国的意识形态是普适性的信念,他们相信人类社会的演进铁则已经在他们本国的历史进程中被找到了(在苏联是社会形态五阶段论,在美国则最清晰地表现为现代化理论),而他们则是这一铁则的使徒,来向着世界上后进的社会宣讲进步的福音。
因此,说的极端点,苏联与美国的斗争并不是国力的斗争,而是布道的斗争,并不是追求毁灭对方,而是追求征服人类。使苏联得以与美国抗衡而成为世界一极的,并不是其军队与工业,而是世界上众多人类对于社会主义道路的信仰。使得冷战没有成为热战的不仅是核恐怖,更是对未来的信念。如果人类在1962年毁灭了,那谁来在1980年建成发达社会主义呢?
从另一方面而言,美苏也只承认对方为对等的对手,他们在对方那里看到了现代性(尽管是自己不认同的那种)。美国驻华观察团对中共抱有好感,而在伊朗革命时期,美国情报机构始终不认为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是比人民党更大的威胁——后者是一个现代政党,而前者似乎只是一群古董的余孽。
因此,能决定冷战结局的并不是已经走入现代性的欧洲,而是正在走入现代性的第三世界,苏联与美国要在第三世界证明它们的道路才是真正的现代性道路,他们要征服那些落后国家的心灵。
如果我们注意美苏在第三世界的行动,我们会发现许多的相似性。苏联在中国,埃塞俄比亚和阿富汗开展了大规模的社会工程。而在美国卷入越南问题的过程中,现代化理论发挥的作用也不亚于灵活反应战略。战略村并不仅仅是战略村,也是现代性村。美国与苏联都怀抱着高度的自信,试图将自己的道路移植到第三世界去。他们都遭遇了无数的失败与挫折,也制造了无数的人间惨剧。
然而最终,是苏联的道路决定性的输掉了这场人心之争,输掉了第三世界,也输掉了自己的自信,走向了新思维。美国的道路大获全胜,新自由主义席卷全球,历史被宣告终结了。
如果我们把冷战看成是一场争夺人类灵魂的较量,那么是什么在1980年代击败了苏联?
是埃塞俄比亚社会主义的失败,是亚洲四小龙资本主义的成功,以及,或许最重要的,是唱了许多年红色高调的中国人调转了方向。
但这不是结束,美国在冷战中幸存了下来,但美国的道路似乎已经透支了它的生命。阿富汗是一个寓言,它述说的是一个普世主义的理想如何陷入认同政治的泥潭的故事。真正打赢冷战的恐怕不是这两个普适意识形态中的任一个,而是认同——种族的、国家的、宗教的、文明的。认同,正是极端现代主义的反面。
现代性的双生子,为了争夺人类的未来而将人类带到了毁灭的边缘,然后同归于尽。从历史审美的角度来看,这是一场命运的悲剧。
有人说新冷战即将打响,那么这时马克思的那句话看来又灵验了。
黑格尔在某个地方说过,一切伟大的世界历史事变和人物,可以说都出现两次。他忘记补充一点:第一次是作为悲剧出现,第二次是作为笑剧出现。
我做一回prof.斯塔夫里阿诺斯的搬运工。(另外有的知友提问很有探索性,让我知道竟然有个技术叫pneumatic logic control「气动逻辑控制」,工业技术真exciting~)
其实不用说苏联被压垮不压垮的事,它是自己垮的。主要是苏联的经济体制有问题,面对第三次工业革命无法适应。
美国的私有制鼓励个人和小型创业公司,他们是问题的发现者和改革的原动力。美国资本家都是非常重视一线的经验和反馈的,比如川普,他经常问他的电工、楼管,拿到一手的信息立刻作出判断和调整,防止被人蒙蔽,同时更好地和同行竞争。这个传统在资本主义国家都很明显,英国的庄园主和贵族,是不忌惮和下层的聪明的农民一起吃饭的,他们会叫上整个农庄最聪明的农民夫妇,共进午餐——就是给予关怀重视,听取建议,看看技术和管理有没有改进的可能,员工的需求有没有得到满足,问题有没有解决。就是说西方的“经济计划”,都是个体的计划,反应快灵活。
但是苏联的经济是基本没有良性竞争的。作出计划的,是一些读着被下属大改了3~5次报告的政府高级官僚。这些人对正在发生的革命,真空管电子管晶体管集成电路一无所知,蹲在办公室里读文件,沉浸在往昔的回忆和下属各种歌功颂德拍马溜须中。哪里有反馈。
苏联的科技牛不牛?可以说牛。有成套的工业设备;工人站在模拟量控制面板前,监视仪表操纵扳手按钮;高压蒸汽推动机械控制部件驱动整个工厂的机器...这在工业2.0时代当然牛,令刚打完二战、一片废墟的我们羡慕嫉妒恨。
但是美国和西欧正在开发电子系统,进入3.0时代。取代气动控制系统的,是现场总线(有工控专业的指出这有代差:70年代是计算机分布控制;现场总线是1980-90年代出现的);取代模拟量控制面板的是计算机和PLC...论成本论可靠性后者都吊打前者。
事实上,就是苏联被第三次科技革命淘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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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pneumatic logic control
气动控制能干很多事情,锁存器计时器…但确实被电子技术代替了,只有少数场合保留,因为后者优势明显。我的工业直觉这次对了。
“人情畏死,众人以死奉王,此天授也。“——《旧唐书·尉迟敬德传》
这个问题下面竟然没有人提尉迟敬德吗?
著名的“三次救主”了解一下?
第一次,李世民征洛阳期间亲侦敌阵猝遇单雄信,尉迟敬德横刺之落马:
因从猎於榆窠,王世充出步骑数万来战,贼将单雄信恃其骁悍,领骑直入,以趋太宗。敬德乃跃马大呼,横刺单雄信,中之。贼徒稍却,敬德翼太宗以出围,因率骑兵与王世充交战数合,其众大溃。擒伪将陈智略等,获排槊兵六千人。——《册府元龟·帝王部·推诚》
第二次,河北对阵刘黑闼期间,李世民为了营救李世勣身陷重围,尉迟敬德率领敢死队破围而出:
又从讨刘黑闼于临洺,黑闼军来袭李世勣,太宗勒兵掩贼,复以救之。既而黑闼众至,其军四合,敬德率壮士犯围而入,大破贼阵,太宗与江夏王道宗乘之以出。——《旧唐书·尉迟敬德传》
(李世勣:真正的名将敢于直面最黑的黑历史,“发现我的笑容成长在你哭泣里”就是写给我的没错。)
第三次,在玄武门当天射杀了正要勒住李世民脖子的齐王元吉。
太宗所乘马又逸于林下,横被所繣,坠不能兴。元吉遽来夺弓,垂欲相扼,敬德跃马叱之,于是步走,欲归武德殿,敬德奔逐射杀之。——《旧唐书·尉迟敬德传》
嗯对,之后“擐甲持矛”地去“保护”李渊的也是他,这个地球人都知道就不说了。
要说有什么“遗憾”的地方,大概就是不太符合题目中“无论兴衰”的要求,因为李世民没有给过尉迟敬德衰败的机会。
只有当唐军众将都怀疑尉迟敬德投降的诚意时,李世民会将尉迟敬德引入卧内,对他说:“大丈夫以意气相期,勿以小疑介意,寡人终不听谗言以害忠良”;
当尉迟敬德果真救主报恩,李世民会在战斗结束憩于古丘的间歇,对他说:“天诱我意,福善有征,何相报之速也”;
当闲来无事,李世民与玄甲军众将漫步汜水滨顺便考察敌营时,会独独对尉迟敬德说:“吾执弓矢,公执槊相随,虽百万众若我何?”
——贼见我而还,上策也。
惜字如金的史书从未记载那天天气如何,但是每次看到这句话,脑海里浮现出来的,一定是一个晴朗得可以奋衣而云翔,回雕戈于日光的四月天(别想多,真的是阳历四月。)
以及,当尉迟敬德回朝之后遭人构陷,被高祖李渊“下狱讯验,将杀之”,李世民会不顾自身亦处于猜忌之地,跑到高祖面前去“固谏”,终获保释。
这大概就应了那句著名的心灵鸡汤:没有人值得你为他去死,因为值得你为他去死的人是不会让你死的。
不过呢,在尉迟敬德的生平事迹中,最为传奇的不是三次救主,不是背锅逼宫,而是一场“无关生死兴衰的小事”:
王世充兄子伪代王琬,使於建德军中。乘隋主所御骏马,铠甲鲜华,出於军前。太宗眄之曰:“彼之所乘,真良马也!”敬德曰:“请往取之。”因与高甑生、梁建方两三骑直入贼军,擒琬,引其颈、持其肘以归。贼众无敢当者。——《册府元龟·将帅部·勇敢》,并《旧唐书·尉迟敬德传》
没错就是这个虎牢关决战当天「阵前夺马」的故事。
之所以说这个故事最为传奇,是因为:
战场厮杀,是将军之职;
临危救主,是部下之命。
“阵前夺马”属于哪一种???
若说“两军对阵,气势为先”吧,然而先声夺人可以有无数种方式,比如窦建德派人来“请选锐士数百”先小试一个回合的时候,就可以陪他玩玩嘛!何必非要选择如此高难度如此挑战想象力的玩法?
这就好比什么呢?
最初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正值红得发紫的小甜甜布兰妮刚刚发表了《Oops I did it again》(暴露年龄系列)。其中间奏部分有一段对白是这样的:
当年尚不能理解歌词的我,听完之后满脑子就记住了这一个经典句型 "Oh you shouldn't have~~~"
你品,你细品。
“岂可以一马丧猛士?”——李世民如是说。
实际上心里是不是甜到爆炸就不知道了。
所以我也很能理解为什么后来尉迟敬德会变得那么轴,直至在国宴上因为座次问题当着李世民的面大打出手。
天下太平已久,那一段“只要敢冲上去干仗就能牢牢占据主君身边最重要的位置”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李世民再也不需要尉迟敬德为他栏枪夺马了。
这对于当年主君亲口盖章“天下有我们两个人就能搞定”犹在耳畔的人来说,的确很失落吧?
好在后人并没有忘记尉迟敬德。
北宋名臣田锡在其《鄂公夺槊赋》中用一句「非太宗不能得我之死力,非我不能赴太宗之指踪」高度概括了尉迟敬德的一生。直到现在这种认知依旧是大多数历史爱好者心中对尉迟敬德的形象注解。
这是某著名直男引战论坛前几天搞的投票贴,尉迟敬德如果泉下有知,想必会非常开心。
本来不应该判这么重,无良媒体煽风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