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个人觉得这个文化特质还挺贴切的。
已故的捷克前总统瓦茨拉夫·哈维尔(Václav Have,同时也是著名的作家和思想家)曾经这么评价本民族:外国人常常为我们所愿意承受的痛苦而瞠目,同时也为我们为之欢笑而结舌。
先说说捷克人对待死亡的态度。捷克在历史上遭遇了太多不幸,因此为了使自己不恐惧,捷克人一直在努力培养自己对死亡毫不恐惧甚至可以说略带讽刺的态度。
所以捷克人出了名的爱讲鬼故事吓唬外国人,布拉格号称欧洲鬼都,据说这里每平方公里出没的鬼魂数量远超过其它欧洲城市,有名的都市传说比如说查理四世桥上的幽灵,它会邀请你跟他跳舞,一旦跳起来就停不下来,直至疯狂力竭而亡。
还有著名的人骨教堂。
你可能想不到,整个捷克排名第一的景点甚至都不在游客扎堆的布拉格城里,而是静静地矗立在距离布拉格好几十公里、一个名叫库特纳霍拉(Kutná Hora)的小城中。
遥远的13世纪,当地的一位修道院院长从圣城耶路撒冷带回来一把泥土,撒在了城外的诸圣公墓(Hřbitovní kostel Všech Svatých)里,让公墓成了波希米亚最有排面的葬身之地,名流贵族们都以死后能埋在这里为荣。到了14、15世纪,随着黑死病和胡斯战争的爆发,堆积在库特纳霍拉的尸骨多达几万具。几百年后,当地贵族施瓦岑贝格家族(Schwarzenberg)委托一个名叫林特(František•Rint)的木雕匠帮忙处理教堂里已经堆积如山的尸骨,接到任务的林特师傅大显身手,开始了“坟头蹦迪”的表演:他用腿骨做墙、手骨吊顶、骷髅头堆成祭坛,还把消毒漂白过的骨头排列成了吊灯、十字架、圣杯、王冠、徽章等各式各样的造型来装饰教堂。由于骨头太多,林特完全不用担心浪费材料,光是一个蜡烛台就用掉了120多块人骨,整间教堂消耗的尸骨起码要40000具起步。可能是对工作成果太过满意,林特还在教堂的墙上用骨头拼出了自己的签名。
可实际上,类似的人骨建筑在整个捷克遍地开花,并不罕见。只根据不完全统计,散落在全国各个城市和村镇里的人骨教堂或藏骨屋就不下七座。
—— 大表哥Lucas:建筑界の黑暗料理 捷克人骨教堂大盘点
相较于中国人对死亡的各种忌讳,捷克人可能并不认为这是对死者不得不敬,毕竟生命不过一场玩笑。
捷克的动画和电影产业其实也挺发达,动画除了大家最较熟悉温馨的《鼹鼠的故事》,更多是以国际上颇有盛誉的导演杨·史云梅耶为代表的阴间系列,并不是那种恐怖惊悚式的阴间,而是那种将血淋淋的残酷毫不忌讳地直接掏出来摆在桌面。至于电影,我觉得最有代表性的是根据捷克传统民谣改编的黑色成人童话《野花》,无不表现出捷克人对生死的达观通透。
诚如鲁迅说过的: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
其次捷克式看透生死并不是一味的莽,虽然不服就要干的精神造成两次抛出窗外事件(实际上总共发生了四次)引起了胡斯起义、三十年战争。但太多的流血也让捷克人学会在力量悬殊时该妥协时也要妥协(例如胡斯战争里圣杯派反水,德三和苏联入侵时当顺民),坚韧和忍耐也是捷克人的一大特点。
匈牙利、波兰、奥地利、德国、俄国(卢森堡家族不算在内的话)先后入主过捷克,捷克几乎被周围所有邻国走马观花似的轮了个遍,捷克人作为饱受蹂躏的民族,一次次卷入大国间霸权纷争,经历不同时代的极权统治,长期难以掌握本民族命运的悲惨待遇而充满对这个世界的荒谬感,对一切崇高和绝对的事物都本能的反感(捷克是无神论者占比最高的欧洲国家)。
一次次反抗、一次次失败和被征服,被奴役成了常态,对捷克人精神和面貌最具影响力的不是自由,而是不自由。这让他们学会不使用暴力,而是宁愿用幽默的顺从来消解异族统治。虽然没有积极反抗这种不平的生活,但是他们能够蔑视甚至无视这种压迫,乐观而坚强的活下去,在一次次打击中都幸存下来。
就像捷克作家哈谢克的《好兵帅克》里看似憨厚滑稽的帅克,走到哪里都闹得天翻地覆,实则是一个大智若愚的消极抵抗者,而奥匈帝国的崩溃,就在这戏谑中不经意完成。后来捷克人用“卡夫卡式的”这个词来形容生活的荒谬,而把自己能够藐视这种荒谬,以幽默来面对暴力及完全的消极抵抗称之为“哈谢克式”的抵抗。
这也解释了“生命不过一场玩笑”这民族传统为何对合群、安于现状特质也会加好感。
所以,刀斧加身时捷克人的表现不是大义凛然地说要砍就砍老子不怕死。而是咯咯发笑,多大点事嘛,又不是没被砍过,要是刀不够利,我再帮你磨磨。